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上人之苦瓜苦》邾华

3、巴地草，大丈夫

　　第三章巴地草，大丈夫

　　1。

　　看不见的缥缈。

　　一切存在皆在无中。
　　生出黑暗，黑水，黑光，混沌。
　　盘古从混沌中开天辟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在西南深山中神农架地区，丧礼时，歌师打着丧鼓唱着[黑暗传]，歌声中流出创造世界原初的秘密。

　　先创造死，再创造生。

　　玄为天道，冷旷高远。黄为地道，温暖深邃，哺育万物，人称大地为母。
　　上下四方叫宇，古往今来叫宙。

　　用现在的话说，宇就是空间，宙就是时间。宇宙就是时空。人有了时空的概念，从此生活在时空的牢笼中。

　　宇宙中，诸神创生。

　　女娲妈妈在这样的天地中造了人，伏羲分了阴阳，人有了男女。

　　天数极高，地数极深。数起于一，立于三，成于五，盛于七，处于九，故天去地九万里。

　　也不知桃花开了多少次，可数，不可数。

　　2。

　　西南天地，虚无缥缈中，群山涌现，层峦叠嶂，巍峨绵延，如惊雷滚滚，万马奔腾，向海而行，气象万千，令人见而忘俗，上古之人称为龙脉。

　　云雾中最秀美的一座山，天依青冥，云拥白月。

　　秀山向北，一片旷野，称为都广之野，为天地中心。百谷自生，鸾鸟自歌，凤鸟自儛，有一种灵寿朩开花，相传只有大孝子才看得见。
　　旷野草树繁茂，藻荇交横，阡陌苗满，鸟兽成群，土地之下有后稷的神魄，土地生出女神素女，又谓玄女，天地间第一个琴师，第一个懂得男女秘密的女神。
　　天地中心生有参天神树建木，众神由建木上下人间天庭，小草不死，不论冬夏都不会枯萎。

　　秀山向东，有滔滔天河。

　　在都广之野与天河之间，有一片红土翠草，起伏蜿蜒的丘陵，那里将是观世音菩萨诞生的兴林国，与秀山遥遥相望。

　　桃花又开了无数次，人间早已熙熙攘攘。

　　3。

　　某年，某月，某日。

　　一乘青竹子做成的滑竿急急奔来。远远一望，好像抬着一个少年人，大草帽，蓝衣衫。滑竿师傅旁边跟着个中年汉子，走路的姿势，像个厨师，散发着手艺人的气味。

　　滑竿越来越近，哇，抬的根本不是一个少年，晃眼飘过，却是一个短发圆脸，蓝衣青裙，十四，五岁的大眼睛少女。如果她不生气，看见她的人心情会变得阳光起来。

　　好生动。不想说漂亮，突然感觉漂亮这个词太俗了。漂亮这个词让人感觉老气横秋。

　　少女的脸在大帽子的影中，大热天，大帽子反耀着阳光，帽檐下的脸影更加鲜明。暗影中少女的眼睛清亮亮的，灵动的光芒燃亮了她自己的脸，整个人都充满了火的灵气。明眸闪光，真的就是炯炯有神,眼光所到的草木个个抖擞添了精神。几只小鸟一冲而上，五只，三只，飞着，鸣着，且飞且远。

　　望着蜿蜒向远的路，少女的眼神定在某个天边，嘴紧紧闭着，嘴唇不薄不厚，憋成一线。好像极力咬住那些要冲出来的怒火。看神情，人像是很生气，非常生气，气得说不出话来。悠远的眼神又像是在决断未来的沉思中，少女通身的气势，又不像有人敢给她气受。

　　奇了怪了。

　　乡土路，长满巴地草。

　　路中央是结实的红土，来来往往的路人踩出来的。

　　青竹滑竿擦身而过之时，忽的一热，感觉到空气的温度陡然升高。

　　哟喂，老天爷，

　　少女两条手臂竟然捆在由青变黄的竹杆上，露出手腕，肌肤雪白，少女整个身体绷着劲，内部有火焰涌来涌去，腾，腾，腾，烧啊，烧起来，恨不得一把火把这个鬼地方烧了。

　　哼。

　　狗的，把老子绑起，老子就怕啰嗦。

　　少女心头用四川话喊着。

　　天地之间回响着少女的愤怒，愤怒中涌动着自由的渴望。也许这就是出诗人的愤怒。

　　巴地草不怕人，人越踩，草越使劲越疯长，像个草疯子，疯起长，头顶太阳，自己长自己的。
　　少女看着长满的绿草的路，巴地草长得更起劲了，像听见了这个少女心头的话，我就要做我自己想做的。

