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上人之苦瓜苦》邾华

15、桂荣认字，皇帝脾气

　　第十五章桂荣认字，皇帝脾气

　　1。

　　人啊，总想知命，现实人生却总是未知。

　　人若像巴地草，在哪里都安心的生长，开花，结籽。大地因草充满绿的生机，那该多宁静，多，美好。然而人总想往飞在草上的鸟，向往鸟头顶的天空，向往天空上的太阳。

　　三岁看大。

　　三岁那年，土匪抢劫，桂荣大难不死。桂荣妈当时抱着桂荣，边哭边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桂荣有没有福，有什么后福，郑老爷心头总还是相信自己掐指一算的预测，对桂荣信心满满。郑老爷考中武举人，武举人是要懂易经，考兵法的。郑老爷看朱夫人不多说，他也就不多言。朱夫人的冷静就像清月，看尽人世，不多说一个字。她想，

　　人的命运只有天知，地知，偏偏人不知。

　　桂荣三岁那年，土匪抢劫朱家湾后，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大半夜后，雨过天青，繁星苍穹，郑老爷亲自带人进了朱家湾，见过朱老爷，朱夫人，又随他们在朱家湾转了一大圈。吃过早饭，顺带把桂荣母女接回郑家坝。

　　2。

　　郑老爷有个习惯，每天大清早，天麻麻亮，晓月犹明，远山晨星，闪闪粒银，郑老爷听见翠萝鸟鸣，起身出门。

　　那时天穹上有一颗星，在夜空中亮度第二，月亮第一，那就是金星，与月亮遥相辉映，分外耀眼。金星亮眼的天空就是太阳欲出的东方。难怪金星自古称为启明星。入夜，金星又在西天出现，古人称为长庚星。

　　金星忽东忽西，就像一颗星有两颗星的分身。据说，先秦邹衍创阴阳家。阴阳家眼睛中，金星为战神，深藏天机。唐朝，李白之母怀孕李白时梦见太白金星，故认为儿子是太白星君化身，取名白，字太白。怪不得李白是诗仙。

　　到了[西游记]，金星是玉皇大帝的招安老，骗孙猴子当了回弼马温。

　　换个天空，在罗马人眼中，金星却是维纳斯，罗马人的爱神，美神维纳斯。维纳斯的原版来自古希腊，维纳斯正是希腊人的爱神阿佛洛狄特，

　　女神中最美的神。

　　金星在黎明前亮度最大，此时天空晶兰清澈，等着朝阳来鲜红。

　　郑老爷出了门，牵牛遛田，转一圈回来裤脚湿透，庄稼上的露珠滴下来打湿的。

　　桂荣回来后，郑老爷每天把桂荣放在牛背上的背篼头，背篼就是竹筐，绕田坝走一圈,山坡上打一趟拳，空气清灵，秧苗上露珠晶圆,呼吸到口里的晨雾，不仅新鲜润肺，眼眸清亮，神清气爽，健骨强筋，现代科学观来看，负离子氧，保护基因，基因红利，肯定福泽后人哦。

　　3。

　　桂荣到了四岁，农闲时，郑老爷选了一个祭神拜祖的好日子，要给桂荣启蒙。开导蒙昧，认字读书，明白事理。

　　郑老爷叫朱女儿把桂荣手洗干净。朱女儿就是桂荣妈，郑老爷心情好时叫桂荣妈朱女儿，心情差时喊朱妹崽。

　　小手洗好，就把桂荣带到堂屋，恭恭敬敬，敬了三柱香，祭拜造字的神灵仓颉，主学业的文曲星，文昌星，文曲星又名文华星，主属科甲星，属水，重文艺，文昌星又名文桂星，就是大大有名的魁星，属金，重文理。

　　再拜孔圣人，万世师表。郑老爷武举人出生，又拜了武曲星，武神关羽，祭拜文武双曲星，主孩子博学多能，文武双全，

　　还拜了佛，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音菩萨，一一拜过神仙圣人佛菩萨，再拜了祖宗。

　　郑老爷牵着桂荣进书房，郑老爷虽说是武举人，也极喜读书，书房不大，明朗清净，是明朝人的格式。

　　书房头一屋子书，架子上，墙角疙瘩都放得有书，熏了芸香，防书蛀，书窗一盆剑兰芳绿，隐隐金黄花骨朵，郑老爷字也写得好，苍劲有力，平时，郑老爷在书房读书写字，哪个也不敢去书房打扰。

