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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卅三、水仙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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卅三、水仙子
——山桃野杏开无限,怕春光虚过眼,得浮生半日清闲。
弋痕夕在玖宫岭一耽便是近十年。心静了,沧桑变迁也只在倏忽之间。
自昧谷回返后,他心中有了盼头和冲劲,功力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头两年与霜天晓过招,犹输多赢少,然而愈往后赢面愈大,再过得数年,霜天晓百般推脱,怎么也不愿陪他练功了。
年岁阅历渐长,弋痕夕也慢慢褪去年少时的青涩单纯,性子日趋稳重,处事得力,将炽天殿上下打点得井井有条。平日里更修身敛性,谈吐儒雅得体,举手投足隐约有左师当年风范。
几年后,破阵统领将霜天晓调任至阳天殿,弋痕夕也便擢升为炽天殿镇殿使,正式开山授徒。扶桑神树亲自为其择出三名学生,辗迟开朗,辰月文静,千钧沉稳,前两位少年皆与他有过交集,而千钧先父早年亦是鸾天殿旧识。
都是缘分。
只是山鬼谣十年中再无音讯,如同销声匿迹了一般。弋痕夕虽坚信他仍隐于昧谷,却也不禁怅然。
此时他已非十年前的懵懂少年,念及前尘,山鬼谣待他的种种好处尽皆通透,当时只道是寻常的言行无一不是体贴周到,连过往那些不知名的酸楚,沉淀多时,也都化作了甜。
夜间,弋痕夕再无噩梦缠身,倒是常会梦见自己和大谣在鸾天殿时无忧无虑的往事,以及山鬼谣演绎的那场浩荡星雨。时隔多年,他终于明白,那是山鬼谣与他无声的诀别,每一点光辉,都藏有一份不舍与眷恋。
纵使他日大谣失了约,自己心中存有这许多念想,也已不枉此生。
又是一年春和景明,炽天殿接下任务,赴桃源山探察近日少年嗅探失踪之事,弋痕夕带着三位新晋为四象侠岚的学生,共同前往。少年们初次外出执行如此重要的任务,不禁都有些兴奋,心中跃跃欲试。
辗迟生性活泼,一路上缠着弋痕夕问东问西。他虽儿时便与弋痕夕结下渊源,但如今师生长幼有别,自然不好再叫他“大哥哥”,也和同伴一样规规矩矩地以“老师”相称。
“老师,我小时候常帮辣妈到桃源山上来采草药,什么悬崖峭壁都攀过,这方圆……嗯,方圆很多里,每条道儿都熟得很,可从没见过有‘零’呀!”
弋痕夕微笑道,“桃源山伏延千里,有明的路,有暗的路,连我也不敢说一个‘熟’字。你们如今功夫还不到家,更须处处小心,跟紧我。”
少年们纷纷点头,“知道了,老师!”
辗迟走在山道的最边上,一路哼着歌儿,眉飞色舞,兴致高昂。忽然脚下绊着了什么凸起之物,叫了声“啊哟”,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一旁的千钧眼疾手快,及时拽住了他,板起脸一本正经地数落道,“走路看着点儿脚下。”
辗迟吐了吐舌头,向他扮了个鬼脸儿,嬉笑道,“多谢你啦,千钧‘老师’。”
他二人一个少年老成,一个飞扬跳脱,平日里称兄道弟,却又总是“不对盘”,弋痕夕和辰月看在眼中,各自肚里均是暗暗好笑。
辗迟站稳了,低头便去看自己脚底下,究竟是何物累得他险些跌一跤。
“老师,你来瞧瞧,这个有点儿怪。”辗迟伸出脚尖,捅了捅地上一条墨绿斑驳的长棍,棍子一头尖,一头粗,粗的那端直隐入路旁茂密长草中。
弋痕夕上前一看之下,忙道,“辗迟,别踢。”
“哦,”辗迟往后退了一步,抓了抓头发,“这是什么机关陷阱不成?”
“不是,”弋痕夕话音未歇,那长棍便呼地一记横扫,来卷弋痕夕的脚腕。
“是个活物!”三位少年大惊,纷纷聚炁于掌,预备合力攻之。
“谁呀?”丈余高的厚密长草间传出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那嗓音润如珠玉,悠扬婉转,说不出的好听,少年们却个个面如土色,立时转身求助地望着弋痕夕,辗迟小声道,“是浮、浮——”伸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再不敢说下去。辰月怯怯地往老师边上挨,连向来冷静的千钧都流露出一丝惶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一只纤长玉手拨开缠结的藤草,草丛间现出一位身量修长,容光艳色的劲装女郎。那女郎与弋痕夕年纪相仿,眉如钩月,肤若凝脂,着一件黛青色的裙子,步态华容婀娜,摇曳生姿,每迈出一步,鞋底似乎都绽出一朵青莲来。
那女郎在人前立定了,一双美目将眼前众人逐一扫过,嫣然浅笑道,“刚才,是哪个在外头吵吵嚷嚷?”
