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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卅二、阳关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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卅二、阳关曲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昧谷内外的守兵得了假叶的传令,未难为弋痕夕,任他离去。
北疆狂风撕割着弋痕夕的脸庞,他的心里也是阵阵酸痛,回想刚才自己与山鬼谣的搏斗,这段时间没日没夜的苦练,竟似白费工夫,三招两式便被其打倒,又遭他言辞刻薄的挖苦,凛风更是一直透进弋痕夕的身体,一颗心满是大大小小的口子。
回到玖宫岭,他心中有事,不曾看道,脚下只管沿着最为纯熟的一条路而行,待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站在鸾天殿的大门前。
镇殿使申屠刚巧从门里出来,见他在门口盯着高悬的匾额,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奇道,“弋痕夕,你怎么来了,有事么?”
弋痕夕冲他一笑,客气道,“没什么,顺路经过,来瞧一眼。申屠,殿里师兄弟们俱都安好?”
申屠道,“你放心,大伙儿都好,时常还惦记你。进来坐坐吧。”
弋痕夕摇头道,“不用了,我还有事在身,得尽快回炽天殿去。待过几日得了空,再来看望大家。”
说罢,他转身径直往炽天殿的方向而去,如有芒刺在背,心中难受地想,唉,老师和大谣都走了,我……也已没有家了。
炽天殿里总是热热闹闹,成天和过节似的,弋痕夕一踏进大门便听见练武场上传来的呼喝喧声,若是说话也能迸发元炁,他多半已被强劲的炁流轰到门外去。
霜天晓不知从哪儿拖了张小板凳坐在场边,督促师弟们练功。他人高马大,那板凳却不过两个巴掌大小,远远望过去好似蹲着个马步。
他眼尖,一瞥见弋痕夕便扬手招呼,“回来啦!”
弋痕夕循声走来,见了霜天晓开朗的笑容,心情也跟着轻快了几分,“霜哥。”
“嗯,你一路辛苦了,板凳要不要坐?”霜天晓说着就要起身让他。
弋痕夕忙摁住他道,“不用。”
霜天晓也不勉强,道,“来来,你捎给我的信里说有门儿,快与我说说,怎么样,此行不虚吧?”他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坐在小板凳上,弋痕夕在他跟前站得笔直,只觉得和对方这么一个仰头一个低头,说起话来多有不便,可自己方才已让霜天晓不必起身,眼下总不好蹲在他边上。
霜天晓善解人意,利落地站了起来,往附近树荫指了指,“我们去那里说话,莫教人听了去。”
大槐树底下,夺焰花灿如旭日,左一丛,右一丛,气势极盛。自打来到炽天殿,此花已成为弋痕夕心头所好,可他望着眼前红花,不知为何,脑中闪过一个鲜血淋漓的画面,他心里蓦地打了个突,脚下步子亦跟着一滞。
“师弟,你怎么了?”霜天晓随之驻足,关切地问道。
弋痕夕右手按住心口,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方才景象稍纵即逝,他甚至来不及看清那染血之人的面目,只是他自忖近日并未与人拼刀子,多半是在昧谷碰了钉子,怨怼化为幻象。
念及昧谷之行,弋痕夕不由皱眉,斟酌一番后,将自己不敌山鬼谣,侥幸从假叶眼皮底下脱身的情形说与霜天晓听。
“什么,你去了昧谷?”霜天晓连连叫苦,“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也敢一个人去,我若知道你是要去那里,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把你逮回来。”
“我是光杆儿一人,无牵无挂,死了也不蚀本。”
霜天晓见他眼神郁郁,心中不忍,暗道,像弋痕夕师弟这般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正是不识愁滋味的好年纪,老天爷太不公道,偏生让他这样的好人受罪。
他伸臂勾住弋痕夕肩膀,笑道,“下回再去,叫上我,咱们两根光杆儿一道轰轰烈烈地闹他一场,这才叫不蚀本。”
弋痕夕心领他一番好意,也微微一笑,“下回保准不忘霜哥。”
“那你在昧谷可探得什么?”
弋痕夕叹道,“我现下心里乱得很,得理一理头绪。”
霜天晓拍他的肩,“去房里歇着吧!”
弋痕夕同霜天晓告辞,便回到自己房间。他离炽天殿一个多月,屋里犹一尘不染,自是多承师兄弟们这段时日的照拂。弋痕夕心中好生感激,预备晚些时候到蒸乾坤,找游刃大厨商量,置办几桌酒席,酬谢大伙。
他连日奔波,已自疲惫不堪,便从床底下翻出一个草蒲,盘腿坐在蒲团上调息行炁。元炁经由经络血脉,融汇至全身,功力愈是深厚,元炁贯通愈畅。如弋痕夕这等已臻太极之境的侠岚,于己修为洞察入微,稍有毫厘之异,即刻便能分辨。他体内元炁运了一周天,总觉不及往日,还道是自己心境不宁之故。当下缓吐深纳,敛虑凝神,摈去诸般杂念,脑中一片空明澄澈。
过了良久,弋痕夕心定气和,丹田中的元炁逐渐暖将上来,意之所至,有如长河奔涌,源源不歇,属木的青炁蒸腾而出,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
豁然间,他心头开朗,混沌的记忆尽皆清明不紊,桃源镇上的迹象,昧谷中山鬼谣为自己挡下零煞,当着假叶的面“篡改”自己的记忆……
“你的记忆,我一样没有动,只是暂且以假象抑制,以免假叶生疑。待你全心行炁练功之时,虚象自褪。我再另给你一段记忆,藏于你本忆之下,你是太极侠岚,当能分辨它的真假。木痕,保重。”
山鬼谣不愧是山鬼谣,居然在七魄之首假叶的眼皮底下,将这段寄语存入弋痕夕的记忆珠之中。弋痕夕的心怦怦直跳,察看山鬼谣留给自己的“另一段记忆”。
他将那段记忆翻来覆去地看了将近一个时辰,眼圈渐红,热泪滚滚而下。
“老师……大谣……”
弋痕夕竟丝毫不知在自己身畔,两个最亲近的人与零族有过这许多生死置于度外的较量,向自己隐瞒得如此彻底,皆出于一颗拳拳守护之心,不愿他过早卷入这些风云暗涌当中。
山鬼谣的全副情意,都融在这“保重”二字里,而自己对他,却已说尽了伤人的话,纵然出于误会不明,亦不能减轻心中愧疚。
弋痕夕自责地想道,若非自己武艺低微,修为浅薄,何须事事由恩师和大谣扛起,他们重任在身,自己却不能为之分忧,连最危难之际,都未能助益分毫。过去他总觉得自己不如山鬼谣有本事,如今看来,自己较山鬼谣不足的,又何止艺业一门而已?
他想起山鬼谣曾同自己说过,侠岚与零族终有一场大战,二人届时当并肩御敌。他在心中默默起誓,自今日起,放下所有愁苦心绪,全力研习侠岚术,练出一身不逊于山鬼谣的本领,静候重逢偕战之时。
大谣,我会一直在玖宫岭,等待那一天。
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