　　书房里新添了一张小书桌，小竹椅子，旁边一把高背竹椅。

　　桂荣妈擦干净小书桌，垫上蓝花布。桂荣坐在小竹椅上，坐在小书桌前，正合适。郑老爷方拿出一本大大的线装书来，放在桌布上。

　　郑老爷又把桂荣身子扶正，说读书时，要坐得端端正正，态度要恭恭敬敬。

　　郑老爷坐在高背竹椅上，桂荣身边，开始做一件事，这件事，是桂荣妈朝思梦想而得不到的，这就是，

　　桂荣开始认字读书。

　　桂荣妈眼睛中，轩昂一个小女公子。

　　4。

　　桂荣妈走出书房，掏出手绢擦眼泪，遂宁这一方的人都晓得遂宁女子黄娥，是尚书女，状元妻，诗也写得好。就是自己的妈，人都敬她朱夫人，从小就识字学文，知书达理。

　　只有她自己，箩筐大的字也认不到一个，连自家的名字也认不到，写不来。睁眼瞎，像个野人。

　　她好想认字读书，她妈却不教她。她每天就帮她妈带小的。带了七个弟妹。有些弟妹也认字读书，她想认字，心都想痛了也认不到字，读不成书。

　　桂荣妈却不晓得她妈妈朱夫人的忧虑，就说遂宁当地的黄娥，蜀中四大才女之一，四大才女，蜀人都晓得，汉代卓文君，唐朝薛涛，五代十国花蕊夫人，明朝黄娥。

　　黄娥不仅是才女，也是美女，博通经史，擅长诗词，曲更好，称为曲中李易安。李易安就是中华第一女词人李清照。就是与男子比，东坡第一，易安定居第二，但若词以婉约而胜豪放，易安当为天下第一。

　　黄娥父亲官至尚书，丈夫是成都邻县状元郎杨慎，对妻子的才学叹息崇拜，称黄娥为，女洙泗，即女孔子，闺邹鲁，即女孟子等等。

　　本来朗才女貌，生活如石榴花，火火红红，朵朵绽放。结果杨慎，说话做事却不慎，认死理，得罪了皇帝，贬至云南，终生不赦。

　　人啊，要懂得适可而止，点到为止的道理。不要得理不饶人，得饶人处且饶人。

　　何况是皇帝，皇帝也有皇帝苦。以为皇帝真的享尽人间万福啊。皇帝的苦是不敢说的苦。东坡有诗句，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可怜黄娥二十岁嫁给状元郎杨慎，只过了五年夫妻恩爱的日子，二十五岁生离夫君，茫茫三十年，再见时，杨慎客死异乡，黄娥前去奔丧，成为阴阳死别。无怪乎东坡先生早就说，但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黄娥写有思君[寄外]诗，五百年来，铁人读了也泪流，

　　雁飞曾不到衡阳，锦字何由寄永昌。
　　三春花柳妾薄命，六诏风烟君断肠。
　　曰归曰归愁岁暮，其雨其雨怨朝阳。
　　相闻空有刀环约，何日金鸡不夜郎。

　　其中颈联，曰归曰归愁岁暮，其雨其雨怨朝阳。与李清照，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真是千古愁的回音。

　　朱夫人每每想到，心头就不免叹一口气。黄娥还算好，杨慎没有满门抄宰，株连九族。

　　明朝天下第一读书人方孝孺，认死理，同皇帝朱棣对着干，皇帝一怒，我株你九族。方孝孺死犟嘴，株我十族也不服。朱棣果真把方孝孺的老师学生算作第十族杀了。一个读书人毁了多少读书人。株连十族，一人之意气，死多少人啊。

