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留情多少年》飞墨流烟

15、虽是相识不相知

　　“公子，真的来了。”那有着一双圆圆大眼睛的青年小心的回头，扣扣竹枝马车的壁，轻声说，然后又回过头继续探着头向小巷外面看去。
　　“唉……”车内人哀叹一声，带着无可奈何。“我说的话自然不会错，既然来了，我们可以走了吧。”天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个笨笨的谨雨昨天他一时头脑发热，英勇的挺身而出，其实纯粹是救错了人。也不该说那个小孩子一定有什么古怪，结果多说一句话，换来的结果便是像个小偷一样躲在这个小巷子里面进行所谓的“守株待兔”战略。
　　“那怎么行，来都来了，自然要看看他们会做什么，我还是不放心那个小孩子，那个鬼脸，一看就不是好人。”青年继续观望。

　　“好吧”车里面的人再次叹口气，“你现在下车，跟着我出去，我们出去看看。”
　　“啊？为什么？不怕被发现么？”谨雨瞪大眼睛，
　　“为什么怕被发现？我们是在做贼么？而且，这样才更加容易被发现！”车子微微一侧，谨雨还没来得及收回脸上傻傻的表情，额头上已经挨了一个暴栗。
　　“哎呀，公子你又敲我！”青年一脸委屈。
　　他面前那人一身青色长衫，长而挺秀的眉，清澈的眼，笑道：“反正已经傻成这样了，多敲一下，也再傻不到哪去。”
　　“公子！”青年苦着脸，见那人向巷外走去，连忙跳下车，缰绳一丢就急忙跟上，待到两人慢慢走远，巷子内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哨声，那马儿转转耳朵，居然循着声音嗒嗒的跑了。

　　“好漂亮的面人，呵呵，老伯，我要一个！”
　　璎珞扒着小摊子看着那个满面皱纹尘土的老人捏面人，他侧着头，一只手还托着腮，眼眸黑的像两颗尽墨的琉璃珠子，极是动人，痴痴的看着那双枯干却依然灵巧的手上下翻动，为那一个个面人裹上花花绿绿的衣衫。

　　“好嘞，小公子要什么样的？”老人笑着，这个礼貌又讨人喜欢孩子已经看了自己捏面人看了大半天了，带着一脸的憧憬和崇拜神情，弄得自己都跟着得意起来，听见他说要买，连忙点头，心里暗道说什么也要给他捏个顶好的。
　　“唔……这个老虎……不好，那个菩萨……唔，啊，哥哥，你来给我挑一个！”璎珞一脸迟疑犹豫，漂亮的长睫毛微微颤动，下面轻掩着的五彩波光转来转去，仿佛对每个模子都喜欢得紧，支吾了半晌，忽地一侧身，把远远站在摊子边上的年轻人一把拽了过来，指着面人说：“哥哥，帮我选一个嘛，我个个都很喜欢耶！”微微糯软的清亮语音，还带了撒娇的神气，那被一把拖到跟前的人还没回过神，听到这么一声，顿时傻了，呆了半天，方才指着一个仙女面人道：“这个吧。”

　　“一会工夫就好！”老人呵呵笑着，立刻开始捏，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一个栩栩如生的漂亮仙女面人就立在了竹签子上。
　　“给。”笑眯眯的把面人递给璎珞，老人自然而然的向那个“哥哥”伸出手。
　　那年轻人身材高挑，面容平庸得随时可以淹没在人群中，唯一突出的便是那双眼睛，虽然深沉踏实，却格外的干净而明晰，倒有点远离俗世的味道，见到摊开在面前的手，仿佛还没有从事发的突然中回过神，然后恍然意识到老人是在找自己要钱，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连忙掏出几个铜板递过去，但迅速，醒过神来，趁着周围人不注意，狠狠的丢了个锋利的眼色给那个看着自己一脸得色的小孩。
　　这个小家伙，居然又诳了自己一次。

　　见到年轻人不豫的神色，璎珞小嘴一扁，刚刚还神采飞扬的小脸也瞬间垮了下来，哀哀的说：“哥哥，我就要一个面人，别的都不要了，你别生气了。”

