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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门外雨潺潺 ...

  •   门外雨潺潺。

      雨势渐渐转大,行人大多未曾带伞,此刻纷纷避雨去,街面上慢慢空落下来。

      车轮细细的碾过路面,将早先的几瓣落花轧得粉碎,停下,坐在马车外的人闷声道:“公子,就是这儿。”

      这是辆竹枝子编成的车,清一色的竹,微风带起细细的竹篾帘,依稀可以看到一个人影坐在其中,面前一个长方匣子,依稀是张琴。

      “秦府。”声音似夜泉过石,竹篾帘微掀,只见到一只手,还是少年的手,修长的指,指腹上有茧,虎口处还有细细的伤痕,实在不能算是一双好看的手,然而形状却纤长柔丽,象牙的色,玉般的细腻,却又十分的好看。

      那人影微倾了身子,似乎是瞧见了那门檐上的字,停了片刻,方才笑道:“瞧这字,当是不错,秦子涵的萧,赵嫱的琴,堪称京城双绝,关中无对。既然来了,当然该让远道之客饱饱耳福。谨雨,你说可是?”

      那车夫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极俊,眉目清秀,尤其是一双大眼睛,极是灵活,闻言嘻嘻一笑,道:“公子说是,自然就是。”

      “铮……”

      琴弦微颤,清音入耳。
      那人影举手琴上,闲闲的拨了几个音,忽而起调,泠泠如水,密密切切,转手拨弦之间,仿佛连这突如其来的雨也感受到这一抹清新悠扬的美妙,细密的沙沙声,调兑了传承处的青涩,醉了细柳,绿了芭蕉。

      不过半注香的功夫,从那紧闭的秦府门内忽然传出一阵悠扬的萧声,音色醇美悠扬,起承转合之间,极是细腻优雅,几个勾转,居然和上了这婉转的琴声,起落之间,配合得丝丝入扣,不像是不相识未见面的陌生人的偶然起兴,到似是多年琴瑟相交的知己。

      “好萧,”那端坐车内操琴的人赞道,半晌,微叹口气,道:“这琴曲名为《断情》,取一个情字,心思婉转,曲调繁复多变,和萧更加不易,这人却能轻轻松松跟上,将这缠绵未尽的衷情之意声声诉来,我是断不能及的,难怪师傅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又复几个音调,指尖忽然一划,铛的一声,琴音顿止,微微懊恼的口音复道:“往后调子越发高了,我是不能了的,”微微叹口气,“可惜无法见识到赵嫱的琴,真是遗憾。”

      谁料他这边话音方落,那边忽地亮起一道清音,恰恰接着这公子未完的曲调,与那萧声相和,缠绵悱恻,到似是有绵绵不绝的相思之意,似是绝望,似是哀怨,萧声渐转幽咽,衬着那琴声越发的出挑清越,虽然方才这公子弹得已是不俗,但和眼下这琴声一比,却又被比下去了。

      “赵嫱的琴,果然名不虚传。”帘外的谨雨早已沉醉在琴声之中,叹道,“可惜早早的就嫁了出去,名琴暗藏,难怪师傅每每提及都郁郁寡欢。”提及师傅,这小车夫眉目间似乎闪过一丝郁色,但稍瞬即逝,少年不知愁滋味,这句话用来形容这个毫无心思的小小少年而言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那公子闻言,微笑道:“谨雨错了,师傅郁郁寡欢,非是为琴,而是为情呢。”他朝那紧闭的门扉瞧了一眼,道:“赵姑姑也算嫁得了如意郎君,只可惜官场混乱,秦子涵芝兰秀树,怕是不能独善其身,师傅教我们留意,也多半为此。”

      谨雨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摇头眨着眼睛笑道:“小的不懂这些琴呀情的,只知道,公子若再不走,怕是一会子有人要出来‘方才弹琴的是哪一位,老爷有请了。’”他提高了声音,换了个语气,说起话来却也有模有样。马车内的人不由得‘噗哧’一声笑,道:“那便快走吧,我知道你惦记着城东头的蟹黄包子呢。”

      说话未毕,那车夫已然一甩鞭子,车马辚辚,驶入那烟雨婆娑,只余一抹琴音在温润的杨柳风中沁开。

      璎珞等到琴止萧停,方才走进屋,微微的檀香气味扑面而来,女子松松的挽着髻,神情中带了几分慵懒,纤长的指还搁在琴弦上,她身后意态悠闲,举手投足间都带了优雅从容气度的青衫男子正伸出手去关那扇雕花朱漆的窗,一时间光影流转,绝色的面容和眼底温温柔柔如水墨画一般的朦胧,叫璎珞看得一呆,不自觉停了步,只是这一恍间,那男子已回头过来,看到门口不动声色斜倚门的孩子,微微笑了。

      “珞儿”他温润的笑,“刚换了衣服来?这一身红色,真是很好看。”
      “爹爹”

      璎珞一点头,他刚换下已经微湿的袍子,换了件鲜红色绣了桃花蝙蝠的锦袍,白色的内衬礼服,更显得面容苍白,一双眸子黑漆漆的。走进屋,坐在琴案边蒲团上,舒舒服服的歪在女子的怀里,懒洋洋道:“今儿几个皇子和几个世子要来给我庆生,所以先生放学得早,我去太医院交了张御医的功课,就回了。”

