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尧衣

4、Chapter 03

　　当涂誉找到绪薇时，发现她的右脚踝肿得老高，整个人倒在花园的鹅卵石路上，额头也青了一大块，涂誉看着她睡熟的模样，心里又气又想笑。
　　摔成这样，却还能坠入梦乡，她还真是与众不同。
　　抱起绪薇时，他发现她睫毛上挂着的泪珠。
　　看来，她的梦似乎并不美好。
　　涂誉的脸色一敛，将绪薇的包拿好，转过身对小区保安道谢：“谢谢你打电话过来，真是麻烦了。”
　　年轻的保安挠挠头，回答道：“没什么，本来就应该做的。她手机里‘亲人’那组只有你一个号码，我就拨了，你好好照顾她吧。”
　　涂誉眉毛一抬，看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他点点头，不再说话，径直抱着绪薇出了澄湖区。
　　简单的处理了绪薇的脚踝后，涂誉载着她驶离了T市的核心区域。
　　澄湖区，以后绝不能让绪薇再来了，哪怕她跟他争吵，他也不会让她再涉足这里一步。
　　这三个字，从前是绪薇的禁区，如今也是他的禁区。
　　三番两次地对她加诸伤害的澄湖区，连带着住在澄湖区里的人，也被涂誉一起厌烦了起来。
　　正这样想着，绪薇的手机却响了起来，涂誉把车停靠在路边，把手机从后座拿了过来。
　　“喂？哪位？”
　　对面听到他的声音后顿了一会儿，仿佛在确认号码是否拨错，确认完毕后小心翼翼地问：“请问绪薇在吗？”
　　涂誉了然，声音越发冷清：“哦，是苏绘小姐吧，薇薇今天不是去了你家么，怎么了，你把人弄丢了？”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表情十分冷漠，根本不似平时谈笑风生的涂主编，苏绘听出他话里的威胁之意，略带歉意地说：“抱歉，今天是我待客不周，下次如果有机会，我请绪薇和您一起吃顿饭，到时候......”
　　涂誉掐断她的话，直截了当地拒绝邀约：“不必了，薇薇挺好的，用不着你请她吃饭，你就待在澄湖区吧，薇薇以后不会再去那里了。”
　　对面还想辩解，涂誉却不给她一丝机会，挂掉了电话，正想扔回后座，却鬼使神差地解了锁，1227，就是这个密码，路余笙的生日。
　　她总是逞强说自己已经把什么都忘掉了，可是连最基本的解锁密码都还记得路余笙，她又怎么可能忘记呢。
　　涂誉有些自嘲的一笑，你看，你从来什么都没跟我吐露过，可是连他的生日，我都能记得。
　　打开通讯录的瞬间，涂誉有一瞬间的迟疑，他从来不会侵犯他人的隐私，可是关于绪薇的事情，他总想知道多一点，再多一点。
　　点开分组的时候，涂誉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排在最前面的亲人一栏，就只有他一个号码，而朋友这一栏，完全空白。
　　关于她所认识的人，包括她的同事，都在其他一栏里。
　　而最后一栏，她自定义的名字，就是“余生”。
　　里面有一行号码，却没有任何备注，又或许是曾经有过备注，被她删掉了。
　　可是备注有什么意义呢，分组名称早已表现的十分明显。
　　涂誉转过身看见绪薇仍然沉陷在痛苦的梦境中却不自知，或者说，她是在抗拒着醒来。
　　好不容易能再见到，即使会难过，也不想放手吧。
　　手指滑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拨了出去。
　　涂誉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其实他非常平静，脑子里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他拿起她的手机，查看她的通讯录，拨打她珍藏许久却从不敢触碰的电话号码，好像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都没有动机，只是出于条件反射而已。
　　等待的时间并不很长，很快，电话那头有了声音。