　　那样怯怯的语气和赔小心的脸色，仿佛自己是个十恶不赦，连弟弟唯一一点小小的要求都不会满足的坏人一样，年轻人又是一呆，立刻意识到自己马上又会成为众矢之的，忙不迭道：“怎么会生气……哈哈，弟弟看错了……哈哈，弟弟想要什么，哥哥保证都给你买！”一边送上一个大大的和气笑容，也不管这个笑容多么的僵硬。
　　嘴上笑着，心里面的火却烧得翻天覆地，这个小孩子，也不知道是谁家养出来的，这般的刁钻古怪。昨天就是因为带了张面具，被他那样一哭一闹，莫名其妙的被一条街的人责怪，结果今天花了大半天时间画了张还算不错的面容才敢出门。刚刚看到这小孩在那看捏面人，还以为自己多心才会把这个看似无害的小鬼当作厉害角色，岂料刚刚靠近就被抓了现行，还被迫买了个面人……真是，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心头那口恶气！
　　捏面人的老人刚还在皱眉毛打算斥责这个年轻人几句，见状呵呵一笑，低下头自去忙活，没注意那年轻人发青的面色。
　　小心翼翼的哄着，暗地里使了数个眼色，总算，小祖宗噗嗤一声笑了，年轻人压抑着心头怒火，连忙的呵呵笑着牵起璎珞的手，转身就走，看着离众人远了些，一面保持慈祥和蔼，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微笑，一面伸手就是狠狠地一掐。
　　“哇！！！！”惊天动地的一声大哭。
　　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孩子会又一次大哭起来，那年轻人背上，不对，是全身的汗毛瞬间都竖了起来，回头，看到众人齐刷刷的怒视的目光，只觉得浑身肌肉都僵掉了。
　　“哈……哈哈，弟弟……你别哭……哈哈，我给你买好吃的。”
　　某人傻笑着擦汗，支支吾吾的说了几句语义混乱的话，然后迅速的弯腰，抱起哇哇大哭的璎珞，然后，众人只看到一阵烟……

　　十分钟后，某人苦着脸看着仍然一脸泪水，抽抽嗒嗒的璎珞，暗道自己今天轻功的水平，真是又是一个突飞猛进啊……

　　人刚走
　　落日街上。
　　“公子！”谨雨哇的大叫，“跑了！！那个人跑了！”
　　身边某人一脸黑线：“我看得到，你这么大声音，周围人都看过来了。”
　　“耶……是哦……”
　　“所以我才跟师傅说不能带你出来……”
　　“公子”委委屈屈的声音。
　　“走吧”
　　“哦？去哪？”
　　“秦府。”
　　“秦府？去秦府做什么？”
　　眉型姣好的温润公子唇角勾起一抹春风般舒适惬意的浅笑，“当然是看看师傅心心念念的琴妹妹。”忽然回过身，“啪”的敲了一下边上的谨雨，“一会跟得紧点，你师姨的梅花三结阵厉害得很，不要跟丢了被抓住，我可不会去刑部救你。”

