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上人之苦瓜苦》邾华

22、大病

　　第二十二章大病

　　提要，天地的意旨，凡人想不透啊。

　　1。

　　遂宁求雨之后，遂宁一带下了一场大暴雨，琼江河的水疯子一样涨起来，流到干焦焦的田头，老天爷泼一盆水，遂宁方圆几百里的旱情，一下子就缓解了。老天总算发了善心。

　　人和天好好的相处，人遂天意，天遂人意，是天地间最好的事吧。

　　遂宁人的心都松下来，个个看起来都高兴得很，今年的收成有盼头了。

　　圣人说天有仁心，万物生生不息。

　　想到大半年来的旱情，天无一颗雨，地无一颗谷，人咋个活哦。

　　老子说，天地不仁，万物如刍狗。
　　刍，发音出，就是草，刍狗，草做的狗。古人用刍狗来祭祀，祭祀时，人都尊重叩拜，祭祀后，就丢弃了。

　　人活着，比刍狗更好，还是更差，

　　天地的意旨，凡人想不透啊。

　　2。

　　郑老爷望着天。

　　凡人看不透的天。

　　心头总有点不安宁。

　　奇怪啊，此时，若有人抬眼一望，天空宁静，太阳也不那么毒了，云飘来，云又飘过，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郑老爷又掐指算了一下，好像还有大灾祸，好像灾祸还不止一个。

　　郑老爷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老天爷，还有啥子祸事啊，郑老爷每天都提心吊胆，

　　孔夫子不谈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郑老爷此刻就是这样的心境。

　　可怕的不只是灾祸，是不晓得啥子灾祸，灾祸哪个时候来。灾祸从哪个地方来。

　　人在明处，灾祸在暗处，想不通，猜不透，不晓得如何防备，有劲使不上，又不甘心束手就擒，
　　总还要想挣扎。

　　人哪一天不是靠挣扎过日子。

　　3。

　　遂宁求雨后，回到郑家坝，大约十天左右。

　　郑老爷的心，也不安宁了十天。

　　这天一早，天边一道白亮的云，顶头的天亮透了，露出蓝天来，院子头鸡鸭鹅，唧唧嘎嘎地出了门。

　　老桂树，桂荣的桂花爷爷早就吃饱了水，叶子尽情舒展开。

　　茂密叶子间刚刚冒出针尖大小的鲜黄，一点一点，像最远的夜星，若有若无的亮，要是耐心守候着鲜黄，慢慢地长大，鼓成绿粒，亮晶晶的，桂花的魂儿就住在里面，要长一个夏天，到了金秋花一开，一缕桂花香袅袅绕绕到了月宫，

　　人的灵魂就靠花草的魂儿与天地沟通，与天地连为一体，

　　只是现在却看不见。

　　那干焦焦的枯枝，一晃眼，颜色倒更重了，树根下的巴地草却更显，绿盈盈的一片。

　　只是不见桂荣出来，往天都是桂荣帮桂荣妈放鸡鸭鹅。

　　今天咋个的喃。喊了几声桂荣，桂荣。

　　没得人答应。

　　桂荣妈到桂荣屋头一看，桂荣躺在床上，说累得很，手脚没得力，身上不舒服。

　　哎呀，桂荣不要病了。桂荣妈心头一紧，吓一大跳。

　　桂荣从小爷爷带出去转田坝，身体都好得很，从来没有病过。

　　观音菩萨保佑，桂荣不要病了。

　　桂荣是不是太累了，听桂荣说，遂宁求雨的时候，桂荣是女童之首，每天敬香祈祷，累得站不稳，桂荣回来就喜欢睡觉。不过，早上还是起来的。

　　桂荣妈看桂荣脸好红，用手一摸，哎呀，好烫手。

　　桂荣真的病了。

　　4。

　　心头着急，跳起来，桂荣妈赶快到厨房头端碗水来桂荣喝。

　　问桂荣想不想吃饭，桂荣摇摇头。

　　桂荣妈说，不吃饭不得行，人是铁，饭是钢。

　　又端碗稀饭来，喂桂荣吃了。

　　桂荣还是没得力，想睡觉。手脚，身上都酸痛酸痛的。

　　桂荣睡了一天，第二天还是想睡，大白天，屋头亮堂，桂荣妈一看，桂荣脸上，手上，腿上都出了一片一片的红疹子。

　　哦，是不是发疹子，小娃娃发疹子，要防风，避光，拿棉被捂紧。

　　桂荣妈放下遮窗的竹帘子，给桂荣盖好棉被。

　　洗了手，到堂屋恭恭敬敬给观音菩萨，痘疹娘娘敬香，拜求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保佑桂荣，痘疹娘娘保佑桂荣。

