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留情多少年》飞墨流烟

11、花重锦，初见还是年少时

　　云天地处南方，又靠近梦沱江，天气潮湿多雨，春季天气尤为多变，方才还是晴天，此刻却下起连绵春雨来。

　　柔风细雨，卷带着浓郁的花香，那少年被那红衣婢女的手牵着，微微的有些迷茫，仿佛一时间入了梦，怎么的都醒不过来。那小公子偶尔回了头看他，三分温柔，三分淡然，三分怅惘，一分是浓浓疏疏的花影，湮没在深深的墨色瞳孔中，那般疏淡却浓密的颜色竟然让人有一种绝美的错觉，就连成团锦簇，开得热烈如倾尽一生美艳的锦绣花也贪恋了这样温润的人儿，花瓣随风，如一场缠绵细腻到极致的雨，悄悄附上那伏在红衣女子肩上小公子的发，微微的红香艳丽，微微的雨雾凄迷，少年便觉得这段路是他有生以来走过的最长的路。

　　“到了。”珊瑚停了步，放了小公子下来，少年不及抬头，只瞧见几片飘落随即花瓣，卷起一缕余香，却不知是花香还是衣香。雕花朱漆的门,飞墨流烟的檐斜斜的挑出来,中间悬着块匾,上书“秦府”两字，笔迹瘦劲，秀逸清健，别具一格。
　　红衣婢女自拿出一只玉制的小哨，放在唇边一吹，只听一声长长的哨音，门内扑啦啦一阵响，还来不及猜测是什么，已有一团白影从天而降直扑过来，这少年定睛看去，居然是一只幼雕，此刻正立在那小公子的肩上，通体雪白，唯一的墨色就是那两粒琉璃似的眼珠，见到那陌生的少年看过来，这小雕居然颇通灵性的扑扑翅膀，锐利如钢的喙示威般的探了探，一派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

　　小公子不觉莞尔，道：“炼羽仍是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以后少不得要吃亏的。”
　　话音未落，只听门内噼里啪啦的脚步声，随即门环啪啦一声响，“小哥哥！”伴着一个清脆得如珠落玉盘般的叫声，一个粉红色的小女孩从门内直冲出来，准确无误的撞到那小公子的怀中，那小公子猝不及防，连退数步，最终还是抗不住这小女孩儿亲昵的表示，啪的一屁股坐到在地上，又是疼，又是好笑。炼羽早就飞起来，呀的怪叫一声，仿佛是在嘲笑两人的狼狈，路过的行人看着这两个稚童抱成一团摔倒在地，都觉得好笑，唯独那小女孩浑然不觉，不待挣起身，便瞪了眼睛，嗔道：“笑什么！”一面去扯她的小哥哥，欢叫道：“有什么礼物给我，快点拿出来。”

　　众人皆哭笑不得，小公子好容易爬起来，苦笑：“暖儿莫闹，外面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暖儿？原来这个小公子还有个妹妹，少年呆了片刻，再看时，那小女孩已爬起身，只见粉白的一张小脸，目若点漆，眉似烟黛，唇如胭脂，天生的一个美人胚子，不光是自己，众人都瞧得发愣，暗自道这样一个模样一般，病歪歪的小公子却有个这样灿若春花的妹妹，真是一件奇事。

　　那粉衣的小女孩儿闻言四周一看，果然围了好些人瞧着自己，一跺脚，却回身挡在那小公子面前，杏目圆瞪，恼嗔道：“看什么看，我哥哥最恼别人看他了，再看！小心眼珠子掉出来！”

　　小女孩生得娇俏可爱，生气起来别有一种天真烂漫，灵动秀丽的滋味，一时间到无人怪罪她出言不逊，反而更没人舍得走了，皆道毕竟还是小孩儿，自不知美丑，哪是看你哥哥，明明是在看你自个啊。

