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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骑驴找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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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第一次参加公司顶级人员重要会议,感受竟如同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以前企划部集合开讨论会的时候,我曾就部门采购有过一番演说,与会者给予热烈掌声。当时我口中说着谦辞,心里却觉得应付起来游刃有余的事务,令自己颇受赞许,成就感十足。但那时的自得,却远比不上这综观全局的会议给我的惊喜。
乔尼是会议的主持者,他简单说会议主要为解决新厂的工作流程,接着就由各部介绍各自的分管内容。我并不是正式的与会人员,将我所知的采购事项向在座的上层主管们汇报之后,便回到最不起眼的位置旁听会议。
原本以为浦东新厂只是松江厂的翻版,会议不过类似于各部门意见汇总,取得一个综合意见。但等到了讨论环节,才知道自己的想法过于单纯。中国对外资有着多种优惠政策,各经济招商区亦有不同的特点。讨论的重点在于如何最大化地利用政策,且将浦东分部的纯外贸设想付诸实施。
乔尼对此似有过一番研究,轻车熟路,例举了一些外资公司的已有做法,提出方案。我见他一个老外这么刻苦研究中国国策,不由得觉着几分好笑,但也不得不佩服。读书时牢记的政治经济学理论,这时才算真正意义上被我领悟。政治牵连经济,各国国情、政策走向都与市场休戚相关。
大老板点点头,算是对他想法的肯定,也补充了几点意见。突然转头问我道:“刚才你提到P配件国内技术跟不上,只能从美智取货对不对?”
我正消化着乔尼的发言,闻言一惊愕,条件反射只来得及点了下头。
凯西皱眉道:“美智的价格似乎有些垄断。”
杜彬笑道:“我和罗宾专门去昆山某厂谈过也看过,他们确实不能达到我们的要求。但出口产品中P配件必不可少,价格方面,玫丽努力许久。当前价位看起来高,不过也算是对方的最大让步了。”
大老板应了一声,瞑思一会,道:“考虑一下帮他们引进技术,减少我们的成本。”与杜彬和罗宾研究起可行性来。几名其他主管也很快加入话题。我保持着微笑,没有忽略凯西投来的似笑非笑的眼神。
与会的几位都是在商场上摸爬打滚多年的人精,对政策、对人情都了如指掌,讨论之中谈笑风生,纵是中间增加了许多插科打诨的环节,但会议效率依然很高,八点半左右议程完结宣告结束。
我意犹未尽地退出会场,仍觉得被他们带动起来的情绪有些高昂。会议刚开始时候,我还因为觉着思维跳跃,听起来有些吃力,待到渐渐适应以后,越发佩服这些人的见识广博,在暗暗庆幸自己有这样一个接触新知识的机会之余,又禁不住有些汗颜。听了这么一番令人茅塞顿开的发言,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工作以来引以为豪的所谓建树,不过是借用了一个语言工具,搜索、比较、沟通,只限于与文字与数字的纠缠。而且有太多的以前负责人留下的可供沿循的旧路。最凶险,不过是和新建立的供货商谈判,把握住从各方得来的信息,坚定立场,求己方的最大利益。我此时生活安逸,不须拼命劳作。但自满现状不求上进,纵使几十年顺利度过,难免要成井底之蛙。
坐在位子上思维清明,想了想,却又好笑自己这番情绪过于狂热,随手打开已经写好的年度总结,将会议中得到的新想法添加进去。
这时参加会议的各位都已散开顾自整理东西准备回家。杜彬在凯西办公室门口逗留一会,与她聊了几句,才往自己办公室走来。经过我桌前,见我忙不迭往电脑里录入文字,笑道:“玫丽,你一直不属于工作上的拼命三郎。怎么?决定弃暗投明,将生命奉献给事业?”
我笑道:“你只当我是当头棒喝,顿悟了。”
杜彬笑:“发现自己以前局限于具体事务,却忽略了承载它的平台?”
