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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四面楚歌(四) ...

  •   黑夜就像黏腻的松子枣泥糕在唇齿间化开,黏糊糊地在天地间弥漫。
      回廊里挂着一整排灯笼,从后院延伸到前院的路上,一身华裳的南纱走在可析身旁,身边环绕着一群侍女,在幽深而安静的后院回廊里,似乎只听得到自己的脚步声。
      暮春会开幕晚宴安排在前院,晚宴还未开始,客人就几乎全都聚集在前院。
      开阔的露天院落上方牵扯着彩绳,挂满喜庆的红灯笼,前厅檐下,糊着薄纸的木雕花灯笼内点着蜡烛,火焰安静地燃烧着。
      前厅外院,摆着好几桌酒席,高悬的灯笼将黑暗驱赶到角落深处。
      越往前厅走,喧闹声就越重。
      绕过回廊转角,热闹的人群便出现眼前。
      可析依旧低头朝前走,压低声音提醒南纱不要失了气势。
      宾客视线渐渐地集中到南纱身上,窃窃私语四起。
      山明抱剑站在前厅门前,可析在前方引路,先行跨进门槛。
      南纱转头看山明。
      山明板着脸朝南纱微点头。
      南纱笑了笑,走进厅内。
      厅内主位空着,两旁却都坐满人,着墨坐在左边第二位,正与旁边的人说话,见到南纱出现,着墨站起来,厅内的客人都顺着着墨的视线看向门口。
      人们看着南纱一步步地走到主位前,停下脚步转身,她笑着拱手,语气不卑不亢:“诸君大驾光临云梦宫,常梦却身体不适,有失远迎,在此向诸君赔礼道歉!”
      厅中客人则纷纷拱手,客气回道:“宫主客气。”
      礼尚往来,在话语间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些来宾皆是外地各书院的来客,举手投足间带着书生意气,看起来文质彬彬。
      南纱落座,觥筹交错,几盏美酒穿肠而下,书画之意言谈过后,话题直接转向了国家山河。
      夜间的风微凉,吹过被酒熏红的脸庞,人们俱感慨惋惜,情绪万千。
      南纱坐在主座,以袖掩唇,又是一杯美酒。
      酒尽杯空,京中承天书院的重岁山长放下酒杯,看着南纱悬空倒置的空杯,白玉杯,几枝梅花围着杯身而开放,重岁山长叹气,声音不轻不重,刚好让在座主客都听得到,南纱往他看过去。
      重岁拢起双袖,一语惊人:“年前还是欣欣向荣,如今人人自危。”
      着墨皱眉,坐在一侧的文灵也放下酒杯。
      南纱用手撑着额头,疑惑问:“先生此言何意?”
      京中书香世家子弟柳初坐在重岁侧对面,闻言抢先问:“先生是在感慨世事变迁过快,人跟不上变化吗?”
      任重书院的静会山长望向重岁,深有感触道:“重先生无非是在感慨礼法衰败,齐国鼎盛之时,礼下万家,如今人事浮迁,人心不定,不重礼教之风起,边境祸乱不断,故而人人自危。”
      官宦世家之子孟文驰拱手:“先生此言差矣,既然大局有变,我们自然不拘小节。云梦宫在齐国立国之年,常梦宫主举全宫之力助武帝成事,如今云梦宫教化天下,帝统领江山,纵使时事变迁,我大齐依旧屹立不倒。”
      南纱看向孟文驰,每遇一人说话,可析便低头向南纱介绍说话人的身份,南纱听着可析的介绍,看着激烈争论的众人,突然笑道:“齐国人才辈出,何必言危呢。”
      重岁皱眉,厉声道:“边境之祸未定,京中诸事不顺,难道不应思危吗?”
      着墨坐直身子,文灵夹菜的筷子抖了抖,这才夹起一根青菜放进嘴中。
      柳初沉下脸色:“重山长此言差矣,官民百责,危与不危,并非由我们随口判定。”
      静会摇头:“每人皆心有秤砣,自然可判定,常梦宫主才华横溢,今日看来,话语间竟有些不负责任。”
      南纱颔首,以退为进:“正是,病来如山倒,如今每日昏沉,比不上诸位举世之才看得清局势。”
      孟文驰一脸担忧:“云梦宫作为帝问策之地,如今也有疏忽,圣上必定担忧。”
      南纱笑呵呵道:“故青居先生入京,天下局势可稳。”
      孟文驰诧异,见南纱豪无异色,脸色愈发凝重。
      重岁板着脸:“宫主此言是表明云梦宫以后不再管朝堂之事?”
