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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三十、怨春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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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怨春风
——愿身不学相思树。但愿罗衣,化作双飞羽。
昧谷地处北疆,是零族世代盘踞之域,岭深岫险,常年凄冷苦寒,风飒崖间,连忍冬松柏都绝迹无踪。弋痕夕一向谨慎有余,不似山鬼谣一身是胆,什么龙潭虎穴都敢闯,因而锄零已近十载,却也是初涉昧谷。
昧谷的出入口是一个窄小的石洞,以零术封印,四周围闪着幽幽的紫光。弋痕夕这辈子头一回独面如此重兵把守的险境,每一步都走得十二万分的小心。他暗藏在不远处一矗嶙峋石壁后面,双目注视洞口来回逡巡守备的一队“重零”,心道,难得冲动一回,倘若老师健在,必也要狠狠数落我一顿了。
他深深望着洞口,仿佛目光能穿透重重石门与零术的阻隔,心中默然思量,山鬼谣,你在这儿么?
候了约摸小半个时辰,另一队“重零”来换班,仍是二三十众,弋痕夕自忖难以直闯如此严密的守卫,便环顾四方,打算另觅可乘之隙。他不信零族当真能将这偌大一座山谷守得铁桶阵一般,“七魄”、“五败”这些大小头目绝不会干这样的脏累活,守山的多为身强力悍,脑筋却不怎么灵光的“重零”,不足为惧。只消避开零术防御的结界,便能保太平无事。
他先行点了自己印堂、檀中、丹田三大炁穴,施了个闭炁之术,以免远近零族感应到自己的元炁,随后静悄悄地潜至后山,此处凄风更甚,守卫明显马虎,数十员“重零”稀稀落落地窝在下风口。
正当弋痕夕琢磨有什么法儿可以引开它们时,洞门口紫光忽闪,出来一人,黑袍曳地,兜帽将头脸罩得严严实实,向一干“重零”半懒不懒地斥道,“沿着山坳,四周围都察探仔细了,整天杵在这儿,守株搂兔子么?”
尽管一袭长袍掩住了身形,连面目都觑不真切,但来人那独有的低哑嗓音与讥嘲口吻,顷刻便令弋痕夕心头为之一梗,连呼吸都滞住,全然忘了身在何处,一双明眸兀自不离那人左右。
这人明明已叛境投敌,天下侠岚得而诛之,可自己见了他,仍是不由自主地眼眶发热,离别太久,多看一眼也觉眷顾。再听那训人的熟悉语调,又不禁莞尔,一时实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众零唯唯诺诺地领命而去,片刻消失无影,洞门口只余那个黑袍人。
“都打发走了,还不出来,是要我亲自来请你么?”
弋痕夕心中一凛,这莫非是虚虚实实的诱敌之计?先作势将“重零”支走,待自己现身后,再让它们围而攻之。转念又想,以他的能耐,捉我哪里还须什么计策。便从峭壁掩处缓缓走了出来,坦然迎上前去。
对面那人将兜帽摘了,露出与零族迥然不同的样貌,眉目英挺,嘴角挂着一抹淡笑,不是山鬼谣是谁?
在过去的大半年中,弋痕夕无数次设想过与山鬼谣重逢时的情形,或刀光血影,或针锋相对,横竖都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怕见他,又想见他,心中无望,偏又相思蚀骨,每每辗转寤寐之时,终难释怀。
眼下,那个只能在梦中让他咬牙切齿,爱恨交集的人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一切却如此平和,两人谁都没有动手的意思,委实是他始料未及,却又觉得,理当如此。
弋痕夕见对方满面风霜之色,下颌生出一圈短须,浑身平添几分落拓气,不觉苦涩地想道,他在这里,过得一点儿也不好。
山鬼谣好整以暇地负手而立,全没有“敌人”来犯的紧迫,仿佛在等他先开口。弋痕夕待要想些场面话来交代,对着山鬼谣却硬是一句也说不出,只得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山鬼谣撩起一截袖管,指了指手臂。弋痕夕猛然省悟,山鬼谣当日与自己不欢而散,除去了自己贴在他身上的元炁帖,然而他在自己身上种的那枚至今未消,自己昏了头,竟连这茬也忘了。
这样说来,自己这段时间大江南北地跑,行踪尽在他掌握之中。过去两人关系亲近,这也无可厚非,如今立场不同,那还成什么话?他登时就想让山鬼谣消解他融在自己体内的元炁,再一想,好像更不成话,不禁有些气闷。
只听山鬼谣悠然道,“这么些日子没见,倒不知你得了这么个爱送死的毛病。”
弋痕夕见他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心中有气,话里也带了刺,“我这条命,哪有老师值钱?”山鬼谣的脸色登时难看了许多,“提那老家伙做什么。”
他不说还可,一说“老家伙”三个字,弋痕夕更是气愤填膺,紧握拳道,“老师一世心血,教了我们二人,你……你不但不思回报,反而……事到如今,还这样不留口德,山鬼谣,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山鬼谣冷笑道,“从前在玖宫岭,左师尚且奈何我不得,你不过是个跟班,几时轮到你来说三道四?”
弋痕夕与他情谊甚笃时,虽也时常遭他的损,大多是不伤和气的玩笑,点到为止,调侃间分寸拿捏得极准,还从未听山鬼谣说过这样近乎羞辱的重话,不由怒气填胸,只觉得对方说不出的陌生,浑似变了个人。
他双目直视对方,问道,“我孤身一人来昧谷,只是想向你问个明白,假叶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放弃玖宫岭的大好前程,这样死心塌地地为他卖命,甚至不惜加害老师?”
“我心向神坠,由来已久,你又不是不知。只是破阵看得太紧,神坠守护者一人守着一个,哼,过家家么?昧谷如今九大神坠已据其二,有此神力襄助,我的修为比起在玖宫岭时不知精进了多少,你说,这笔买卖划不划算?”
弋痕夕怒道,“我们侠岚,世代秉持守护之名,你倒打起自己的算盘来。如此无义之人,对得起列代祖辈么?我今日便替师门与你算一算这笔账。”
山鬼谣露出不屑一顾的佯笑,“你我功夫差这么多,十个你也不是我对手,我奉劝你回去好好修习几年,等长进了再来谈这报仇之事吧。”
正在二人剑拔弩张之际,冷不防遥遥地送来一声长笑,“既然来客人了,又何必急着撵人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