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上人之苦瓜苦》邾华

7、邹家峪， 大儿玉江

　　第七章邹家峪大儿玉江

　　1。

　　就在桂荣出生那一年。

　　桂荣不会晓得，西南四川，遂宁的东边，隔着千山万水，就在那个黄牛背上放牛娃每日相望的远山下，有一个男孩也出生了，成为亿万人中的一个。

　　人总想知道人的命运，却不知道什么是人。亿万人中，自己一生中又会遇上什么样的人呢。

　　尽管不知道人是什么，人总要活，总要活得像人。

　　就在桂荣出生后一年。

　　那个放牛娃每日相望的远山下。

　　那远山不是一座普通的山，与震旦第一山峨眉山一样，那座山也被称为天下第一山。赫赫有名的岱宗，东岳泰山。

　　山山水水，莽莽苍苍，四川峨眉，山东泰山，二山相争，谁为第一。

　　2。

　　正是农历三月，桃之夭夭，水清山碧，不冷不热的上山好季节。

　　泰山脚下，有个村子田家峪，有意思的是，满村的人大都姓邹，邻村的人到村里来，就说去邹家峪，只是本村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不叫邹家峪呢。

　　提到邹姓，寻根觅古，中国两大圣人孔夫子，孟夫子都与邹有关连。据说而今的山东邹城，孔子孟子都诞生于此，故有美誉，孔孟桑梓之邦，文化发祥之地。想象中，邹城一定是个古色古香的城，充满孔子的乐礼，孟子的浩气。

　　这天一大早，一个黑睛坚韧，面容刚秀，神情却散发出一些苦涩的女子，年龄不到三十，走出门，和村头几个妇女一起，往泰山方向走去。路上的花草喜人眼目。

　　3。

　　[水浒]中写泰山的花花草草，一千多年前宋朝的三月泰山道，看看鹅黄著柳，渐渐鸭绿生波。桃腮乱簇红英，杏脸微开绛蕊。山前花，山后树，俱发萌芽，州上苹，水中芦，都回生意。谷雨初晴，可是丽人天气，禁烟才过，正当三月韶华。

　　[水浒]又写宋江正坐，只见关下解一伙人到来，跪在堂前告道，小人等几个今上泰安州烧香。目今三月二十八日天齐圣帝降诞之辰，我每都去台上使棒，一连三日，何止有千百对在那里。今年有个扑手好汉，闻他两年曾在庙上争交，不曾有对手，今年又贴招儿，单搦天下人相扑。

　　这一来，就引出一段相朴高手燕青，下山出泊，到泰安州庙会打擂台的精彩故事。

　　那个庙会就是泰山庙会，是祭拜东岳大帝，泰山神的生日诞辰。

　　4。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泰山老奶奶，也是泰山神，碧霞元君的灵验，渐渐超过了东岳大帝。因此东岳庙会上，又祭祀碧霞元君，还有三位善男信女心中不忘的女神，女娲娘娘，王母娘娘，无盐娘娘。天远地远的老百姓，四面八方赶来，庙会千年不败，绵延至今，直到十年中断，现在香火又盛。

　　这泰山脚下，正是[水浒]中燕青要去的泰安洲。

　　泰安之名，来于泰山。古人有，泰山安则四海皆安。所以泰安就是国泰民安。

　　刚秀女子一行就是到泰山赶庙会的。

　　不过，她们不看燕青打过的擂台，拜了王灵官，直接就上山。

　　5。

　　一条通天的山路，闻名天下的十八盘。

　　不太相信，这样陡峭凶险的山路人开得出来。果然就有传说，泰山老奶奶，泰山神，碧霞元君眼见朝山的人，无路可登，就叫她的护卫武将，王灵官帮百姓开一条登山路。王灵官手持火雷金鞭，在南天门一鞭抽下，裂开石岩，山民把石头搬走，修出登山天梯十八盘。

　　老百姓路好走了，就在泰山一带，流传一句话，上山不上山，先拜王灵官。所以拜了王灵官，直接就上山。

　　朝山的人，三五成群，双手并用，抵头顶足，往上攀登，蜿蜒若龙，游动天外，只有华山一条路可以媲美。

　　6。

　　刚秀女子满头沁汗，步步向上，南天门天梯阶阶逼近。

　　又爬一阵，离南天门只有几步远了。

　　猛抬头，头欲撞天。回首一望，人在半空，远离人间。深壑无底，本来高耸的苍松古岩，森森列列，突然间变成了砂石绿草，从小羡慕在高高云天翱翔的飞鸟就在手边，人心一颤，头晕目眩。