　　绪薇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像个头尾坏掉的蔬菜，在等着医生切除这些疼痛源。
　　她摸摸自己额头的白纱布，又看看打了石膏的右腿，有点发懵。
　　恰好涂誉推开门来，手里提着一个保温壶，看见绪薇一脸茫然的望着自己，便用微笑去安抚她，不做过多解释。
　　“来，尝尝我做的南瓜小米粥，糖放的不多，你趁热喝。”
　　绪薇伸出手来接碗，却被他避开。
　　“都躺在病床上了，就好好享受被照顾的时光吧。”
　　涂誉耐心细致地为她吹了吹滚烫的粥，再喂到绪薇面前。
　　她并不扭捏，就着他的手喝了大半盒南瓜粥，他知道她不喜欢吃糖，所以味道做得极淡，南瓜自带的香甜软糯调和了整碗粥，一切都恰到好处。
　　“你的厨艺还是这么好。”
　　绪薇喃喃道，眼睛里忽然有些光彩，“等我出院了，你要给我做糯米排骨......嗯还有猪手炖汤！”
　　涂誉应允下来，笑着看她，觉得住院不忘贪吃的绪薇像个小孩子。
　　“下周有市联考呢，我这样子肯定不能辅导他们应考了。”绪薇有点泄气的样子，倒回床上用手捂住了眼睛。
　　“何星宇语文那么差，没有我给他补习作文一定又不及格了......唉办公室老师本来还说下周联考结束去爬山的，我也不能去了......好不甘心呐......”
　　她躺在枕头上不停地喃喃自语，涂誉把保温壶收拾好，又去饮水机处给她倒了一杯温热的白开水，顾不得看她演独角戏。
　　“别演了，我一早打电话给学校请过假了，带薪休假，你就偷着乐吧。”
　　绪薇这才放下遮挡眼睛的双手，眼睛亮亮的，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哪有话语里的那种担心。
　　“但是我是真的担心何星宇啊，他作文一定写不完的......”
　　看看，刚刚说她像小孩子，这会儿越来越嚣张了。
　　涂誉摇摇头，拎着保温壶出门去清洗，交待她好好躺在病床上，有什么事情按床铃就好。
　　绪薇答应下来，伸出右手去够床头柜的手机，涂誉放的有点远，她去拿的时候差点翻身栽到床下。
　　解了锁，她发现有一通未接来电，好像是T市本地的号码，但她从没见过，正在思考间，手指蹭到屏幕，滑去了已拨电话那一页。
　　她熟悉的电话号码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绪薇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她看看纹丝不动的房门，将身子侧了侧，把手机压在耳朵与枕头之间。
　　翻身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右脚，一阵钻心的疼。
　　但也敌不过拨过电话后那头的女声。
　　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绪薇的心口抽一抽的疼，比脚上疼多了，她有点闷闷的想，路余笙以前胸口痛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是要轻一点，还是更痛一些？
　　想着想着就忍不住流眼泪了，她怕涂誉回来看见，瘦弱的肩抖一抖，把哭声与眼泪都呜咽着埋进枕头里。
　　这是她高二时和路余笙去办的情侣手机号，她的尾号是5200，路余笙的是1314，她还记得当时在营业厅说要办情侣手机号时那个营业员惊讶的表情，的确，穿着初中校服的路余笙和穿着高中校服的她更像是一对姐弟吧。
　　绪薇的脸皮并不像开玩笑时说的那样厚如城墙，她其实很胆小，也很怕丢脸，一旦被四周的眼睛注视，就会窘迫的像一只蒸熟的大闸蟹。
　　那时候，还是路余笙坚定地牵住了她的手，彬彬有礼地对营业员说：“对，我们要办情侣手机号，请姐姐帮我们挑两个好一点的号码。”
　　这个时候的路余笙，已经比自己更加懂事，甚至更加成熟。
　　营业员不敢再向绪薇投向鄙夷的眼神，连忙收起神色，投入到工作里。
　　“那你们觉得5201314这个怎么样呢？意思是‘爱你一生一世’，幸福又长远。”
　　绪薇正要发表意见，却被一旁的路余笙打断了思绪，他熠熠的眸子里闪烁着希冀的光芒，仿佛透过这一串数字看到了他和绪薇长久又幸福的将来。
　　“很好，一生一世，就这个了，姐姐，麻烦你帮我们办一下吧。”
　　唇红齿白的少年绽开了暖暖的笑容，他的眼睛长得特别好看，像女孩子一样水灵，但他侧脸的线条却逐渐变得明朗，身体虽然单薄但也还是少年的轮廓，这么好看的男孩子，肯定是学校里校草级别的吧，再看看旁边那个女生，虽然长得不丑，但眉眼早就长开，一看就是高中那些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学生，唉，这么小的男孩子就被拐走了，这个高中的女孩子一定不是什么好女孩......
　　营业员的思绪被拉得有些长，直到路余笙呼喊了好几声才逐渐归于现实，她低头道了声抱歉，迅速把两张SIM卡递过去，手指接触的温度让这个二十出头的营业员女孩有一瞬间的失神。
　　这个男孩子，太美好了，简直像是每个女生青春时期都会做的一场梦一样。
　　梦里，有高远广阔的蓝天，有一望无际的向日葵花田，还有这样一个眼神温柔的少年，风吹过的时候，他的白衬衫一定会鼓起来，头发或许会有一点凌乱，但遮不住他最澄澈的眼眸，他的眸子里，一定装得下星辰熠熠，装得下高山阔海，可他偏偏什么都不装，唯独装一个，他最心爱的女孩。
　　而现在，这样的梦就在这里成为现实，他那么美好，就近在眼前。