　　四周无人，璎珞当然不会继续浪费眼泪，在身上摸出个小瓶，在眼睛里点了两滴液体，眨眨眼，对着面前气得脸色发青的年轻人报以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然后甜甜的道：“大叔，你是来给我媚无双的解药的吗？”瞬间面前人的身份就从亲近的“哥哥”变成了略有讽刺意味的“大叔”，年轻人愤愤不平，带了怒气盯着这个小娃娃。
　　还带着朦胧水雾的眼眸别样的清丽动人，可惜面容苍白平庸了些，不然肯定是个绝色佳人，不过，现在来看，无论如何都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鬼罢了。年轻人迅速的给面前这个小孩做了个非常偏心的定位，顺便惊觉自己居然和一个小娃娃闹脾气，真是大失颜面啊，于是等到回过神，没大发雷霆，却是先劈手夺过那个小瓶，放在鼻端轻轻一嗅，呵呵笑着赞道：“原来是名目的药，小鬼真懂得养生之道。”
　　看到面前这人面部表情先是愤怒，然后是惊讶，最后转为平静，璎珞皱皱眉毛，暗暗道八成这个大叔还是个相当脱线的角色，这么把心思完全放在面上，单纯得叫人火大，也不知道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果然是因为长期隐于世外么……不过，这样的人，倒是让人觉得轻松不少。微微一笑，答道：“身体是本钱嘛，当然要好好养着。”
　　年轻人点点头，摸摸脑袋，半天才道：“小鬼，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但是做人太单纯，沟通起来就很麻烦了，璎珞迅速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叹气加摇头：“大叔，这么专业机密的问题不要问，告诉了你你的易容和伪装的破绽，下次再认出你就没那么容易了。”
　　年轻人大惊：“你……你居然看出来我易了容！”他倒也直爽，见到面前这小孩毫不客气的说法，也没太生气，见他拆穿了自己的易容，索性来个坦诚相见，伸手在面上揉了两下，便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皮来。居然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浓眉大眼，目光炯炯，但是看着璎珞的神色却很有些怨怼，倒象个负了气的孩子。
　　璎珞似笑非笑，道：“只要是假的，总是会有破绽的。”他转转眼珠，道：“或许我还要问，大叔你从月邈千里迢迢到这里，可是追寻失窃的药？”
　　“小鬼，你可以叫我黄甫。”中年人不满的道，突然，眼神一厉，“差点又被你骗过去了，你怎么会知道月邈宫的药失窃了？”
　　璎珞见他露出不信任的神色，无可奈何，只得解释道：“非常明显，我昨天见到你的时候，你穿着马靴，靴子上面很多泥，甚至衣袍下摆也溅上了不少泥点。虽然重锦也在下雨，但连绵细雨，加上修缮较好的道路，不至于让靴子沾上那么多的泥，可见你是从城外来，而且道路不好。虽然靴子已经很脏了，可今天你却没有换一双，仅仅是擦去了表面上的浮泥，说明你并不是从远方归来，而只是一个访客，当然，从你的西疆口音也可以听出来，不是本地人，从哪里来，自然就容易猜了。”
　　黄甫先是一愣，继而呵呵笑起来，道：“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很容易。以上的推论加上我知道媚无双的解法，很明显让你断定我是月邈宫的人，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来是因为药失窃了呢？”
　　璎珞抬起眼,看着毫无心机,一脸好奇之色的黄甫，声音倏地一冷，道：“这就要问我们的黄甫先生了，身为密药的炼制者，居然没有控制这样至毒之药的流通，放任别人用它来危害无辜者的性命；明明该小心谨慎行事，却马马虎虎，随意的暴露身份；先生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典型啊。如果不是在下随机应变，先生真的要在那样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与在下讨论这媚无双的解法来历么？”
　　“这……”黄甫这一辈子也没有遇到一个当着自己面毫不客气的指责自己的小孩子，偏偏这个小东西虽然年纪小，可说的每一点都是切中要害，合情合理。方才还打算借着自己有解药好好磨磨这个孩子，眼下早就把这个念头丢到九霄云外了。
　　璎珞见他满面羞惭，到有点过意不去，和缓语气，道：“这也不能全怪你，算了，你只要答应我两件事，也就罢了。”
　　“什么事？”
　　璎珞看着这个四十多岁的大叔露出孩子般毫无防备的神态，噗哧笑起来，道：“第一件事，当然是解药；第二件事，就是不能把你救了中毒之人的事说出去。”
　　黄甫想了想，觉得这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连连点头，道：“没有问题，只是，这蛊毒解起来有些麻烦，少不得要一两个月的时间。”然后仿佛想起什么似的，急道：“那，你能否告诉我下毒之人是谁？”
　　璎珞又好气又好笑，道：“我还想知道呢。不过你别急，这件事上面我会帮你调查的。”
　　黄甫感激的笑笑，一点没觉得自己原本高大的形象已经迅速的沦落成一个很好哄的小孩的模样了。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忽然道：“作为报答，我答应收你做弟子，如何？”
　　璎珞傻了。半晌一摊手，做无奈状：“对不起，虽然我知道我冰雪聪明，人见人爱，脾气又好，又容易说话，但是也不是随便哄哄就能被骗去当徒弟的。”
　　“你这小鬼！”黄甫差点又要发火，但眼珠子转转，想到如果收了这个小徒弟，按照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规矩，还怕他以后不乖乖听话么。
　　“唉，你别瞧不起我啊，月邈宫的医术，世人皆称之为‘肉白骨，活死人’，虽然有点夸张，但这世间的岐黄之术，我黄某人还真看不在眼里。”提起自己擅长的医术，黄甫不由两眼放光，得意洋洋，“小鬼，我是瞧你底子好，又聪明，所以才这么说，要是换了别人，我断然不会收的。”
　　璎珞并不是不愿意，而是放不下家中那个大清官，放不下同样是一根直肠子到底的母亲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妹妹，皱着眉为难了好半天，才叹气道：“好是好，可是眼下我有事脱不开身，如果先生愿意，可否等小子两年？”

　　黄甫虽然奇怪一个小孩子家能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可是转而想想自昨日遇到这个小娃娃后，似乎无论是说话做事，似乎都不能把他和一般七八岁的稚童相提并论，当下一口允诺，“没问题，我在这等你两年。”
　　璎珞倒不妨这个大叔这么好说话，不觉展颜一笑，道：“多谢先生了，明日还望先生登门造访，小子家住秦府，父亲官拜宰相，也是一方名士，见到先生品貌出众，自当欢喜异常。”
　　这小娃娃忽然变了口气，说了一通大模大样的官样文字，又一次叫黄甫吃惊不小，心中暗忖自己一时冲动收了这么个心思百变的小徒弟会否不妥，可惜现在再回头来想这个问题，明显已经晚了。叫这个小狐狸盯上的小白兔，哪里有逃脱的机会呢，看来往后的两年生活，一定要好好享受，等到被这个小祸害缠上，还不知道有没有脱身的机会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