　　死死抓住山栏，勇敢的山民开凿出来的，没有这样的栏杆，凡夫俗子，弱势妇女今生今世也爬不上山，更不能与飞鸟比翼了。

　　也许只有听听诗仙太白在天门的一声长啸，在山脚感觉一丝万里而来的清风。

　　刚秀女子一行，终于站在南天门上，诗仙李白就在这里长啸吗。

　　留下他的千年古诗，天门一声啸，万里清风来。

　　7。

　　越过南天门，天空真的打开了。

　　山景顿时一变。

　　登顶一望，哇，没有喊出口，噎在心头，惊得说不出话来，灵魂突然飞回来和人在一起。

　　不要哭。
　　不要泪流满面。

　　灵魂，找得你好苦啊。

　　不知什么时候起，人产生了一种感觉，一个人至少有两个我。一个表面的我，很理性，但是假的，按照这个世界的法律规矩浑浑噩噩混日子。另一个眼睛后面的我，很实在，却抓不住，心知道是真的，这个真实的我看着在人间厮混的假我，看着生命一点一滴消逝在时间，像水一点一滴回到大海。无可奈何。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人立山顶上，望见天边自由翱翔的飞鸟，突然感觉那两个分离的我合而为一。人一下子有了力量。原来飞鸟看见的天空大地多么高远啊。

　　把两个手臂伸开，伸开，尽量伸开，像鸟一样展开翅膀，飞起来，飞起来，飞起来。
　　当然又落在山顶的石上。
　　不过，噎在心头的声音终于吼出来了，

　　我终于爬上泰山啦，我终于爬上泰山啦，我终于爬上泰山啦。

　　不管周围人奇怪的眼光，耳朵满满群山大地，松声泉音，万物飞鸟的共鸣。

　　所有的飞鸟都有着自由的精神。自由的飞鸟万岁。自由万岁。

　　如果古希腊伟大的哲人柏拉图站在泰山之顶，天之背就在足下，霞光万天，流金绚烂，飞鸟冲天，宇宙纯粹之光会不会驯服他的灵魂飞车，消融他的理念世界呢。

　　理念的世界，也许是个紧箍咒呢，多么沉重，多么冰冷，带着人的沉重，人的孤寒。人多么需要轻盈，多么需要温暖哦。

　　在自然深邃的光芒中，人的一切都显得渺小了。人的一切都像一个自我构造的八角笼子。

　　泰山，真非凡山啊。怪不得孟子说，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杜甫感叹，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而李白一到天门就一声长啸。

　　想一想，孟子是亚圣，孔子是圣人，杜甫是诗圣，李白是诗仙，都不是凡人。而俗子凡夫在此一瞬间也突然对圣人仙人的感慨，诗句有了一些感觉，一些理解，这可能就是人的境界提升了吧。

　　难过的是，人还没有足够的力量与自己的灵魂长住。心灵的飞回如闪电，人感动的眼泪还没有来得及流，那一瞬的光辉就消隐了，灵魂的金羽毛一片一片消隐，何时再现啊。

　　人落回坚硬的泰山石上，接了地气。

　　跟随着那刚秀女子一行走进碧霞元君在泰山顶上的道场碧霞祠。

　　8。

　　碧霞祠三个金字，从上到下，在宝蓝色的门匾上闪闪发光，门前的褐色石狮面容和蔼，
　　碧霞元君金面黄袍，正坐神位。

　　民间有好几种传说，说的最多的是碧霞元君就是东岳大帝的女儿，也封了泰山神。按照当今人的说法，碧霞元君就是神二代，仙二代。
　　作神仙是要对人间负责的，东岳大帝，老百姓称他是万金油神仙。啥事儿都管。碧霞元君更是神灵默佑，有求必应，尤其是妇女求子，十分灵验，犹如南方信众的送子观音。

　　老百姓喊得亲切，碧霞元君就是泰山老奶奶，每年农历四月十八日诞辰。不过一到三月，泰山已是人流如潮，给泰山老奶奶做寿，供品烧香，求泰山老奶奶保佑百姓，有吃有穿，国泰民安。

　　刚秀女子几个妇女进了碧霞祠大殿，刚秀女子从背上的包袱中拿出九个又大又红的苹果，一看就是长相喜人，香甜多汁，惹人口水。刚秀女子家有几颗祖传的苹果树，其中一颗树结的苹果尤为香甜，拜神祭祖都请这棵树的苹果。平时人都舍不得吃。刚秀女一行虔心献供敬香拜过泰山老奶奶，天色已晚，吃了自带的煎饼，借宿碧霞。

