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上人之苦瓜苦》邾华

2、紫月夜，女儿的歌

　　第二章紫月夜，女儿的歌
　　1。

　　眼光停在一片绿草地上，太阳雪亮，普照大地。
　　草地上空旷无人，却像在特意等人。
　　等谁呢。

　　恰到好处的阳光，耀眼，不刺眼。万物呈现出宁静的清晰。

　　绿水滋润的青草，茸茸如小儿蓬松的头发，从根蔓延而上的新鲜着。
　　小草弱小的腰肢，金属般的亮点闪耀其上。

　　好抢眼。

　　惹得人的手指伸去碰一碰，阳光的亮斑就一弯一弯的跳跃起来，让小草荫影下面的土更黑了，小草错综复杂的荫影与远处草地的边界上，一排大树的浓荫浑然一体，有谁能把小草的荫影与大树的浓荫分开呢。

　　小草和大树下越看越看不透的黑。看不透，是人的眼光想得更多，世界的秘密会不会藏在那些绵延的影子中呢。

　　巴地草，妈妈，母亲提到的人生学习榜样，也生长在青草地中。
　　这样的青草，不用去写，青草自己从土里长出来就是诗。

　　草地依旧空旷着，却不像人那么着急。

　　也不像人那样频频看表上的时间，好像全人类自己是最重要的那一个。其实，时间是什么，人真的知道吗。分分秒秒生活在时空的人，若有比人更高级的存在者看着人，被时间逼得走投无路，会怎样想呢。

　　看着小草，沁了雾一般轻的绿，人的耳朵响起二月春风拂过晓岸，杨柳依依玎玎玲玲翩翩舞舞的碧玉之音。

　　鼻子使劲呼吸一下，青草的沁香透着土地原始的气息扑鼻而来。女娲抟土造人就用这样的土吗，这告诉后人，没有土就没有人。

　　那么，土从哪里来呢，古人老子可能说，土从无中来。
　　阴阳五行家邹衍会说，火生土，就是说，土从火中来。
　　现代人的科学说法，土来于太空，太空的太阳星云生出了太阳，残留的气体，尘埃在太空旋转四十六亿年，孤独地变成今天的地球。
　　看起来，火生土与科学的说法有点近似哦。但科学主义者反对，认为阴阳五行是落后的迷信。

　　那么，太空又从何而来呢，当科学无语时，神秘就微笑了。

　　人就像一个问题动物，关在问题的笼子中，而暗物质，暗能量，在暗中注视着人。

　　手心上一颗土粒已经有四十六亿岁，生命由此生长出来，这样的事件叫超想象，好像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人捂住耳朵，幽灵一样，恐怖的，无助的，鲜红色的尖叫。

　　人啊，内心崩溃吧。

　　你太渺小了。

　　像挪威大艺术家爱德华.蒙克最个性的作品[尖叫]。二零一二年五月三日，在纽约苏富比拍卖会上，一百年前的尖叫，尖叫到变形的人类，在人类中卖出一亿两千万美元。

　　2。

　　远远的，有一个小小的人儿出现了。

　　人藏在土里，像小草一样长出来，欲飞的轻绿，只有两个黄鹂鸣翠鸟的翠字，才配来赞这样新鲜的草色吧。

　　说到新鲜，刚要明朗的心情渐渐暗淡下来，像秋天的红枫一叶又一叶凋零。

　　眼光看见的也许是最后一小块还没有遭到污染的土地了。天边的晚霞，绿水污涸，青山不再，夕阳到哪里去红呢。

　　诗人真的死了，藏着他们诗歌灵魂的家园毁散了。

　　尚存的弱小的草坚韧的绿着。草翠绿得发红，是因为看久了绿，世界就红了，还是别的原因呢。

　　晓得人一思索，上帝就要笑，人还是要想。

　　不想的人是什么样的人，混沌吗，真是有福了。也许人就是这样，总想做自己力不从心的事。力不从心的事才有诱惑。又或许天生的，基因里来的，犹如儿女总要变成父母的逆子，后代总要背逆前辈，人是上帝的逆子，父母没有办法，就看上帝有没有办法了。