　　桂荣妈大姐姐又咋个晓得她妈妈朱夫人的担惊受怕，肠断心惊哦。

　　桂荣妈现在看见女儿桂荣开蒙读书，不会像她这样没得出息了，心头高兴，眼泪止不住。只是不晓得桂荣读的啥子书。

　　5。

　　郑老爷每天带桂荣转了田回来，吃过早饭，教桂荣读书认字，顺便割点猪草，赶集天拿去卖。

　　郑家坝，郑家院子往东，几里就到卢家场，三，五天一个集市。

　　桂荣妈想读书读不成，桂荣父亲，却最最厌烦读书，桂荣父亲心头最喜欢的是唱戏。

　　懒觉睡起来，吃过饭，到卢家场街上，茶馆一坐，摆龙门阵，唱川戏。

　　桂荣父亲人长得轮廓分明，一脸英气。花脸唱得出了名的好，嗓门亮，卢家场街这头唱，卢家场街那头都听得到。大家都喊桂荣父亲郑花脸。

　　桂荣长大了，说她父亲，就像[红楼梦]的柳湘莲。桂荣说，她父亲的手嘛，细细长长的，比女娃儿还灵巧，高兴了砍根竹子编叫姑姑笼子，四川叫姑姑又名纺织娘，大蟋蟀。

　　蟋蟀是太古昆虫，有一亿多年历史，两千多年前就入了诗。[诗经.国风豳风七月]中就有，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的诗句。豳，发音彬，古代周朝发祥地，现在陕西彬县一带。风，就是歌调。

　　蟋蟀是吃粮的害虫。好斗，斗蟋蟀让人丧志亡国，北宋，南宋，两朝就是亡在两个蟋蟀宰相手上。有人说，南宋以后中华也亡了。

　　桂荣父亲把竹子青皮剖成青丝，又细又薄又长，编出来的笼子雅致得很，小小巧巧，放一两朵鲜黄的丝瓜花，南瓜花，养一只或翠绿，或暗褐的叫姑姑，人见人爱。编一个，人家要走一个。

　　桂荣妈说，你做得好，做点到集市上去卖嘛，桂荣父亲就打死不做了。但凡一挣钱的事，他都不做,不要人家管，再喊他做，就骂人，性子起来了，还打人。

　　可怜桂荣妈，骂桂荣爸，

　　老虎须，皇帝脾气，碰不得，说也说不得。

　　桂荣妈同桂荣父亲，从十六岁打到六十岁，天天吵，天天打，桂荣五，六岁起，就不准他们打架。

　　有一天真的吓人。

　　6。

　　早上，桂荣吃过饭,到书房读书写字,突然就听见她妈在前院子头大声哭,

　　死鬼,死鬼，你打,你打,你把我打死算了,

　　又听她父亲大起嗓门吼，

　　死卖千嫁的，你以为老子不敢嗦。

　　桂荣赶紧跑出去，一看，他父亲手上抓一根长竹杆，两头都是尖的，要戳下去，真要把她妈戳死。

　　她赶忙去抓竹竿，抓不到，就把她父亲的裤腰带一扯，

　　她父亲丢了竹杆，赶紧拉裤子，一边骂，

　　死妹崽，死妹崽，你胆子大耶。

　　桂荣把竹竿拿起就跑，把她妈推进书房，

　　使劲喊爷爷，爷爷，

　　郑老爷刚好到后院去了，听见桂荣喊，跑来一看，大声骂他儿子，桂荣爸，

　　这个死砍老壳的，敢拿竹子戳人，砍老壳就是砍头，你胆子大耶，来打老子哇，

　　桂荣父亲早吓得不见人了。

　　桂荣妈一边哭，一边对桂荣说，妈的命苦啊。

　　桂荣陪着她妈，去卢家场，把猪草卖了，一背篼猪草卖现在六分钱，拿到钱，桂荣就给奶奶，郑老太买豆腐干回家，奶奶吃素,好高兴，夸奖桂荣有孝心。

　　其实郑老太也是和儿媳妇合不拢，各吃各的，眼不见心不烦。

　　晚上，郑老爷过来吃饭，郑老爷不吃素，喜欢吃猪油蒸鸡蛋。郑老爷说，朱女儿，桂荣这个娃儿聪明喔，有孝心，你有个好女儿，以后要靠她。桂荣父亲不敢说话，桂荣有个哥，比桂荣大几岁，也只是吃。

　　第十五章结束欲知后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