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梦（暂定名）》夜晓生风

12、第十二章

　　（一个月后）
　　展昭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手里捧着一本书。肩上都是雪。
　　“你看的是什么？”凝寒站在院子里。
　　展昭眼睛仍在书上，只是略略将书抬起，让凝寒可以看到卷皮。
　　“《青莲诗稿》？”凝寒有些不明白，“屋内书架上各种武功心法应有尽有，你为何偏偏挑了一本无用的诗集看！你明知自己中的是寒毒，却偏偏将自己置身室外，你是怕自己活得太久了吗？”
　　展昭仍然没有抬头。
　　“你想死，我偏要你活！你想得到解脱，我偏要让你继续在这巨上受折磨！受我的折磨，受世间的折磨，受……受你该受的折磨！”凝寒一把抓住展昭脉门，狠狠的说。
　　“我爹说过，男儿当忍天下所不能忍之事！更何况你将我从父兄身边带走，定是与我展家有着展昭不明的深仇大恨，展昭身为展家子孙，就该为展家还这债！”展昭微微抬眼。
　　“身为展家子孙？甘愿为展家还债？”凝寒仰天狂笑起来，“那你就去为你的展家，还那无头债吧！”说罢摔开展昭的手腕，拂袖而去。
　　展昭揉着发疼的手腕。

　　（夜里）
　　展昭披衣坐在灯下读那本《青莲诗稿》。
　　“公子，您该上床去睡了！”莺儿披着棉袄，打着哈欠来提醒。
　　“什么时辰了？”展昭正读得兴起。
　　“已经敲过二更了！”莺儿说着吹熄了灯。
　　“哎！”展昭想制止，却慢了一步，只得被莺儿强拖着，走向床榻。
　　“哎什么哎！您明知道自己有那个动不动就吐血的毛病，还总是一熬就是半宿的！”莺儿把展昭按坐在床上，不由分说，脱了他的鞋，拿开他肩上的棉衣。
　　“莺儿，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对人极好，却不愿让人领情的姑娘？”展昭笑着说。
　　“有啊！”莺儿扶展昭躺倒，鬼鬼的表情。
　　“哦？如此有眼光？到底是谁说过？”展昭将手枕在头下。
　　“就是公子你啊！”莺儿调皮的瞪大眼睛，漆黑的大眼睛在黑暗里，也闪闪可见。
　　“淘气的莺儿！”展昭打了个哈欠，眼睛也蒙蒙地合向一处。
　　“公子，安心睡吧！有什么事叫我，我就在你脚塌下。明天，可是个好天呢！”莺儿掖了掖展昭的被角，直起身。
　　展昭突觉一阵寒气从莺儿身后袭来。
　　“莺儿，闪开！”展昭睡意全无，一把推开呆住的莺儿，整个身子向床里一滚。
　　“啪！啪！”两支闪着寒光的钢镖，钉在展昭先前躺的位置上。
　　展昭利落的跳下床，拉起莺儿，往门外冲去。
　　从窗口跳进一个蒙面黑衣人，手举钢刀向展昭杀去。
　　展昭与莺儿刚逃到院门口，黑衣人已追至身后。
　　展昭明白此人的目标就是自己，将莺儿按在石桌后，拼命与黑衣人厮杀起来。
　　一黑一白，在漫天风雪中周旋。
　　黑衣人刀刀至命，招招索喉。
　　展昭本能的抵挡，满地的连滚带爬，却也处处化险为夷。
　　莺儿傻在石桌下，半天才想起喊人来帮忙。她跌跌撞撞的从石桌下滚出来。
　　黑衣人以掌作刀，向莺儿劈去。
　　莺儿却丝毫没有发觉背后的杀机。
　　那一掌夹着风，呼哮着，向莺儿的后心拍去。
　　“啪！”手掌狠狠的拍在肉骨上，似乎打穿了身体。
　　“噗！”一口鲜血喷出老远。
　　黑衣人执刀立在白雪上。
　　“公子！”莺儿回过头来，看到趴在地上的展昭，以及身前那一摊血迹，哭着扑过去扶起他。
　　展昭倚在莺儿肩上，幽幽地睁开眼睛，却又哎出一口血来。
　　“公子！”莺儿扶着展昭，泪成串的落下。
　　“展昭，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来世投胎，选个好去处！”黑衣人将刀指向几乎只剩下半条命的展昭。
　　“放……她走……”展昭强提起一口气，再次用身体护住莺儿。他抬起头淡然的看向黑衣人，却发觉那双眼睛让自己心头一紧。
　　黑衣人微微侧过头，“展昭，你来这世上就是为了还债，为了你的爹，为了你的娘，为了你自己，还债！”
　　展昭呼吸间感觉肋上刺痛万分，体内却有股真气乱窜。自己有些抑制不住，腔内火热与寒冷相互交织在一起，痛苦之极。
　　“公子！你怎么了！公子！”莺儿拼命摇晃展昭的身体。
　　“这一掌我用了十足的功力，本想拍死这个多余的丫头，却没想到你居然会跑过去，帮她挡下这一掌！”黑衣人冷冷笑道，“你还真和你那亲爹一个德性，多情贱种！”
　　展昭被莺儿摇得有些神智不清，这最后一句却钻进了他的耳朵，“和你那亲爹一样，和你那亲爹一样，多情贱种！多情贱种！”展昭的心志清醒了一些，为何他说我与我那亲爹一样？他为什么这么恨我爹？为什么？
　　展昭硬逼着自己睁开眼睛，却逼出了一口鲜血，溅红了身上月白的中衣，溅红了莺儿的夹袄。
　　黑衣举起刀，“受死吧！贱种！”刀劈向展昭的头顶。
　　“啊~~”莺儿凄厉的叫声。