我笑,这杜彬似有读心术,便应道:“是。”
杜彬笑:“这么说来,从此以后,我手下便多了一名良将。当然你素来工作起来已很出色,只是你一直卖力却并不沉迷。”
我侧头望向他,眨了眨眼,轻笑道:“文森,你是上司,我说,那是当然,从此以后我鞠躬尽瘁。你是朋友的话,我说,我自然还是和以前一样,不会为工作为生计逼迫自己,但却要更充实自己。不然虽仍能浑浑噩噩在岗位上立足,实际上已经是被时代淘汰。”
杜彬一笑,道:“难得你能这么想。其实多了一层远见,已经是了不起的长进了。不急于一时。快收拾吧。一会搭车走。”
我应“是”,手却不曾闲下。杜彬自行回了办公室。
我正快速输入着一些脑海中新整理出来的词句,电话铃响起。是梅。声音有些淡淡的忧伤,道:“蓝,我辞职了。决定了去外地发展。”我隔着电话点了个头,单手敲击键盘,问道:“是找好了什么新单位了么?”梅回答道:“没有找好。但决定了去外地。”
我按下文档保存键,才将注意力集中谈话上,疑惑道:“怎么不等找好了再辞?是你和我说的‘骑驴找马’。换个工作换种心情,非要去外地么?其实上海也没有这么糟糕,真舍得远赴他乡,把我们几个丢下?”
梅一阵沉默,道:“哎呀,我是,可能回广州吧。也是个好地方,离家近,不算远赴他乡。”我道:“真回去,那就是不太见得上了。这样远的地方。”梅轻“嗯”了一声。
一时无话。我手持话筒呆坐,回想起毕业时候梅豪情万丈的神气,万千感慨。道:“梅,那时候我们三个打死留沪的决心,当真一去不复返了。你这么一说,我心里也动摇起来。”
梅问:“你提过换工作的想法,有什么进展么?”
我想了想,答道:“可能会派外地,又留了下来。”梅便奇问道:“你怎么也离沪?”
我将转椅右移些许,向前欠身,解释:“暂时到外面一年,还会回来。也还没正式定下来。”眼扫过电脑屏幕,便顺手关了文档,又静坐下来。手扯弄着电话线,郁闷道:“梅,你这个决定无可改变是么?要知道我心思动摇的时候,仍是一心为着留沪,简历也只投了几家沪上公司。你这么一个炮弹,让我对上海的热情冷了一半。”
梅说:“你不会的。你容易对一个地方习惯。入学时候咬牙切齿地说上海只是人生过渡,没有家的感觉;毕业时候如鱼在水,骂人也要说‘侬母亲的’。玫蓝,我不像你这样念旧。当初铁了心留上海是因为这里有顾念的人,想在一起有个久远。现在心里感觉这么别扭,这个城市就不再有一点魅力。虽然会跟你和楚楚离远了,但也是——没有办法。蓝——你留下也好,其实你们公司不错,对你又器重,为什么要寻思跳槽。”
“也是,有点儿觉得别扭吧。”下意识放轻了声音,心里似小车颠簸几下碾过了石子路,硬硬邦邦,稍稍有些伤感。便不自觉转头向经理室望去,正见到杜彬从里面出来,边走边穿上西装外套。
杜彬对我打了个手势,我望电梯口一看,露西和凯西正朝我招手。我忙捂住话筒,说:“不好意思,你们先走吧。我这个电话不方便就挂。一会自己走,不麻烦你们了。”顿,露出个甜美笑容来,又加上一句:“谢谢了啊。”杜彬快步向她们走去,便见他们三人笑笑,进了电梯。
梅道:“你呢,也不像是处不好人事关系的人。不愿意讲也随你了。哎呀,不说了,今晚几时下班,一起夜宵。我约了林。楚楚呢?在不在,让她一起出来吧。”
“她今晚不用加班。我一会打她电话。我九点就可以走了,和你聊天的缘故才又多‘工作’了几分钟。”我眼迷离地看着灯光映在渐渐合上的电梯门,思维游走,跟着那几缕光滑透亮的弯曲线,延伸到近地面处,弯回来构成一块大面积的不规则椭圆。
银灰色的电梯门散射着光线,很有金属感。我说:“林前天晚上在那里喝酒装疯哭了,你别这么狠心对他。你说太多的吵闹让你不敢和他继续以情侣的身份相处。但你又老是找他,又摆出一副冷冷冰冰的样子。让他患得患失,却也是温情里绵刀一把。”
梅难得地没有反驳我:“可是,不看到他,我心里又难受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