      赵嫱只得这一子一女,自然疼得如心肝上的肉一般,见到儿子腻到身边,当即抱住,在他颊上狠亲了一记,闻言不悦道:“难得早下学,又是生日,还有这些事,真是麻烦,要是当初你爹爹听我的,我们一家四口岂不自在。”

      秦子涵知道她向往避世结庐,清闲自在的生活,其实自己何尝不这么想,只是心系天下,两相权衡,倒是把那归隐的心放得淡了,听闻赵嫱不经意说起,心中愧疚,面上却仍是平淡如秋水,微笑的一拱手,行了个见师的礼,告罪道:“夫人教训得是,子涵受教了。”

      赵嫱顿时红了脸,啐道:“当日怎不晓得,你这人好没正经。”再不瞧他,转过头,瞧着璎珞笑道:“你和你爹也是一般脾气,慈悲心肠,前儿买雕,救那些灾民也就算了,今天到好,一个上午功夫,就又给我找了个侄儿,这是怎么说?”

      璎珞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笑道:“娘不是嫌我这个儿子老成么,如今多个侄子,也是一般养,叫娘操操心,就知道儿子还是老成了好,又有什么不好。”

      秦子涵在一旁摇头,笑道:“可不见得,我方才瞧过那孩子,性子冷淡,心思也重,也是一般老气横秋的。不过,诺大一个府邸也不多一个孩子,嫱儿要是喜欢,便当作自家孩子,也无妨。”他抚抚额头,只觉得刚刚吹了会萧,便神气倦怠,好一会才回过神,道:“竟然是几位皇子要来,少不得要准备,我这便去交待下人。”
      他性子柔和,声音也是春风一般,只是说话间,眉目带了一丝困乏神色,近日南方诸州阴雨连绵,水患频频;朝廷之上,君王日渐衰老,众皇子拉党结派,一片混乱;边疆堇嗣国蠢蠢欲动,他身为一国宰相,要管的事情何止万千,还要应对朝廷之中的暗涌潜流,当真是疲惫异常。

      赵嫱瞧见,火气噌的就上来了,一拂袖站起来,怒道:“你明儿就上书那狗皇帝,咱不做那个破官了,这也要管,那也要顾,连带着一群小兔崽子也要来生事,这还叫人过日子不过!折合着把我们当骡子马呢!”

      一面说,一面指着门口侍候着的小丫头名叫秀月的,一迭声叫着:“快把老爷的印拿来,文书笔墨一并拿来!”秀月本来守着门打哈欠,猛地抬头瞧见夫人柳眉倒竖,杏目圆瞪的模样,唬了一跳,心道夫人平素不生气,生起气来也是极厉害的,哪里敢上来劝,连忙答应着就去了。

      秦子涵一呆,心下了然,知道赵嫱必是翻阅过自己书房中的卷牍,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瞧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面泛起一阵酸楚。

      赵嫱才不像一般的江南女子、大家闺秀,她也算是半个江湖儿女,“京城第一琴”的名号,也不是随便找个琴技上佳的女子就能做的,她柔有柔的样,刚起来,便是男子也未必能及,唯独碰见一个秦子涵,爱不得,气不得,刚发了一通脾气,打算铁了心也要把夫君从火坑里拖出来,可再一看秦子涵温柔的眉目,和眸子里看不到边的郁色,心里又软了,眼前这个男人,是她赵嫱真心爱上的,他也是聪明绝顶的人物,也曾经白衣羽冠,潇洒风流,他又何尝是贪恋这一个宰相的位子,喜欢勾心斗角,步步为营的生活呢。

      其实早就下定决心了,这一生,他要生,她便生,他要死,她也不愿独看这万丈红尘。如今他要鞠躬尽瘁,她就给他一个温暖太平的家,叫他少操些心吧。如是翻来覆去的想了半晌,恨声叹气道:“罢了罢了,我去弄这些,你便在这歇着,真正被你气死了!”一面咬着牙,一面气鼓鼓的自行去了。

      璎珞歪在琴架边,听到娘亲出门不到一会儿,外走廊上便是噼里啪啦的东西碎声,轻笑道:“想是早上北郡王差人送来的那盆兰花没了。”

      秦子涵这才醒过神,闻言苦笑:“无妨,能消了嫱儿的气,再多摔几盆也是该的。”

      璎珞漫不经心的拨了拨琴弦,道:“娘亲的话是对的,那皇上真不把爹当人呢。”

      秦子涵摇头:“孩子话!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

      璎珞一嗤:“爹什么时候把我当小孩子了。”他抬着头,看了一眼立在窗边阴影里的秦子涵,他已不如四年前那般丰神如玉,面色苍白,眼边还有淡淡的一道青痕,向下,略显宽大的青袍,修长的手,玉色的腕处有一点殷红,只是一点,却红得格外显眼,仿佛是溅了一滴新淘的朱砂。他死死的盯着看了一眼,很长时间才低下头,半晌,他幽幽的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秦子涵微微错愕的看向璎珞,他的孩子,他和赵嫱的孩子,那个孩子只有自己和赵嫱才知道,生得多么美,多么聪明,三月能言,一岁能诵,然后时光飞逝,一转眼就是七八年,这个孩子一双通透世情的眼,定定的看着自己,幽深的目光,明澈而洞悉一切,他突然觉得不安。

      “珞儿说什么呢,为父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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