　　刀离展昭的头顶只有半寸，寒光映在那张惨白的脸上，展昭已无力仰头看向黑衣人。
　　黑衣人的刀柄上缠着一道白绫，白绫的尽头，握在从天而降的白衣女子手中。
　　“宫主！”莺儿的声音夹着抽泣的颤音。
　　“是谁如此大胆！敢来我凝寒宫放肆！”凝寒飞入院子，站在黑衣人与展昭中间。
　　“他！他要杀公子 ！他还要杀我！多亏公子帮我挡下一掌！公子被他打的都快要断气了！”莺儿仍搂着展昭，淌着眼泪絮絮叨叨的向凝寒哭诉。
　　凝寒抬手制止了她。
　　“你敢来我这里杀人，定是武功了得！否则便是与他，”她抬手指向瘫在莺儿怀中的展昭，“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我来杀他，实为天下大任，更为万民平安！”黑衣人握紧手中钢刀。
　　“可惜，他人是我的，他的命自然也是我的，我不让他死，他便不会死！”凝寒从怀中摸出一只瓷瓶，倾出一颗乌红药丸，塞进展昭嘴里，又用掌中绵绵内力助他咽下。
　　莺儿一下一下地抚着展昭的前胸。
　　缓缓地，展昭抖了抖眼睫，颤颤的睁开了眼睛。
　　凝寒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正对着黑衣人，几名白衣女子在她身后立了一排，将展昭与莺儿护了个严严实实。
　　“你说你杀他为天下大任？又说是为万民平安？你的借口也太冠冕堂皇了些吧！你杀了这孩子就可保天下太平了？你杀了他，那老贼就会打消造反的念头？你能说出此话，定是与本宫一样，心知肚明这孩子的身世！不过你的年纪似乎不大，你到底是如何知晓他的身世？”凝寒拧眉望向黑衣人，“我看你根本就是为了一己私恨！是为了你因他而送命的家人！”
　　黑衣人挺身向凝寒杀来。
　　凝寒不慌不忙的挥袖迎战。
　　一白一黑，两道身影，在这不大的院子里竞斗颤抖。
　　黑衣人虽然年轻，却招式狠辣，刀刀致命。
　　凝寒不禁在打斗之余感叹，此人不出三年，定是武林中一号响当当的人物。

