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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世事无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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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苍狗,世事无常,悠悠时光看似漫长,不过是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曾经声名响彻江湖的霸主,早已横卧黄土陇中,曾经容颜如花过的美丽少女,也已是枯骨一堆。那些恩恩怨怨的悲欢离合,都只是变成了街角巷尾,人们打发闲暇的故事,在一年又一年的时光中,也渐渐失去了色彩。
陆离软软地趴在酒桌上,思绪乱飞。她时常会想起梦境里那个青衣飘然的男子,他翻飞在江水之上,温雅地笑着,可他的眼里却藏着刀锋一样的光芒。半年来,这样的梦出现的越来越密集,她越来越多地感觉到,她的身后似乎总有一个人在不失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叫唤着她。
她握着酒杯,慢慢将那一杯美酒喝了下去。一杯入喉,原本迷糊的世界里变得更加摇晃起来,她觉得整个世间都轻松明亮了很多,也暂时忘了心中的忧愁。
自从杨波带她来过一回小酒楼之后,她竟然渐渐沉迷起来。她发觉酒真的是个好东西,可以让你毫无顾忌地沉浸在自己想要的世界里,那个世界没有阴谋,没有杀戮。她不需要为了生存,甚至为了报恩,去做一些违心的事。她不喜欢杀人,她讨厌被血腥浸染的感觉。可当她大病初愈,睁开眼之后得知的的第一件事,竟是她身负着复仇的使命。
她想不起来,什么都想不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但她却深信眼前这个救她一命的人,一定是个好人,于是她对于他所说的话,深信不疑。
为了复仇,她开始调养身子,开始学习一些要诀来操纵体内的真气,开始尝试着杀人。
她杀的第一个人,是一个市井无赖。
那天,日头高高挂着,她刚从西街逛到东街,正准备在一家酒楼里用餐,却正巧看见一个壮汉正在抢夺一个老农手里的银两。这一幕,令她的血液开始沸腾起来,她顶着一张涨红的脸,抬手将那壮汉推出几丈之外。壮汉瞧她是个女子,又是孤身一人,昂首走了过来,不安分地抓起她的手,轻浮道:“小姑娘长得这么俊俏,要是看不下眼,不如你跟我走了,替他还债?”
她冷哼一声,反手又是一掌,壮汉结结实实挨了一记,嘴里不断地冒着鲜血,惊恐地瞪着双目,抽搐着瘫坐在了地上。
老农眼见壮汉口吐鲜血,吓得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她赶忙上前准备搀扶,老农双手撑地,连连倒退,在她伸手之前利索地站起身来,边跑边喊:“杀人了!啊!杀人了!”
她不解地看向四周,明明她在帮他啊,可他为什么这么害怕自己,为什么要逃走呢?杀人?她没有杀人啊,她只是轻轻推了他一掌罢了。
她走上前,壮汉又是一阵抽搐,紧接着再无任何反应了。她颤着手上前,一探,真的死了!
她吓得惊叫出声,周围的人更是怕得远远四散开去。她竟不知道自己只轻轻一推,就能随意取了一个活人的性命。
思绪如飞,时隔这么久,她依然无法忘记那张瞠着双目,满面惊恐的脸。每当夜深人静时,一幕幕血腥的屠戮总是一遍又一遍地翻滚而来,席卷着她的脑海。她找了很多办法来抵抗,全部都没用,直到她知道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酒这样的好东西。
醉意正浓,她闭上了双眼,等着那一袭青色身影入梦,可杨波却还是将她从美好中拉回了现实。他慢慢说出了带她出行的原因。
原来,在她出现之前,鹰宫在传承了两代之后,已经渐渐又衰败的迹象。从第二任宫主之子林既明离世之后,老宫主更是无意图霸,对江湖中不停涌现出的新人新势力的挑衅往往不能给予断然的回击,以至于鹰宫的势力渐渐被蚕食。
最严重的威胁,是来自昔年那些被鹰宫镇压下去的旧帮派,包括旧时被鹰宫覆灭的长曲宫。近年来,那些势力重新集结,开始与鹰宫抗争,锋芒咄咄逼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杨波选择让陆离出面,将两股力量融合,希望能想成新的势力,能与青云宫抗衡。
“我明白了,”陆离在月下有些醉意地握着酒杯,听到这里笑了起来,看了杨波一眼,“你带我来,是想要我借着鹰宫,除掉长曲宫,是不是?“
“是。”他慎重地端起酒杯,抬手敬她,“又不是。”
陆离侧目,杨波笑着举杯而尽,“大局将倾,你知道和我联手才是最对的选择。”
“我是不愿意的。”她轻笑着摇头。
杨波有些生气地放下酒杯,“鹰宫本是你父亲的家业,只因为你父亲身遇不测,你祖父年事已高,无力经营,才会落得衰败的下场。而长曲宫,本是你母亲的娘家,因为奸人的挑拨,被你的祖父灭门。两家本该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可因为你,有了转圜的余地。你一直跟我说,你不喜欢杀人,可现在有了不用杀人的办法,你何不尝试一下?”