　　9。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刚秀女子一行起身上玉皇顶。

　　一路青松翠柏，山岩间迎客松，像从画中长出，凌空而来，真是，松为泰山主，笑迎天下人。
　　又见坡石上五大夫松，不知有人感慨，泰山不见秦皇面，老松空做五大夫。

　　经过五岳独尊，昂头天外的巨石，古人说，天神盘古开天辟地逝去之时，化为四岳，腹为中岳，左臂为南岳，右臂为北岳，足为西岳，而盘古的头朝向东方日出之地，为东岳，故尊东岳泰山为五岳之首。五岳独尊几个字，当下的中国人谁不识君呢，伍圆人民币翻过来，背面山峰就是五岳独尊。

　　刚秀女子一行又过了无字碑，有说秦皇所树，有说汉武所立。到了玉皇顶玉皇庙，庭中立有极顶石，那就是泰山至高点。

　　玉皇顶神龛匾额上题有四字，柴望遗风。在中国最古老的书，两千多岁的[尚书.舜典]中就记有,岁二月，东巡狩，至于岱宗。柴，望秩于山川，肆觐东后。书中所记，柴，就是烧柴火。望，就是祭祀。这就是柴望遗风的由来。在极顶石旁有碑刻，古登封台，那就是帝王烧柴祭天，封禅岱宗之处。传世封禅泰山的有七十二王者，十二家皇帝。

　　岱宗就是泰山，岱是大，太，泰的意思。泰山大而稳。泰山的名字最早见于[诗经.鲁颂.閟宫]中，泰山岩岩，鲁邦所詹。岩，三千多岁的甲骨文就有的字，专家说，造字的本义就是石头的山。甲骨文的岩，山在下，石在上，碞。后来加了一个严字，表明山高险峻。

　　道家崇拜泰山石的神力，唐朝人就说泰山石敢当，镇百鬼。现在的简化字，石在下，山在上，还保留了岩的意思。詹，远古的意思是哨兵站在岩穴上远望，预警。到东汉，中国第一部字典[说文解字]解释，詹的意思是说话啰里啰唆。怎么变得意思全非呢。

　　推想起来，这样的转变可能是出于庄子，因为庄子在他的书[齐物论]写了两句话，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后人对大言小言各有解说。然而，大言小言究竟何意，为什么庄子要用詹詹表现小言，就是庄子才知道的天才之谜了。总之，泰山岩岩，鲁邦所詹，现在推论是，泰山高峻，鲁国可望。

　　鲁国在泰山之南，孔子，孟子的家乡。现在的山东泰安就属于春秋战国时的鲁国。想来孔子，孟子，那泰山脚下的放牛娃每日皆可远望神圣的泰山，呼吸泰山的浩然之气，养育着大丈夫的魂魄气概。

　　那满山泰山石，更印证了史家之父，太史公，司马迁的话，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让人感受到泰山之重，人格之贵。

　　玉皇顶上又有东西二亭。东亭望日出，西亭观黄河。

　　一想到那最古老的太阳神，太阳的妈妈羲和，驾着六条金龙的太阳飞车，载着太阳儿子，金羽的太阳神鸟，金乌冲碧海，就是从这东海之天腾空而起吧。古希腊伟大的哲人柏拉图驾着生有双翼的飞翼马车，灵魂也和太阳飞车一样自由翱翔吗。

　　到了泰山主峰之巅玉皇顶，日观峰，坐在拱北石，又称探海石上，看金乌飞升，红日喷薄，探茫茫云海，金碧辉煌，想到古人说天人合一，就是这样吗。

　　总之人生一世，不到长城非好汉，不登泰山枉英雄。

　　一条天河若金色玉带蜿蜒西来，那就是水从天上来的黄河，就是闻名的黄河金带。而孔子，泰山，黄河，这就是万古传说的一山一河一圣人。

　　殿庙中拜玉皇大帝后，赶往王母池。

　　10。

　　一行人到了王母池庙，却应了古话，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人群早已熙熙而来。
　　这座王母庙在三国时，曹操的儿子八斗才子曹子建游泰山就写诗，东过王母庐，俯观五岳间，那个王母庐就是现在的王母池道观，也快两千岁了。

　　原来，今天正是农历三月三，王母娘娘诞辰。天下信众云集王母池祈福道场、祝寿庆贺，三月三西王母蟠桃盛会，刚秀女子又献上九个大好的苹果。

　　主持祈福贺寿会的道长正好见了，呀，红如玛瑙肉甘甜，翠若碧玉果清香，
　　心里欢喜这九个大好的苹果，立即请人供奉在王母娘娘香案前，和供奉的蟠桃各一大盘，香烟袅绕中，王母娘娘微笑着。

