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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卅一、江如练 ...

  •   卅一、江如练

      ——不识当年桃叶面。吟咏佳词,想像犹曾见。

      山鬼谣与弋痕夕一齐循声望去,假叶信步而至,面带笑容,真如一位好客的东家。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在疑念水落石出之前,弋痕夕对山鬼谣尚留有几分故人旧情,而对眼前这零族首领则是全然的怒气填胸,不说他曾在玖宫岭险些要了自己的命,此人更是当下自己与至亲分崩离析的罪魁祸首,明知不敌,也绝不能在他面前低一低头。

      “假叶!”弋痕夕见自己形迹已露,索性解了自己元炁的禁制,暗暗运炁,蓄势待发。

      山鬼谣踏上一步,不经意地将弋痕夕挡在身后,沉声向假叶道,“别动他。”

      假叶见多了侠岚在自己面前目龇欲裂的模样,对弋痕夕的怒容也不以为忤,倒是故意笑眯眯地挨近山鬼谣,在他耳旁悄声说道,“‘动他’,怎么动法?”

      弋痕夕在一旁觑得真切。他起先还道山鬼谣既已投靠昧谷,对昧谷之主自然言听计从,为假叶马首是瞻,而今看来,大谣对这零族头子似乎并不如何买账,倒像是一种微妙的牵制。他心中又开始暗暗掂量自己的某些猜测。

      只是假叶与山鬼谣这般熟络地窃窃私语,还是看得弋痕夕浑身不痛快,一股无名之火窜起,当下朗声道,“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就是,何必施诡计?”

      假叶啧啧道,“山鬼谣,你在这儿硬充好汉,替人出头,这位小侠岚似乎并不领情呢。叫什么来着——对了,叫弋痕夕是吧,说起来,在玖宫岭里,咱们还有过一‘抱’之缘。”说后半句话时,假叶的目光移向弋痕夕,嘴角扬起一丝诡笑,显得不怀好意。

      假叶所指的,乃是玖宫祭典那日,他率众突袭玖宫岭,附体在幼童堂溪的身上,弋痕夕一时大意,抱起了那幼童,以至受制于他。

      弋痕夕思及当时情形,眉宇蹙起,厌恶地哼了一声,不愿与他多说。

      “何必动气,”假叶道,“我们昧谷向来以礼待人,远道是客,不如就请你在我们这里盘桓一段时日,如何?”

      说时迟,那时快,假叶倏地出手,掌风如刀,携一道暗紫色的零力疾出,直取弋痕夕面门。这一招委实来得太过突然,弋痕夕大惊之下,身子本能后仰,堪堪避开,不待站稳,假叶后招转眼又至,这一掌中蕴了十分零力,五朵紫焰齐升,正是他的独门杀招“鬼蜮无相”,招中暗藏零煞,寻常侠岚难以相抗。

      弋痕夕暗道不好,眼见自己退无可退,脑中霎时闪过万般念头。正待此时,默然立于一旁的山鬼谣脚下使“月逐”斜刺里抢上前来,扬手一挥,半空中召来五只巨鼎,须臾叠而为一,直罩紫焰,又以鬼尘珠阻击零煞。零煞之力锐如刀锋,虽被山鬼谣挡去十之八九,仍是擦过他的脸,细碎的血珠顷刻飞溅开来,在他脸上割出一道三寸余长的豁子,伤口狰狞翻起,鲜血满面。

      “大谣!”

      这一下突变比假叶的猝然发难更让令弋痕夕瞠目,他眼睁睁望着山鬼谣伤处鲜血直往外涌,心中一急,不假思索地叫出了往日称呼。

      山鬼谣面无表情,大滩殷红血迹使其原本英俊的面容显得有几分可怖,他似乎浑没听见弋痕夕情急失态的叫喊,仍旧用那副微微沙哑的嗓音低声对假叶道,“我说了,不要动他。”

      假叶敛起挂在脸上的做作佯笑,冷哼一声道,“山鬼谣,别忘了你如今是哪一头的。”

      山鬼谣不为所动,淡然道,“午时将至,你不一起来看看小姑娘么。”

      假叶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转过头来瞥了弋痕夕一眼,“那你这位‘故人’呢?”