　　在阳光下奔来的，显出一个孩子的姿态。

　　其实，眼光看着草地时的天并非初春杨柳天，却是长夏的天。明亮的空气意蕴着暗藏的光热。

　　华盖的树。

　　繁枝茂叶的空旷处，天投过亮来，正好看见细长的紫金云纹，像遥远的紫龙，或尚未堕落的金蛇，缠绕阳光,眩目般倾泻，令人猛然心惊，还没有到达人间的阳光呵。

　　想起来觉得不可思议,不敢想像，这阳光曾经沐浴着远古高贵的神。女娲妈妈就坐在日出而作的光中，手指有意无意，抟小土，装大气，造了人。

　　阳光看久了，感觉脚下土地松软如虚线，金色光芒把人抓起向上。

　　日出而作的光，尚未落地，鲜翠地照耀着一个女孩，头发眼睛都在闪亮。

　　3。

　　光芒中奔来的女孩，就是空旷草地耐心等待的人。

　　青草摇曳，好像在为女孩的到来欢歌。大树浓密的绿叶在阳光中闪闪烁烁的微笑。

　　光芒中奔来的女孩
　　像春天的玫瑰一夜盛开
　　奔跑在静美的花草心上,你比阳光更亮
　　你年轻的活力是青春的女神
　　你的足尖触及大地
　　地上生长着人类

　　女孩用很年青的姿势在青草地上旋转起来，每一根草看起来都长了精神，空旷的草地顿时生气勃勃，眩目的舞从女孩足尖流出，轻盈如远处有音乐闪耀，莫扎特的笛音缥缈在流动的竖琴，清泉飞溅，头发飞扬像旗帜，桃花纷纷，灼灼其华，奇怪的是，周围显出深渊般的幽静，光影逶迤，阳光照耀的某个时刻，女孩的头发突然闪烁出紫色的光芒，天空瞬间淡紫了。

　　只想说一个字，美。两个字，年青。三个字，年青美，四个字，年青是神，若用五个字说一句话，年青就是美，美就是年青。

　　这个在阳光中奔来，草地上旋转的女孩就是我的女儿，我知道这个时候她很快乐。

　　我的心也轻快了许多。

　　女儿并不总是快乐的，对于女儿，人的世界就像人的头发，白头发，黑头发，灰头发，乱糟糟的纠缠在一起，又枯燥，又无聊，让人心烦。

　　用她的话说，世界就是黑洞。人陷在里面，拼命的挣扎。

　　女儿说，我一定要把头发染成紫色。我一定要有紫头发。

　　我理解女儿的紫头发宣言。女儿梦想的紫发，不是走在街上，让人一眼就看得见的紫，

　　一定要在阳光下旋转，转转转，某个时刻，某个角度，头发一甩，阳光一照，突然满头的发都闪出紫色的光来。

　　今天，女儿特意约了妈妈到草地上，来看她在阳光照耀下旋转，熠熠闪光的紫头发。

　　真的好美。

　　心头刺痛一下，人只有不再年青才会知道，年青就是美。美就是年青。

　　4。

　　照在草地上的阳光，慢慢变得金黄，橙红。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女儿小时候，我教她这两句诗，女儿说不喜欢，太阳哭了，看起来太阳好难过，小孩子哭就是这个样子的，脸红红的鼓起来，眼睛也是红的。

　　我的心一下子好茫然，说不清楚是不是难过，小孩子看见的世界和成人看到的世界多么不同啊。

　　谁看见的是真实的夕阳呢。

　　成人自然觉得自己是对的。制定了各种标准，包括美的标准。不知道小孩子想的却在成人的标准之外，成人粗暴的断定，小孩子想的就是异想天开，胡思乱想。

　　夜晚，尤其是夏天的夜。

　　天,依恋著,不肯黑。

　　月亮紫色地升起。

　　紫月夜，黄昏软软的热，肉眼看见的世界向暗黑沉淀着，天空却渐渐的清亮起来，从血红色的地平线上，橙红，橙黄，橙绿，绿紫连绵蔓延至天穹之顶，竟然是透明的晶兰，深不可测，美到让人不想说话，温柔安宁的氛围萦绕其中，如佛舒金色手臂。

　　热闹惯的人突然倍感孤独.