看着他微变的脸色,她却又笑了,带着一丝酒意,看着外面的月色,喃喃:“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的命都是你的,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么?”说到这里,她将视线收回,看了他一眼,“所以你以后有什么决定,只管吩咐我去做就是了。你知道,不管我愿意不愿意,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她霍然起身,眼神如剑,“直到我把这条命都还你为止。”
杨波眼神一闪,有种说不出的情绪流转其中。
接下来的一系列行动,如密云急雨,令人无从喘息。
陆离和杨波联手,帮助鹰宫,击败了长曲宫旧部筹谋已久的伏击,连杀了对方三十多名高手,两人全身而退。
一个月后,他们又出其不意地反攻,一举捣毁了鹰宫对长曲宫的追击,以二对百,一战成名。
三个月后,两人继续联手,迢迢千里,终于将长曲宫暂代的首领带了回来,鹰宫和长曲宫旧部之间的矛盾,一时间通通转向了陆离和杨波。为了彻底绝了后患,杨波决定,但凡有异议者,皆杀之。
鹰宫的宫主与长曲宫旧部的首领被迫坐在一起商讨结成联盟的事宜,杨波深知即便将陆离的身世尽数相告,但仅凭口说及陆离身长的武功绝学并不能证明什么,更何况陆离又失去了记忆,不足以令人信服。那么联盟崛起最大的绊脚石,便是在推选新的领头人这件事上。
只是在一年之内,各路高手,但凡挑衅过陆离的,皆被灭除,而且杨波替陆离做了深入的清洗,联盟新主之位,杨波势在必得。
长曲宫与鹰宫忽然联盟,长曲宫再次崛起,鹰宫也恢复了昔日的荣光,这令江湖上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短短几年,格局竟变得如此捉摸不透。
一场接着一场的杀戮,令陆离的神经开始麻木,也令她有了嗜酒的习惯。
在她常去的那座破落清冷的小酒馆里,她孤影独坐,忽然觉得头有些疼,颓然地放下酒杯,将脸贴在冰冷黏腻的木桌上,闭上眼睛,将脸浸在酒污里,一手握着袖里的剑,模糊地听着外面的风雨声,有恍惚的醉意。
一年过去了,江边上的这家小酒馆依旧是这么破,这么旧,这么脏。同一个老板,同一个店小二,连酒的味道都和一年前一模一样。
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只是坐在这里的她,已然不是一年前的她了。
夜深人静时,恍惚之间,她仿佛感觉有风吹过鬓发,耳边的发丝微微摇晃,她听到对面有人长长叹了口气,“四年了,竟然在这找到你了。”
谁?谁在说话?她吃力地抬起沉重的头,勉强看了一眼,对桌影影绰绰,似乎坐着一个人,穿着一袭古旧柔软的青衫,正在静静的凝视着她。
“我又在做梦了么?”她低声喃喃,这个跟梦境里一样的男子,又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忽然她失声惊呼:“你是谁?”
她不知道自己是梦是醒,然而,即便是梦境,她也不敢惊醒。她只能轻声开口,仿佛生怕打破这幻觉:“你究竟是谁?为什么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里。”
“我是谁?你竟然忘了我是谁?”他的眼神忽然冰冷,近乎无情。
那一瞬,她忽然清醒了,猛然抬起头的瞬间,仿佛一阵风掠过,那个幻影忽然消失。
“别走!”她霍然起身,踉跄地追逐着那阵风,语无伦次地喃喃,“不要走!”
她的惊呼惊醒了在柜台后瞌睡的店小二,揉着朦胧睡眼抬起头来,嘀咕道:“怎么了,刚才店里一个人也没有进来过啊,姑娘是不是做梦了?”
她愣了一下,忽然间清醒了。
是的,那一定是幻觉,因为那个男子,从来都只出现在她的梦里,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这失忆的四年来,陪伴着她度过恐惧的,一直都是这个幻影,她甚至连他的真容是何模样都说不清楚,又怎么能妄想能在现实中遇见呢?
店小二看着醉倒的客人,不由得摇着头叹了口气。
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喝成这样,家里人怎么也不管一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