众少年吓得一齐噤声,仿佛这极美的笑中暗藏了千万把刀子,刀尖犹自寒光凛凛。辗迟和千钧立即将手指向彼此,毫不犹豫地背叛了兄弟情谊。辗迟机灵,见自己手上赤红的火炁未褪,忙将双手藏到背后,挤出一个天真可爱的笑容,上前招呼道,“浮丘老师,原来是您在此作法。”
“什么作法?”那名唤作浮丘的女郎霎时敛起佯笑,柳眉倒竖,没好气地斥道,“我好端端地在这儿办正事,你们瞎搅和什么?净添乱!你们知不知道——”原本千娇百媚的俏容化作凶神恶相,委实令人胆寒,无怪少年们一个个心惊肉跳,远远听见她声音便丢了魂。
千钧一边屏息凝神听浮丘训话,一边偷偷往后挪步,脚下不慎踩到了一枚干果壳,只听得“啵”地一声爆裂,他尚未反应过来,浮丘眼刀已至,少年吓得要哭,哪里还见半分干练老成,慌忙站得毕挺,手心里布满了汗,诚惶诚恐地说道,“浮丘老师,您继续,继续。”
弋痕夕见自己这位小孩脾气的同袍将自己一干学生吓得魂飞魄散,一时哭笑不得,出来打圆场道,“浮丘,你来这里找小年糕做什么?”
浮丘不满地哼了一声,“破阵统领交代我暗访‘无极之渊’的位置,我追踪七魄之胄至此,被他侥幸逃脱,所以我正在找小年糕帮忙。”
辗迟好奇地问道,“小年糕?谁是小年糕?”
浮丘生平最恨说话时遭人打断,转过头,冷冷地瞪了辗迟一眼,辗迟陪着笑,一溜烟地躲弋痕夕身后去了。
弋痕夕忍俊不禁,向辗迟解释道,“就是差点绊了你一跤,又被你踢了尾巴的那位。”
“啊!小年糕不是人?”
弋痕夕从怀中取出玖宫岭传讯之物风鸣子,呜呜吹了两哨。众人脚下一阵颤动,只觉地晃山摇,一条百尺来长的巨蜥从方才浮丘来处钻了出来,圆脑袋,宽嘴巴,两只大眼睛活像一对灯笼似的。
弋痕夕向学生们介绍道,“这就是小年糕,天净沙老师养的小动物,因为个头大,所以一直放养在桃源山的洞穴里。”
少年们望着眼前硕大无朋的巨蜥,一时目瞪口呆,辗迟喃喃道,“我小时候上山,没给它当点心吃掉,真是祖宗保佑。”
“放宽心,”弋痕夕轻拍他的肩膀,笑道,“小年糕不吃肉。浮丘,有年糕么?”
“没有。”说着没有,浮丘还是从怀里取出一小包年糕,递给弋痕夕。
弋痕夕将方方正正的年糕块托在掌中,伸到巨蜥嘴边,少年们在一旁看得直捏一把汗。只见巨蜥伸出长舌,呼的一下便将年糕卷入口中,吃得津津有味。
辗迟乐了,“难怪名字叫小年糕!老师,我也想喂它。”他既听弋痕夕说这是天净沙老师所养,也属玖宫岭的一份子,自然而然地去了畏惧之心,生出几分亲近来。
“好,不过可得小心,别作弄它。”弋痕夕嘱咐道,将年糕交到辗迟手上。辗迟欢喜地招呼辰月、千钧,“来来,咱们一块儿。”
少年们围拢在巨蜥跟前,又怕又好奇地抚摸它的脑袋。小年糕闻到年糕的香气,圆眼睛一眨一眨,友好地拱了拱辗迟的手掌心。
两位老师并肩站在不远处,含笑观看少年戏蜥,不时悄声叙话。只听浮丘低声道,“你可知为什么胄能甩脱我的追踪?”
弋痕夕道,“我刚才就想问你。以你的追踪术,如何会失手?”
“哼,因为在这附近,有人掩护他。”
“有人掩护——是其他‘七魄’?”
“是你的故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