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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门外雨潺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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璎珞微一皱眉,迅速起身,在一边的华丽雕花柜子中翻捡了一阵,找出一个细瓷白瓶,递过去,薄怒道:“爹爹是打定了主意要做维新的牺牲品么?”
秦子涵面色一时间如死灰一般,半晌才恢复神色,苦笑道:“珞儿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璎珞怒道:“怎么知道的?若不是我发现得早,爹还打算一直瞒下去?你有没有想过娘该怎么办?”说着不觉眼圈一红,连忙忍住,叹口气,低声道:“我知道爹也是为了护着我们,可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毒……解药我会想办法……至于娘,我不会说。”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细细咀嚼了一番字里的意味,秦子涵定定地看了璎珞,好一会,才叹气道:“明明八九岁的年纪,说话做事却每每连我也自愧弗如,有时候,真怀疑你是不是个孩子,是不是这个世上的人”璎珞听说,心里不觉咯噔一下,抬起头,神情一时间难以捉摸,自己是不是这个世上的人,他又何尝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漫长的时间如流水般从指缝间流走,湮没无数繁华,潮起潮落,花开花败,他却只是坐在时间长河边的看客,一生过去,换一副皮囊,再从头来过。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原来以为早就忘却,可在翻开历史长卷的时候才恍恍惚惚记起,那个曾经舞尽繁华歌遍月的优伶原来是自己;那个清淡如水,却谈笑间取人性命的月昭第一军师也是自己;那个盛世之治的门扉曾经是由自己一手推开,蟠龙殿,落云宫,千层宫殿曾经朝拜过自己;那个辅佐了一代明君,除奸佞,平四夷的丞相,也是自己……他的一生原来有这么长……
“或许,我是个妖怪呢。”璎珞粲然一笑,喃喃说,笑容背后,却是数不尽的落寞。
“毕竟是小孩子,什么妖怪!”一指弹上额头。
璎珞啊的叫了一声,捂着头困惑的看向父亲,那个温润的好似要融入窗外的柔风细雨里去的男子一脸好笑的看着他:“你这不是咒我和你娘亲是老妖怪么……”
“真是……”璎珞噘起嘴,表示深切不满,心里却偷偷地笑了。
正说着,门口一个清脆的声音唤道:“老爷,小少爷。”
“珊瑚么,进来。”
珊瑚是赵嫱带过来的丫头,赵嫱刚嫁过来的时候才只有十岁,如今已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正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生得水灵清秀的,人又机敏懂事,忠心耿耿,在秦府俨然是半个管家,听得门内叫进来,嘻嘻一笑,打了帘子走进来,把身后半藏半掩的小人儿向前一推,笑道:“珞儿的小表哥,果然也生得很俊呢,长大了必然和秦老爷一般是个潇洒俊俏的美男子。”
两人闻言含笑看去,那少年正是瑶璜,已经被珊瑚领去洗了澡换了件衣服,洗净了面容,越发显得面如皎月,目似寒星,墨鸦般的发密密的铺了一背,穿了件宝蓝色立领束带的袍子,袖缠金丝,腰带美玉,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只是随随便便的立着,便有一种天生而来的贵气和威仪,当真是个翩翩美少年。
璎珞赞道:“表哥原来是这么好看的人。”他此刻斜倚着柜子,笑得有些淘气,淡粉色的唇斜斜勾着,长发散在鲜艳如血的衣衫上,瑶璜莫名的便觉得呼吸一窒,慌忙低了头,仿佛那笑容太过明亮,灼伤了他的眼。
秦子涵打量一回,虽然这个孩子看起来很叫人喜欢,可又隐隐觉得有点地方不对,直到见这孩子微微窘迫,方才意识到自己作为当家人还未置一词,连忙和气笑道:“我看着这孩子很不错,夫人看过没?”