　　路余笙一直牵着绪薇的手，直到出了营业厅大门还没放开。
　　他看着自己身边若有所思的女孩，试探性地问：“要不然，咱们以后出门就不要穿校服了？你看，我要是只穿短袖外套，也和高中的男生没什么两样。”
　　绪薇仍然低着头没有回答，路余笙有点紧张，以为是自己这几句话说的不对，立刻改口道：“噢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穿校服约会是不是有点蠢？”
　　绪薇这才抬头瞥了他一眼，脸色并不多么开心，路余笙一颗心又悬起来，扑通扑通，仿佛要从嗓子里蹦出来。
　　“才不呢，别人穿校服丑死了，就你穿着好看，我就想看你穿校服。”
　　十四岁的少年舒了一口气，露出笑容来：“好，听你的，你要我穿什么，我就穿什么。”
　　路余笙拉着她往学校的方向走去，一路上还是有很多探究的眼神看过来，高中初中校服混在一起，他们的确不像是一对正常的同龄情侣，但也不像兄妹。
　　可是两个人都已不在意，只顾着说话笑闹，他们十指相扣，握得紧紧，生怕有一根手指跑掉。
　　连一根手指都不想离开彼此。
　　走过一个十字路口，绪薇轻轻地拽了拽路余笙的手指。
　　他转过头来，“嗯？怎么了？”
　　绪薇的脸还是有些红，不知道是太阳晒的还是热的，她用左手搓着路余笙的尾指，声音小小的，“我觉得1314不好。”
　　路余笙有些意外，“为什么？”
　　“1314太短了，要生生世世才好呢。”
　　路余笙眼里的温柔化成了水，笑眯眯的点头应和道：“嗯，你说得对，要生生世世才好呢。”

　　绪薇拨着这个1314的尾号，听着冰冷生硬的女声一遍遍播报“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几乎把枕头哭得湿透。
　　说好的生生世世呢？为什么这一世就不要我了......
　　路余笙，你从来不骗人的，你为什么要骗我.......
　　她哭得嗓子都沙哑了，声音不大，哭起来像喘气一样，有时候哭得急了，一口气没喘上来，就埋在枕头里咳嗽，她的脊背上下起伏着，咳得很厉害，涂誉就站在她身后，眼睁睁看着她咳得脸蛋绯红，却还是没能止住那么多的眼泪，眼泪流进嘴里，只是抿了抿嘴，像是要让咸湿的泪水顺着喉咙流进心里一样。
　　涂誉的双手就停在半空，看着她蹭下去的被子，看着她垂落到病床的石膏腿，看着她喘气抽气似的哭泣，看着她委屈的像个被抢走玩具的小孩，却始终没有去抚她单薄的脊背。
　　涂誉第一次觉得，自己输了，彻底输了。
　　从他被这个只会把眼泪埋在枕头里的小姑娘吸引开始，就已经一败涂地，他曾经对自己攻势猛烈的追求十分自信，然而绪薇却明确的拒绝了他，后来他不再强求，就像绪薇通讯录上写的那样，当她的亲人，就已足够，虽然偶尔还是会萌生出新的斗志，但都如石沉大海，再也得不到回应。
　　他以为他可以用七年的陪伴走近她的心里，然而，他却只走进了她的血液里。
　　就像她在大三那年告诉自己的一样，她指着自己的胸口，眼睛红红的对他说。
　　“我心里的这个小房子，住着一个叫路余笙的男孩，他很坏，住进去后就把门关上了，所以再也没有人能走进这座小房子了。”
　　那是涂誉发了疯都想住进去的小房子，可是里面那个人，就算不在了，也从来都不搬走。
　　真是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