　　吃过晌午饭，桂荣父亲，桂荣爷爷来看看桂荣，商量到芦家场请个医生来看一看。

　　5。

　　下午，桂荣父亲请了芦家场开中药铺的老中医，卢小儿来。

　　卢小儿专精小儿病，是成都名医火神派领袖郑老先生的私淑弟子。

　　郑老先生呢，在晚清道光年间成都省悬壶济世，满城晓得的名医，大名郑钦安。

　　说起来，天下郑姓出荥阳，祖上和郑老爷都是荥阳郑氏的族人。

　　郑老先生以人体阳气为本，治病立法重在扶阳,擅用桂，附，干姜几味药，药如一团烈火，一团阳光，病体一照，阴霾自消，故称郑火神。

　　郑火神还有师承，老师名气更大，人称火神祖师爷，大名刘沅，住在成都城南红牌楼旧轩室，家有老槐树，创立槐轩学派，后世尊为槐轩学派领袖，学生弟子上千，人称川西夫子，又因其救济穷人，纯化世风，好多人慕名而来，居然形成一个教门，刘门教，那条街就是成都纯化街。

　　俗话说，师高弟子强，卢小儿师承名师，虽然在遂宁芦家场手屈一指，但为人谦和，讲仁义，再加上恩师与郑老爷都出自荥阳郑氏，桂荣父亲一请立刻来了。

　　桂荣妈撑起竹窗帘，卢小儿进到桂荣房间一看，脸色大惊，脉也不拿，赶快退出房间说，
　　哎呀，这个不是出疹子，是出烂痘子。

　　话音一落，桂荣爷爷心头一绞，遭了，怪不得总是心不安宁，担心总有祸事，未必是桂荣啊，一看桂荣妈脸都吓白了，桂荣父亲也木了。四川话木了，就是惊呆了。

　　6。

　　卢小儿说的出烂痘子，中医叫痘疮。

　　现代医学称为天花，是全人类最可怕的四大烈性传染病之首，使全球两亿人丧命，另外三大烈性传染病是霍乱，鼠疫，炭疽。

　　现代人也许不陌生，

　　有两位诺奖作者写过两种烈性传染病，一个是写了［百年孤独］的加西亚。马尔克斯，得了诺奖后又写了［霍乱时期的爱情］，写尽人间爱情，两个老情人，在霍乱流行的城外，随船漂泊，人可老，爱情永不老。另一位，阿尔贝。加缪写了［鼠疫］，写出人面对瘟疫，在绝望中坚持自由，坚持人道主义精神。而美国九一一世贸大厦被炸后，又发生了有人寄炭疽粉末到国会的恐怖事件。

　　天花，是古老的疾病。人类在三千多年前的古埃及，法老木乃伊上就发现有天花。

　　中国的天花从哪里来的，医史界有说天花从西域传来，也有说来自古印度。

　　天花最早的名字叫虏疮。

　　根据晋朝人名医葛洪《肘后救卒方》中记载，于南阳击虏所得，乃乎为虏疮。考证说，天花是马援在南阳击虏，击虏就是击退敌军，抓获俘虏。俘虏中爆发瘟疫，这就是天花。从此，天花在中原传开。

　　葛洪是公元后两百八十多年的人，就记载了天花，天花在中国也有一千七百多年历史了，到唐朝五代时，称为豌豆疮，后来又成痘疮，痘毒。

　　桂荣妈听卢小儿说桂荣出烂痘子，声音都吓变了，求卢小儿，一定要救桂荣啊。

　　老百姓都害怕，民谣哭，

　　一出烂痘子，娃娃看到死。

　　还有哭的，

　　娃娃出痘子，家家都哭死。

　　总之，十之八九都活不成，真是谈虎色变。

　　卢小儿看桂荣痘疹子要烂了，流脓疮水，就用沙参麦冬汤加减，开了化毒去毒的药，又加了川芎，黄芪，提气。

　　吃吃看，唉，

　　又开了升麻，熬水，轻轻洗脓疱。古方说酒洗脓疱有效的，只是太痛了，多不用。

　　喝酒坏事，郑老爷不喝酒，家头人也都不喝，只吃茶。

　　卢小儿又说，家头其他的小娃儿要分开，不要染上了，一发现另外的娃儿不舒服，爱睡觉，手脚浑身痛，赶快来喊我。听说遂宁城那边有好多娃儿发病了，郑家坝，芦家场这边也有娃儿病了。可能染来的瘟疫。