      南纱皱眉,脸色难看地盯着重岁:“常梦不明先生此意……云梦宫如何能管朝堂之事?朝堂事自由朝堂解决。云梦宫,只求为天下学子提供一求道问策之地。世间事有千万,万变不离其宗,山长皆是求学之人,博览古今,想必也知道,天下万事万物自有其序,更何况各地书院众多,人才辈出,云梦宫又如何敢言朝堂之事。”
      重岁噎住,不语。
      静会向南纱拱手:“宫主此言甚虚,天下谁人不知,云梦宫为帝提供解疑之策,既然是为帝,又怎会避开朝堂呢?”
      南纱端起酒杯,似感慨似叹息:“人又岂会只有一重身份,国事家事日常事,饭食安寝,喝酒畅谈,怎可全都牵扯上朝堂呢……此次暮春会,主要考察琴棋书画,在这场才华比试中,诸位大可看清楚,嘴上说的话,未必就是力所能及之事。”
      柳初端起酒杯:“这是自然,常道言语浅,说不尽世间道理的万分之一,柳初敬常梦宫主一杯。”
      话毕,一饮而尽,杯子倒置,一滴不漏。
      南纱端起酒杯,也一饮而尽。
      文灵稍松下一口气,着墨面色凝重地暼一眼重岁。
      重岁与静会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叹气,各自低头饮酒。
      孟文驰若有所思地看向四周,见南纱正看着自己,心下一惊,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举起酒杯向南纱示意,随即一饮而尽,南纱举杯,却并不饮下。
      想起房中的枯松图,这才暮春,心中却竟有些寒意。
      山明站在门外,看不到他的背影,靠门处,赵安是正坐在一角,默默地饮酒,偶尔与旁边的人交谈几句。
      风吹动檐下的灯笼,光影有些混乱。
      当日南山上,树影婆娑,师父坐在师母坟前,静坐良久,方叹一句:“你可知,天下究竟是什么?”
      南纱正站在师父身后,小天坐在南纱脚边,闻言抬头:“不就是天空的底下吗?”
      师父回头看小天,倏忽笑了。
      只有南纱明白,师父在想着师兄的来信,臣强君弱,要找到平衡点必定会有一番血雨,这场血雨,暗地里下了许多年,总有一日会被众人所知,可惜,师兄并未点明究竟是怎样的血雨,正如师父,也从来不会在人前说起天下。
      天空的底下,万事万物皆在眼前,还有什么可说?又还有什么,是无法明白的?
      可析低声咳嗽,唤回了南纱的思绪。
      南纱看向席间诸座,重岁正端着酒杯对着自己。
      南纱强自笑了笑,虚弱道:“近日神思恍惚,此番见到山长,难免想起出门在外的宣行,常梦失礼了。”
      重岁表示理解:“宫主体察宫中诸人,自然劳神伤力,宣行与其夫子相谈甚欢,我院正希望能多留状元郎几日,学生也能与状元郎交谈增长见识。方才说起琴棋书画,席间只有美酒缺少意趣,老夫听闻云梦宫可析姑娘琴技高超,特此一请。”
      南纱眨眨眼:“山长所请,自然要问所请之人是否愿意。”
      说罢转头看可析:“你可愿意?”
      可析颔首,朝南纱行礼,转头看向诸人:“暮春集会,也定有不少精通琴艺之人,可析抛砖引玉,献丑了。”
      侍女取来七弦琴,仆从搬来桌凳置于堂中央,可析走到琴前,净手,独特檀香缭绕,琴声自瑶琴溢出,音宛转悠然,趣如水之与澜,清洗着众人浮躁的心神。
      琴声罢,又有几位琴师毛遂自荐上前抚琴,席间恢复其乐融融。
      宴会罢,可析与两位侍女送南纱回房。
      着墨与文灵站在回廊转角,博正朝两人走过来。
      文灵愤愤不平道:“这个集会简直就是探底的!正大光明地与宫主争辩,天下第一学院的身份又不是我们自称的,竟如此针锋相对!”
      博正叹气,无奈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着墨盯着院中的几株黑漆漆的树影,静默。
      文灵冷哼一声,不语。
      黑夜如墨汁,浸染着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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