珊瑚扑哧一笑,知道老爷无论什么事都要问夫人的意思,对自家夫人真正是宠上了天的,笑答:“衣衫都是夫人给找的呢,自然是极喜欢的,”一面笑,一面指着瑶璜腰带上的美玉,道:“瞧瞧,连鸡血九勾连的宝玉也给他了,原先暖小姐缠了好久也没要到,说是怕摔了,这会子知道给了她小表哥,怕不闹死。”
一言说的满屋子里的人皆笑。
因为时间不早,秦子涵又担心晚上的事情,温言和瑶璜说了几句,也就起身去忙了,璎珞到多陪了一阵,也不过问问读过书习过武没,瑶璜看似仍有几分防备,回答支支吾吾,半真半假,璎珞不愿意揭破,也就自然装作懵然不懂。又过了片刻,瑶璜站起身,尴尬道:“璎……少爷,小姐方才说了,叫我陪她去玩呢。”
璎珞没反应过来,随声附和到:“好。”等到醒过神,正要叫慢着时,眼见那少年恍如得了令箭一般,转身飞也似得去了,不由好笑,思忖道这或许便是所谓的年少思艾,自己妹妹虽还年幼,却已然有了几分娘亲的影子,将来少不得是个美人,转而抚上自己的面容,眸光轻转,果然,掩盖了真实的面容便不那么讨人喜欢了,且不说这个少年,或许来了个漂亮哥哥,今后连自家妹妹也不乐意缠着自己了。不过,璎珞的心思转得飞快,这倒也是件好事,人多口杂,难免自己的事情被发现。眼下清静,不少事到可以放手去做了。
有些事情,也到了不得不做的关头了。
“下回见着了,当告诉他叫我珞儿或者弟弟就好。”他嘟囔了一句,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转身寻了把二十四骨的伞,看了半天,觉得记忆里什么东西一丝一点的往外渗,摇摇头,撑了伞走出去,离晚上约莫还有三个时辰,素性去城东的铺子里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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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璜跑出来的时候,还在喘气,心里面则迷惑得厉害。
自己真是疯了,仅仅是坐在那个人面前,就是魂不守舍,神志混乱,几次都不知道自己所言何物。而且,怎么着都不敢对上那双眼眸,仿佛那双清不染尘的黑眸有一种奇特的魔力,会把自己整个吸进去,连魂魄也不会剩下。结果慌乱之中,居然让他想了个理由逃了出来,想起那一瞬间那个对面的孩子微微惊讶的神色,他又不自主地懊恼起来,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呢。
他一直跑到中院,气息才慢慢平下来,回头一看,方才来时的路已然隐去不见,周围桃木扶疏处,隐隐两道抄手游廊,不大的院落间假山花石错落有致,他抬步欲行,只行得数步,忽而眼前一迷,明明还是方才的景物,此刻看来却有一种诡异不同的气势,他倏然一惊,立时想起曾经所学,这小小的院落里,居然布下了阵势,而自己则不经意的闯入其中。
瑶璜忽而想起之前那个清秀的穿红衣的丫头告诫他的,说是回去时一定要走游廊,不可从院落间穿过,那是不以为然,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这个原因。
看来秦府也并非如自己开始所想的那般单纯简单,单单看这小小庭院中隐藏的机关,就可以知道。
方才一时疏忽并未在意,可沉下心来,便可发现,整个庭院的布局虽明朗大方,闲适惬意,却暗含了掩藏不住的煞气,宛如在那常年暗不见阳光的深宫,冰冷而奇怪的熟悉感觉一点点蔓延开来,爬上少年的脊梁,慢慢的沾染上那双修长的手,微微拳起,然后那双暗沉的眸渐渐染上一丝嗜血狠戾的神色。
看了四周一眼,瑶璜心道,自己显然已经无意间出动了阵势的枢纽,眼下动一毫便要牵及全身,索性以不变应万变。四下一看,见旁边有一块巨石,想起以前曾见书中所言的阵眼之局,虽然极是凶险,但也最为安全,当即施展身形,一跃而上。岂料他刚刚落稳足跟,直觉脚下微微一陷,随即脑后轻响,惊讶回头时,只见一排锋利乌羽的长箭向自己疾射过来。
来不及惊叫,少年猛然低身,袍袖忽然一鼓,一道劲气斜上拂去,噌的一声,长箭擦过他的脊背飞过,瞬间没入另一侧一株桃木中,也不知那箭势何以能有那样大的力道,居然齐头没入树干一尺有余,只留了一截尾巴在外面。
瑶璜直起腰,手心额上全是冷汗,几乎要大呼好险,再也不敢妄动一下。
正是惊魂未定时,却见隐隐长廊之上不知何时起立了一人,正含笑着向自己这边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