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之主》王小伍

41、嗜酒

　　第二天，终于有人来找她了。

　　老掌柜却没有看到那个人事怎么进来的，只是一个抬眼，便看到桌子边多了一个玄黑色的人影，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午后的斜阳里，低首看醉倒在桌子上的陆离，眼神复杂。

　　老掌柜定睛一看，他记得这个人，这人之前带着这位女客来这里喝过酒。那是个俊秀高逸的男子，虽然有半张绒羽面罩遮着，但双眸却如沉潭之星，藏不住灼灼之气。虽然他淡定而立，却依然藏不住风尘仆仆之色，看起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日夜兼程赶来的一般。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出神地看了她许久。好看的眉毛蹙在一起，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
　　眼前的女子早已醉得人事不知，连他现在近在咫尺，都毫无反应。

　　老掌柜摇了摇头，“这姑娘喝了一晚上的酒，怎么劝都劝不住，不给她酒，她还要出手打人。”
　　杨波听着老掌柜的碎碎念，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挥手间，一个钱袋落到了老掌柜的手中。老掌柜小心翼翼地打开，看清里面的数额之后，眉开眼笑道：“客官你要是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就是了。”

　　杨波依旧没有搭理，只缓缓蹲下了身子。

　　“阿离？”他低唤，伸手去抚摸她一头乌黑的秀发。

　　然而，手尚未触碰到，烂醉的人忽然间惊觉，抬手就是一掌，掌风擦过他的耳边，他灵巧地躲了过去。

　　“滚开！”陆离看都不看他，只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杨波面不改色，只是叹息，“别这样，我也是听属下说你一夜未归，一个人在这里醉酒。现在天都亮了，你还没有回去休息，我有些担心，就赶了过来。”

　　她哼了一声，还是不看他，然而眼神却已经软了下去。

　　“回家吧。”他伸手去扶她，“大家都在担心你。”

　　“我……我不想回去。”她执拗地推开了他的手，摇着头，吐着酒气，“回去之后，你、你又要我去……去杀人，我不要！”

　　他微微一愣，接着一声叹息，“那你想去哪里，我送你去。”

　　她趴在桌上，喃喃：“我要去找他。“

　　谁？

　　她颤了一下，继续喃喃：“我要去找他……找他……”

　　杨波叹了口气，“你都不说要去找谁，我怎么带你去呢？”

　　陆离又是一颤，仿佛被刺中了痛处，抬起茫然的脸望着屋顶，似乎在苦苦地思索，许久，摇了摇头，声音微弱而苦涩，“不，就算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也不想回去，我不想再杀人了。”

　　杨波心里一软，叹息：“好，接下来的事，不用你插手了。你不想回长曲宫，也可以暂时不回去。你想去哪里，我找人护送你，可好”

　　她沉默了一下，没有立刻反对。

　　去哪里？外面已经是夕阳西斜，一阵风过，只觉得连日的宿醉醒了大半，她心里忽然地明白起来，便又渐渐苍凉起来。这天下之大，她又能去哪里呢？

　　她苦涩地笑了一声，撑着桌子站了起来。然而刚一起身，身体发虚，便猛然一个踉跄。杨波抬起手，搀扶她起来。然而，刚一触及她的手腕，她便冷冷地抽回了手，兀自推开了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迈着步子。

　　“我只想一个人待着。”她任性地拒绝着他的好意，头也不回。

　　杨波语气严肃了起来，“现在形势依旧十分紧张，你我还没有到可以高枕无忧的地步，你这样断然独行，要是遇上了仇家怎么办？”

　　“你不是一直派人跟着我么？”她不想继续说话，转头径直走开，夕阳落在她杏色的衣衫上，显得分外凄艳孤绝。

　　杨波看着背影，一时心有不忍，便不再上前，由着她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自己面前。

　　自打那日，杨波劝说无果，无功而返后，便不再出现去打扰陆离，只继续派了几个下属在她身后偷偷看护。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只是在听到下属来报与她相关的事项时，总是忍不住叹息。是他一手把她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是他强压了复仇的旗帜在她身上，却忘记了几年前她不过是一个不问江湖世事的普通百姓罢了。但他需要她，需要她来替自己完成大业，需要她来给杜若最为至关重要的一击。

　　他看着窗外，愣愣出神，身旁的亲信四姐见状，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她还是不愿意回来？”

　　杨波颔首叹息，“这也是我不能强求之事。”