　　郑老爷一想，一直心神不宁的原因，恐怕就是桂荣去遂宁求雨，累很了，染上病了。

　　老天爷啊，给了人最好的，也要拿走人最好的。

　　7。

　　说起来，桂荣也可能躲过这一劫。

　　中国唐朝时候，药王孙思邈就开始用人痘疮脓液种痘，只是毒性大。明朝人发明了人痘接种法，用多次传代减毒的毒株接种，症状轻，不死人，和现代医学的免疫法原理一样。到清朝，张琰撰痘疹专著[种痘新书]，十二卷，使人痘接种法推广，还传到朝鲜，日本，阿拉伯，英国。直到晚清时候，英国人詹纳才发明种牛痘法。

　　可恨民国时期四川军阀混战，政府的钱，贪官污吏伙同军阀都贪污了，哪有钱推广牛痘种痘法。

　　中国老百姓可怜，哪个朝代都有不顾百姓死活的贪官污吏。

　　卢小儿又叹气，听到说，这次救旱灾，抗瘟疫的钱都遭贪污了，狗的，不然我也可以用水苗法给小娃娃种痘，唉，要救好多娃儿。

　　水苗法是人痘接种法中最安全的一种，清朝皇宫也用。不过，接种一百个娃娃，也会死四，五个反应大的。所以国民政府也不准用，还说要把中医取消了，只准洋医生看病。西洋种牛痘的方法，听到说，但要政府要拿钱推广，我们手上没得痘苗，三皇五帝传下来的治病方法都不准用了，还不准郎中行医，乡坝头哪里有洋医生，老百姓的命哪个来管嘛。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郑老爷一听火就来了，狗的，这些贪官，丘八，不给老百姓办点好事，总要下地狱的。

　　卢小儿还没有走，郑家坝就有人找到郑家大院来，说屋头娃儿病了，也请过去看一看。

　　郑老爷一打听，也是去遂宁求雨的人家。

　　郑老爷心头一阵阵痛，赶快喊人，请来一个滑竿，两个壮汉抬起卢小儿，到有小童去遂宁求雨的各家都看看，赶快想办法救人。

　　8。

　　桂荣妈把桂荣妹妹放到堂屋后面的绣楼，以前郑老太两个女儿住那里，早就嫁出去了，绣楼空起。请郑老太帮忙照看几天，喊桂荣大哥也搬过去。这在民间就叫避痘。

　　桂荣妈自己每天照料桂荣。

　　眼看着桂荣昏死过去。

　　过几天一摸，没得鼻息了。

　　桂荣妈大哭起来，桂荣，桂荣，

　　桂荣啊。。。。。。

　　桂荣父亲脸一青，毛焦火辣地吼，死妹仔，死了，你狗的真的死了嗦。

　　桂荣爷爷过来看一眼，闷声不响地走了。

　　桂荣妈还是哭。

　　桂荣父亲大声吼，哭啥子，哭有啥子用嘛，哭又哭不活，赶快抬到四火头后院子去，这个是瘟病，要传染人的，把全家人都哭死算球了。

　　四火头郑家大院有五进院子的地基，四火头最后那个院子，没有修起来，专门用来停死人，郑氏族人死了，都停在那里，等着下葬。

　　桂荣妈一听，连忙喊，不准，不准，又哭，我的桂荣啊，要不然，先抬到牛棚头，放几天。

　　来了两个家头的短工，用木板把桂荣抬到牛棚，牛棚头一根栏杆栏了一下，另一边就是猪圈。

　　桂荣妈看他们要把桂荣放下来，赶快喊，莫放，莫放，离猪圈远点。

　　两个短工把木板放到干草堆旁边一个高木台子上，用来切牛草的木台子，桂荣妈担心圈头的猪把桂荣啃来吃了。

　　把桂荣放好后，拿一个床单盖在桂荣身上。

　　桂荣妈不肯把桂荣的头遮起来，

　　下不了这个手啊。

　　第二十二章结束欲知后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