　　巴地草，一年四季，绿了红土地。

　　青竹滑竿，眨眼而过，走在远古天河向观世音普萨诞生的兴林国路上，从东南向西北而去。

　　长满巴地草的路在苍穹下向前向后延伸。

　　4。

　　遥离西南，这个绑在青竹滑竿上女孩的地方，万水千山之外的东海。

　　东海，东方的大水，烟波浩淼。

　　东海有汤谷，谷中有巨大的树木扶桑，上有十曜灵，后世最伟大，最悲哀的诗人屈原就问，曜灵安藏。就是问，天未亮时，太阳的光芒藏在哪里呢。曜灵就是太阳，居于扶桑，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

　　每天，最古老的太阳神，太阳的妈妈羲和，驾着六条金龙的太阳飞车，载着太阳儿子，金乌的化身，金色的太阳神鸟，腾空而起，驱动时光按厉法移动，一天之内，从东端汤谷，中经天穹，进入西极虞渊。

　　天地之间，再也不会有这样辉煌的母子了。不过，谁也想不到，天地间最可怕的事情会发生，太阳妈妈羲和的心一定会破裂流血。

　　染红桃花。

　　5。

　　就在金乌冲海而出，太阳辉耀的第一片大地上，生有一山，巍峨沉沌，厚重安稳。山上龙柏蹯松，凌空绝顶，一条大河，浩浩淼淼，由西而来，有人站在山巅上感叹，天下小了。

　　这一山一水一人，以后都将流芳千古。

　　四下呼吸，山海间满盈着浩然之气。

　　有一个巨人，名叫夸父在旷野上追日，夸父向西，向西，再向西，制造秘密。
　　夸父的耳饰是两条金蛇，封顶的神气，无人可比。
　　夸父抓住了太阳，渴死了。
　　手杖化作郁郁桃林，夸父的手杖是什么造的呢。没有人问过。也没有人知道。

　　山海间满盈着浩然之气。
　　滋养大丈夫。

　　郁郁桃林，桃花开了。

　　6。

　　桃花开了无数次，开到人间熙熙攘攘。

　　就在这东海的山下，

　　有一条黄牛。

　　黄牛背上，一个放牛娃。
　　是个少年，真的少年，不像那个双手绑在青竹滑竿上的少女。
　　那个少女在南方的丘陵，离这里，北方的东海，隔着千山万水。

　　放牛娃十五，十六模样，如果生在春秋战国，他遥远祖先的年代，他将身佩长剑，沐浴着山海间满盈的浩然之气，走在桃花纷飞的林中，就是一个美少年，未来的大丈夫。
　　诗曰：

　　桃花林影

　　摘一枝桃花春枝
　　在春天
　　尽了激情
　　只为刺那不如意

　　桃花春枝如剑
　　剑尖点到处
　　桃花纷纷
　　一瓣似坠，一瓣似飞

　　映在绿波春水

　　此时，放牛娃望着天边的山峦，那不是一座普通的山，是一座让人敬畏，令人谦卑的神圣之山。太阳初生，万物发育之地。三皇五帝，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登山祭拜，那是华夏至尊，天下第一山。散发出巍峨沉浑的浩然之气，天长日久，自然一方山水一方人。

　　挨着放牛娃和牛坐着，从放牛娃眼中看着青空白云，看着远山，眼神慢慢明净了，就像他清澈神秀的脸，凡人的心也慢慢静下来，不像那个擦身而过，身体涌动着火焰的少女，让人想腾，腾，腾，跳起来，跟这个世界打一架。

　　放牛娃和黄牛就这样安静地在一起，不是懦弱，不是愚昧，是天道承负，对尘世纷芜，既不抱怨，也不推诿，坐久了，慢慢感觉不到他们了，好像他们融入天地，时间也忘记了流动。

　　放牛娃不知道，就在他望着那天下第一山时，山上有一座天下第一庙，一个老道长，久久看着山下，望空一声叹息。

　　天色向晚，大地笼罩着金红的霞光，少年牵着黄牛，走在金红色中。

　　那个双手绑在青竹滑竿上的南方少女，这个在金红霞光中，牵着黄牛的北方少年，生活在各自的时空中，他们会相遇吗，渺渺天地，熙熙人间，人的命运瞬息万变，人与人如何相遇呢，

　　除了天边紫金的薰月，没人知。

　　第二章结束欲知后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