　　“少主您已经很照顾她了。”四姐微笑着继续说道：“只是，以陆姑娘的性格，恐怕并不适合江湖，她现在已经厌弃了这样的生活的，早晚会待不下去，到那时候，又该如何是好？”

　　杨波微微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语气里有些自责，“是我带她淌进了这趟混水里，可我却不能完全地控制她。”

　　昏暗的室内，四姐抬起头静静地凝望着他，眼神复杂，停顿了片刻，终于问出了一句话：“若不能为己所用，少主应该知道要怎么做。只是少主这次如此犹豫，是因为少主喜欢陆姑娘么？”

　　杨波一震，合起了眼睛。可他却没有避开这个话题，缓缓睁眼，神情有些闪烁，仿佛体内还有另一个自己在举棋不定。是啊，若不能为己所用，应该一除以绝后患，可这次为什么自己这么犹豫？她已经不像三年前这么好控制，再这样下去，究竟会发展成什么样，他也已经料想不到了。可自己这些个不忍心，难道真的是因为心之所动么？

　　“我不清楚，如果她没有失忆，或许我能更清楚一点。”杨波苦笑，“她只觉得自己辛苦，或许不愿意再沾染江湖之事罢了。”

　　四姐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站在他身后。过了许久，她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少主可想过，她终有一天，会恢复记忆，到时候少主您该怎么办？凭武功，陆姑娘绝对在您之上，她若是气急了，想要娶你的性命，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杨波微微一惊，蓦然沉默下去，长久地不说一句话。

　　四姐忽然话锋一转，说道：“少主您虽然将长曲宫全权脱手给陆姑娘打理，但谁都知道长曲宫同鹰宫一样，背后真正的主子可都是您呐。您既然已经凝结了两股力量，为何不将烈阳宫也收入其中？”

　　杨波没有再说话，只是如同影子一样坐在黑暗里，四姐也安静了下来，只轻声地呼吸着，似乎在等待着某个重大的宣判。

　　“四姐，”沉默中，杨波忽然笑了一声，“你想让我娶火念灵？”

　　说到这里，他忽地又顿住了，便再也没有继续。停顿了很久，叹了一口气，开口问：“你觉得这是容易的事吗？婚姻是大事，你觉得烈阳宫会把女儿嫁给一个曾经在他们之下的侍卫么？”

　　“自古英雄不问出处，况且以您今时今日的地位，绰绰有余。除非…..”四姐的眼神一滞，继续说道：“除非少主您还有什么顾虑。”

　　杨波转身看她，“我还有什么顾虑？”

　　他的眼里有复杂的光芒一掠而过，顿了顿，却只是微微点头，“你是觉得我在顾虑阿离？”

　　四姐闻言，身子微微一震，只感觉有一把看不见的刀洞穿了她的身体。杨波凝视着她，似乎期待着什么话语从中掉落。然而，四姐很快又重新挺直了身体，轻声道：“是。”

　　四姐不再说话，只是用空茫的眼睛看着他，她的双目幽黑，怎么都再看不出一丝光亮。杨波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径自走出了书房。四姐一个人留在里头，发了很久的呆，直到桌上的蜡烛摇摇欲灭地爆了一声灯花，才抬起头来。她眼神空茫地看着四周，叹了一口气，她一心扶持的少主，终究还是为了一个女子，失去了他该有的判断力。

　　四姐是杨家的旧人，在青云宫的时候就跟在杨波的身边，自小就照顾着他长大。后来杨家出了大事之后，四姐被青云宫的人打发去坐了苦工，是杨波将她重新带回了自己身边。她也一直忠诚地跟随着杨波。她一直都知道杨波心里有着大抱负，她为了自己能做些什么，几年来一直潜心研读各类书籍，替杨波出了不少的主意。可以说，杨波能有现今的地位，四姐功不可没。

　　可四姐除了出谋划策之外，还有一件事，一直悬着她的心，耽搁了她四年之久，却迟迟未果。
　　当年，陆离身中奇毒，逼得杨灵现身，既然杨灵投井之后没有死，那么杨波的父亲，是不是也没有死？

　　道观在杨茂行死之后，观内的圣井再没结出过所谓的诸神之水，似乎这圣井的神话随着杨茂行的离去，也随风飘散了。而杨波一直在意的真相，杜若却始终不肯吐露半个字。

　　她的手轻轻覆上书桌上的半绒羽面罩，少主为了这条路，已经付出了太多的代价，如果最后少主败了，她不管如何，都得保他一命。

作者有话说

　　杨波听到陆离说要去找人，他的内心是崩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