　　天边已擦了些胭脂，染了些红色。
　　院内的两人却仍在激斗，很明显，凝寒并未用全力。
　　黑衣人一身黑衣已被汗水浸透，他突然发力挥刀，凝寒挥袖护住自己。
　　黑衣人右脚狠踏地面，激起层层雪浪。
　　凝寒飞袖挥起，破掉雪浪。
　　挥袖间，黑衣人已飞上屋顶，凝寒未动，身后四名白衣女子已追上房顶。
　　落雪中，几点寒光扑面而来。
　　凝寒舞动长袖，将飞来的钢镖皆收入袖中，却暗道不妙，一道劲光冲破衣袖，飞向莺儿怀中的展昭，凝寒已转不过身去。
　　展昭微睁双眼，连呼吸都已困难，更别说躲避。
　　“噗……”
　　展昭被强劲的力道撞击，仰面倒在冰冷的雪上，怀中多了一个莺儿。而莺儿的背上，钢刀尽没，只余刀柄在风中颤抖。
　　展昭抱着莺儿，挣扎着强撑坐起。
　　血顺着刀柄滴滴哒哒的滴落在雪上，融化了一片，染成了血红。
　　展昭慌乱的用手接着淌下来的血，慌乱的眼神，慌乱的呼吸，万般的无助，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的生命一点点流逝。
　　“……”展昭搂着莺儿，心如刀绞，根本说不出话来。
　　一名白衣女子伸手探向莺儿脉门，片刻，摇了摇头。
　　展昭拼命捂着莺儿胸前伤口。
　　“公子……”莺儿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潮红，手抖抖的伸向展昭脸颊。
　　展昭握住已冰凉的小手，贴在自己唇边。
　　“……莺儿……无……悔……”满足的笑凝在脸上，眼中最后一丝光亮散尽，眼皮无奈地隔住尘世间唯一的眷恋，隔住那张只陪伴了一个月的清俊容颜。
　　……莺儿……无……悔……
　　苍凉的风吹散了莺儿的笑，展昭坐在地上，怀中抱着莺儿的尸身，脸上溅了几滴莺儿的血，唇边的血痕已干，眼中噙着泪，却固执着不肯落下。
　　“展昭……”凝寒将手按在展昭肩上，“莺儿已经死了……”
　　展昭动也不动。
　　“展昭，你已在外面冻了一夜，你的身子扛不住的！”冷月蹲了下来，想从他手中接过莺儿。
　　展昭仍然没有动。
　　凝寒一把扳过展昭的身子，扬起右手，重重地打了他一个耳光，“你以为你抱着她坐在这里就有用吗？你以为她还可以活过来吗？你内疚！你自责！可这些都于事无补了！”
　　展昭干裂紧抿的唇间静静的滑落一道血痕。
　　凝寒竟有些心生不忍，皱了皱眉，狠心将袖中钢镖掷于展昭面前，“看清了！看看到底是谁想杀你！看看莺儿窨死于何人的手中！”说完，凝寒转身走向门口。
　　展昭的视线落在地面的钢镖上，一惊，伸手抓起，手中满是莺儿的血，握着那冰冷的暗器，半晌，喃喃自语：“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冷月直起身子，回头示意几名白衣女子，上前接过莺儿。
　　展昭皱着眉看着莺儿已青白色的脸。
　　凝寒背着身站在月亮门前，咬牙道：“你若再不肯放手，就随她一起去填那药蛇！”
　　展昭身子一颤，猛地翻身跪倒，朝向凝寒，“宫主！展昭求您了！不要把莺儿喂那药蛇，要填请填了展昭吧！”
　　“你肯放手了？”
　　展昭跪在雪上，吃力地俯下头去。
　　“送莺儿走……”冷月向身旁的白衣女子挥挥手。
　　白衣女子慢慢从展昭怀中接过莺儿。
　　冷月伸手扶起展昭，展昭含泪望着莺儿的脸，深深的，几乎要将那模样刻在心里。
　　“送公子回房！”凝寒不忍再去看展昭那脆弱的表情。
　　冷月搀着展昭，慢慢的向卧室走去。
　　展昭站在台阶下，缓缓回过头看着莺儿被众从抬出院子，泪终于顺着冰冷的脸庞滑下，染血的月白中衣被风吹得贴在身上，单薄的身子在风中更觉单薄，发丝在内中飞扬纠缠，直至莺儿消失在视线里。
　　“展昭……”冷月拽了下展昭的胳膊。
　　展昭回过头，慢慢的看了冷月一眼，从她手中抽出胳膊，手中仍紧握着那枚钢镖，手被割出血来。一步一步艰难的向台阶挨去。
　　突然，眼前一黑，栽倒在台阶上。
　　冷月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