      “我可以改写他的记忆,让他忘了今日在昧谷的所见,所闻,所感。让他以为自己已无数次来找我报仇,却无一胜绩,这样,他就能安分留在玖宫岭,不再来扰我们的要事。”

      “山鬼谣,你——”弋痕夕不由背上阵阵发冷,他知道属金的侠岚,修为到了一定境界后,便能将他人记忆操纵于股掌间,可窥探,可抹消,可篡改。这比刀剑加身更加毛骨悚然,连脑子里的物事都可被肆意挪移,自己今后还能信谁,还敢信谁?他一颗心砰砰跳得厉害,摸不透山鬼谣为何向假叶作此进言。

      假叶沉吟不语,心中盘算山鬼谣的提议,“改了他的记忆,能让他听命于我么?”

      “你想收他当内应?”山鬼谣嗤笑道,“他连镇殿使都不是,功力平庸,无权无势,能有何用?”

      “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山鬼谣,你果然是人精,专做稳赚不赔的买卖。也罢,今天就给你个面子,早早打发了这个小侠岚,还有正事要干。”

      山鬼谣二话不说,撕下黑袍一角,掩去面上创口,转身疾点弋痕夕身上几处炁穴,定住他的身形。

      弋痕夕全身顿时动弹不得,急忙暗自运炁,丹田中却空荡荡地,便知自己已中了山鬼谣的“鬼尘禁像”。过去他曾无数次亲见对方以此术御敌,将零族如提线木偶一般耍弄,想不到今日施在了自己身上。

      山鬼谣缓步逼近,每踏前一步,弋痕夕眼中的隐痛便深邃一分。从前二人在玖宫岭同心合一,并肩而战,何等的意气风发?那时,他敢毫不犹豫地说:大谣决计不会伤我。而今双方势成水火,情仇难辨,弋痕夕眼前云遮雾罩,瞧不清前路,他甚至不敢断言,站在自己面前的山鬼谣,还是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堪以性命相付的侠岚。

      他怔怔地望着山鬼谣,心道,他会如何炮制我的记忆?会把我们过去的种种,一并从我脑中抹去么?若是那样……真不如立刻死了好。

      山鬼谣眼神淡漠地望着他,看不出喜怒。他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指尖绽出一丝金色元炁,慢慢地按上弋痕夕的眉心。

      弋痕夕忽忆起梦里山鬼谣伸向自己的手,血淋淋的,一滴,又一滴。噩梦与现实交叠在一处,共生出莫大的悲痛,刹那间注满他的四肢百骸。他凝视着对方,低唤了一声“大谣”,双目缓缓合拢,一滴热泪从眼角悄然滚落。

      眉心一热,弋痕夕的意识渐渐模糊,如一滴墨融入清水当中,晕染出云朵般的轮廓。恍惚中有一双温柔的手,抚平他皱起的眉宇,像极了那个他最为留恋的人。

      山鬼谣静静地望着弋痕夕清秀如昔的面容,眼中依然沉静无波。一颗青绿色的光球从弋痕夕眉间透出,这便是被山鬼谣以术法强行逼出的记忆珠,即是侠岚贮藏记忆之处。

      山鬼谣将绿珠轻轻托住,默念心术口诀,片刻过后,那绿珠光华一闪,又自行回入弋痕夕的体内去了。

      弋痕夕睁开眼睛,目光尚未恢复清明,山鬼谣解了“鬼尘禁像”在其身上的桎梏,也终止了自己的半晌沉默,轻蔑地笑了一声,背转过身去,语带讥嘲道,“花拳绣腿也敢闯昧谷,来来去去地也不嫌麻烦。行了,等你功夫练到家,再来送命不迟。”

      “山鬼谣,你且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胜过你!”

      “或许吧。”

      假叶望着弋痕夕远去的背影,轻笑道,“你还真下得去手。我原以为你会心软,还想帮你一把。”

      山鬼谣戴起了兜帽,帽沿下隐约能望见一行血迹沿着脸庞淌下,“走吧。小姑娘体内的那枚神坠,你还想不想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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