　　那少年站在一旁，略去刚开始的好奇，又恢复了方才的沉默，又低了头，继续看着地面上那几瓣花儿发愣，微醺的红色，仿佛是情人喝醉后的面颊，这样一想，连空气都带了些微的酒气。

　　“暖儿……”小公子阻拦不及，只得叹气，上前揉了一把女孩儿乌墨色的头发，牵住那女孩儿的小手，走进门去。

　　那小女孩年幼，似乎极信服自家的小哥哥，立刻如棉花糖般粘上去，笑逐颜开，再没有一眼瞧向旁人，更加没注意到自家哥哥身边还多了一人，少年一时尴尬，进退不得，不知如何是好，倒是那小公子先会过意，扯了扯自家妹妹，朝那少年示意般笑道：“暖儿，见过你小表哥。”

　　“秦公子。”一直跟在边上的珊瑚傻了眼，这个少年明明是买来的，何时变成了“表哥”了？

　　看看同样吃惊且疑惑的少年，小公子鼓励般的一笑，暖声道：“无妨，这边的事我自会给爹娘讲。”

　　满满的温情和安慰语气，少年又是一呆，恍恍惚惚，又掉到那花影朦胧的墨色迷梦中去了。

　　那小女孩浑然不知事情始末，侧头来看了一眼，见那少年衣衫褴褛，满身脏污，秀眉一皱，嘟着嘴道：“我才不要什么表哥呢，脏兮兮的，讨厌死了，我只要小哥哥就好。”
　　少年猛然抬头，一双黑得慑人的眸子盯着小女孩，他原先一直低了头，极少抬头看人，此刻忽然盯住人，到叫人发现他有一双极暗沉的眸子，盯了人看时，仿佛便有熊熊的火焰在里面燃烧，小女孩猛然一惊，正要失声大叫，腕上一暖，已被小公子抓住，听那个温和的如三月春风般的声音复又响起，

　　“暖儿，若是你小哥哥我有一日满身泥泞，衣衫破旧，你是否还会当我做哥哥？”

　　“当然会，小哥哥不管怎样都是暖儿的哥哥。”小女孩道，放下心来，小脸上满是疑惑，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哥哥会突然说起这个。小哥哥平素最喜欢干净，又怎么可能会满身泥泞，衣衫破旧呢。

　　“是了”，小公子微笑道：“宝珠蒙尘，璞玉染泥，但本质却未曾变，暖儿怎么能因为别人的穿着就认定一个人的本质呢？”

　　小女孩呆想了片刻，困惑的眨眨眼睛，天真地笑了：“我不明白啦，反正哥哥说的总是对的，暖儿听就是了。”她又眨眨眼睛，笑嘻嘻的跑过去，踮着脚在那少年脸颊上叭的亲了一口，笑道：“原来小表哥是璞玉，那么不是和小哥哥刚好是一对？”说罢，歪着头，面上两个小酒窝一漾一漾，“我也像亲小哥哥，娘娘，爹爹一样亲你了，你就是我的小表哥啦。”

　　小公子在旁瞧着有趣，噗哧一下笑了，连连摆手，道：“也不知道谁教的，喜欢谁就非要亲一下，快去告诉娘和爹爹去。”

　　小女孩儿嘻嘻一笑，跑着进去了。
　　少年摸摸面上，兀自发愣，再抬头时，正对上小公子含笑的眼，依然是满满的香花蝶影，温柔的声音轻轻道：“我姓秦，名璎珞，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什么名字……他微微怔了怔，刚要脱口而出，却又忍住，那个名字……那个名字不能说出去……

　　“我叫瑶璜”他抬起头，轻轻地说。

　　真是的，居然就应了那个小女孩的话，说什么一对，结果把自己也变成美玉了……他心下又有些懊恼，一时间不敢去看那双眼。
　　“好名字。‘黄金有价，名玉无双，世间君子，偏爱瑶璜’。”那人轻轻笑着，拉起自己的手，“先去洗个澡，便是真正的瑶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