　　这种时候，我女儿可能会站在木阳台上唱歌。
　　唱歌前,她要先闻一闻夜晚的气息.不同的夜,她的歌就不同.

　　女儿的歌升起来，没有歌词,她的歌声不像夜莺，黄鹂，银铃。歌曲也不是流行的旋律，是女儿自己的歌。

　　月华满树。

　　歌声从繁枝树影间流动上升。女儿站在三楼敞开的木阳台上，长发静垂，手可以握住伸进旧栏杆的树枝,可以抚摸枝上茂密的叶，松花绒的叶蕊。女儿唱歌的神情和这个世界仿佛无关，好像伸手可以触到星星。

　　古希腊女诗人萨福的诗句涌出紫月夜，

　　。。。。。。如果
　　没有歌曲，就没有开花的树林

　　萨福，只有灵魂才能吟诵的名字。古希腊哲人柏拉图把荷马，古希腊最伟大的史诗诗人，赶出他的理想国，却说萨福，人的第十个缪斯。

　　萨福，人类黑夜中明亮的星。

　　星星在天上,想怎样亮就怎样亮.紫夜月的背景,不需要伪装的星光闪耀著,没有人管得住。

　　女儿一上学，我们母女就订立了同盟。两个人伸出小手指，女儿的手指好可爱，拉钩，拉钩，一百年不许变。妈妈不只一百年不变，我说，永远永远都不会变。

　　我知道女儿脑袋里藏满了社会认为稀奇古怪的东西。随时会犯错误。女儿最喜欢小企鹅，一秒钟，不是一分钟画一个，表情各异。

　　有一个小企鹅女儿总是逗她生气，却成了她的异次元死党，每天气鼓鼓的跟着她，女儿给小企鹅取名金元宝，金元宝有两个异次元的小宠物，一个叫花椒豹，另一个是花椒豹的老伴胖豆猫。

　　有一天女儿老师打电话告状，说她上课大笑，我问女儿，她说，有只小狗在看不见的世界找不到厕所，尿拉身上了。她就笑了。哦，我说，小狗该先上厕所，影响了老师上课，要道歉哦。

　　女儿给老师道歉后，我又告诉女儿，要是老师不喜欢你，同学笑话你，说你错了，就回来告诉妈妈，你可以犯错，但不能犯法。只要你没有伤害别人，你喜欢什麽就做什麽。

　　爸爸妈妈给你扎起，扎起是四川话，就是力挺的意思。

　　我教女儿说四川话，为啥子头发不可以是紫色喃。

　　5。

　　女儿的歌声在夜里升起时,我关了屋内的灯，静静听。

　　听着女儿的歌,人突然感觉身心好疲惫，肩，腰，腿，脚，一身都在痛。

　　人怵然惊觉不知自己是不是自己，好像身体里，眼睛后面，有另一个我，更真实的我，在苍茫中看著自己，我的肉眼看见的我，不过是我自身的外壳。

　　那个在苍茫中看著自己的是什麽呢，就是人的灵魂吗，人真的有灵魂吗，人若有灵，为什麽抓不住呢。

　　佛不在眼前，参不来禅。观音不在面前，救不了难。

　　夜晚让绿叶幽暗著。

　　心里面恍惚，还是想不明白，我到这个世界来干什麽，我究竟来干什麽呢。

　　人的心微微的恸，月光的水，一滴一滴落进对影三人的月色，比风还轻。
　　像遗忘在远古的诗,……燕燕飞了……燕燕飞了，去了……

　　女儿唱歌的时候，陆陆续续，邻居都关了灯。我怕女儿干扰邻居休息，叫她不要唱了。女儿说，他们关了灯就是听她唱歌，邻居告诉她的。

　　我想到自己关了灯，听她唱歌。

　　不过，除了紫月和夜星，只有我心里晓得，不像国内的快乐女声，女儿唱歌的时候其实是她最不快乐的时候。

　　第二章结束欲知后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