　　王母娘娘，上古女神称西王母，道家认为，西王母是所有女仙，天地间一切阴气的首领，护佑婚姻生育，长生不老。好多人以为王母娘娘与玉皇大帝是一对。其实，西王母的夫君是东王公，总领一切男仙，主宰天地阳气。而东王公，西王母也有来历哦，母亲是太元圣母，父亲就是盘古大帝。

　　刚秀女子一行拜了王母娘娘，又拜了三目、四首、八臂，形象奇特的斗母娘娘，北斗七星的母亲。又去了普照寺拜佛。泰山虽是道家名山，却有佛家庙宇，尤其观音堂遍山佛香。一如峨眉山，也有纯阳殿。峨眉山上道家仙迹也满山遍地。佛道的相容，也让佛道之外的闲人信众少了斗气。多了太平。泰山那高高在上的玉皇顶，又叫太平顶。可见帝王与百姓的心愿。

　　刚秀女子一行一边拜佛，拜菩萨，拜观音，一边下山，天黑之前，赶到岱庙，两千岁的汉柏，一千多岁的唐槐，看过好几回了，就在岱庙，附近歇了。

　　11。

　　歇在岱庙附近，没有直接赶回村，是因为明天一早，还要去泰山玉虚宫。这座宫建在一座庙的遗址上，那庙才是古今第一庙，坐落在泰山东南，走三十里到无盐山，古称盘龙山上。建庙碑文记载，始春秋，历汉唐，宋讫工。

　　商朝灭亡，周朝兴起，就与这庙中神灵有关。小说[封神榜]开篇就写商朝灭国的起源，兹因首相奏请纣王说，明日乃三月十五日，女娲娘娘圣诞之辰，请陛下驾临女娲宫降香。商纣王祭祀女娲宫时，看见女娲圣像，美貌端丽，国色天姿，陡起淫心，粉壁题诗，最后两句，但得妖娆能举动，取回长乐侍君王。

　　这还了得，作为人，也太无礼了。首相奏纣王，女娲乃上古之正神，今陛下作诗，亵渭圣明，是获罪於神圣。后来，商朝果然亡国，纣王自焚而死。

　　这个故事演义出一部小说[封神榜]来，书中第一回，纣王女娲宫进香。那座女娲宫正是泰山玉虚宫的前身女娲庙。古称閟宫，华夏第一座女娲庙，女娲庙求子甚灵，连神仙生儿子都来求女娲。神农后稷的母亲姜原，就是来女娲庙向女娲求子，而生神农。

　　战国时代，中国四大丑女之一无盐娘娘，钟无盐，有安邦治国之才，当面指责齐国齐宣王奢淫腐败，宣王感动，罢女乐，退谄谀，立无盐为王后。又在女娲庙遗址上建了玉虚宫。

　　穿过宫门，灰砖照壁墙上是四个大字，有求必应。

　　圣母宫正殿，供着女娲娘娘，无盐娘娘，泰山老奶奶
　　东边慈善堂，供奉九莲圣母，白莲圣母，慈航真人，
　　西边娘娘殿，供着眼光娘娘，送子娘娘，妒停奶奶，

　　刚秀女子最后的九个苹果，是头年秋收，密藏至今，供奉在圣母宫正殿。哎呀，忽然发现，除了三清殿供奉三清元尊，泰山玉虚宫供奉的都是女神。

　　12。

　　细细一想，刚秀女子一行泰山拜神，有碧霞元君，王母娘娘，斗母娘娘，观音菩萨，碧霞元君与泰山老奶奶是一位，诸位女神，女仙，女菩萨，敬了十二位哦。

　　怪不得，刚秀女子一行妇女，个个神清气爽，心愿满足的样子。就像土地上野草野树开出来的花。脚下加劲，天黑前赶回村子。

　　太阳的光线把村子照得透红。

　　刚秀女子推开一扇木门，黄泥墙的屋，屋内到底多了暖和，撩起旧蓝花布门帘，进到里屋，一个老奶奶坐在床前，不是北方的炕，是真的木头打的大床上，一把抱起躺着的婴儿，婴儿眼睛睁开来，好清亮。嘴里喊，大儿，大儿，娘还愿回来了，求了泰山神仙保佑你喔。

　　原来，刚秀女子是这个婴儿的母亲，这是她的头个儿子，小名就喊大儿，大名玉江。刚秀女子，玉江妈生大儿玉江前一年，去泰山拜神求子，现在大儿一岁了，玉江妈去泰山还愿回来。

　　泰山神仙菩萨保佑大儿玉江，

　　这会灵验吗。

　　（第七章结束，欲知后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