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璧公主传》巴尼尼

46、梦兰

　　“去哪里！”

　　花嬷嬷叉腰站在门口，正好堵住出路。

　　“我去东宫陪兰姐姐。”玲珑掐着耳边的辫子，说得理所当然，“是太子让我去的。”

　　慕容礼出京办差，不放心澹台木兰一个人留在宫里，又不能把她一并带去，就吩咐玲珑有空多陪她。

　　花嬷嬷叹气，“她命苦，好不容易有个儿子，五六个月了还是掉了。”

　　玲珑跺脚，“你就不能说点吉祥话！”

　　花嬷嬷让春燕儿拿来斗篷亲自给玲珑穿上，“她待你不错，你去陪着也是应该的，只是别呆久了，让朝霞殿知道就不好了。”

　　玲珑说：“已经去朝霞殿请过安了，她现在眼里只有那奶娃娃，不会理我的。”

　　花嬷嬷伸手在玲珑额头上点了一下，硬生生磕出个印记来，“你懂什么，宫里都说是朝霞殿故意让太子妃操办大公主的婚事，活生生把她累小产的。”

　　澹台木兰自怀孕后便将宫权交还独孤贵妃，只静心养胎。四月时候，宫里筹备大公主慕容娇的婚事，独孤氏借口一个人忙不过来，又把澹台木兰抽调出来，单让她筹备婚礼事宜，自己则只管宫中琐事。澹台木兰受令，从嫁妆采买到马车仪仗，忙碌大半个月不曾歇息，不等慕容娇婚车出京，便小产了。

　　是个成型的男胎！

　　慕容礼比她更伤心，整日留在宫中闭门不出，原本该是太子送嫁长公主的任务，也分给了慕容璟去做。一来慕容娇和亲晋国已成定局，万事俱备只欠婚礼，“送亲使”听着责任重大，实则却是四处出风头。独孤氏正想给慕容璟露脸的机会，自然极力举荐他。二来燕王见慕容璟年岁大了，也该树些功绩，因此跟独孤氏合计一番，择日便宣布由慕容璟做送亲使送慕容娇入晋。

　　澹台木兰小产时，玲珑尚在道观中祈福，并未听到消息。等到十月燕王大寿，慕容璟接她回来，玲珑主动去了几次东宫，看到澹台木兰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不由得心寒。等到寿宴那天，澹台木兰盛装打扮着勉强陪侍了半席，不等喝完寿酒就被宫女搀扶着回去了。

　　玲珑因独孤氏不喜太子妃，也不敢再去打扰。独孤晴身故后停灵在朝霞殿偏殿，独孤氏单要慕容璟昼夜守灵。花嬷嬷瞧着是个好机会，撺掇玲珑送了几次夜宵，两人时刻独处，又没了独孤晴绊在中间，感情恢复得很快。

　　那天玲珑又去送吃的了，夜深露重，守灵的宫女太监熬不住一个个都偷跑回去睡了，慕容璟困得靠在角落里，似睡非睡，玲珑捧着他最爱的羊奶羹在面前左摇右晃，几乎要把勺子喂进他嘴里了，慕容璟也只是梦呓了几句，连眼睛都睁不开。

　　“让他睡吧。”

　　玲珑拿着勺子逗他玩得正得趣，听见身后有人说话，猛然回头，竟是太子妃。

　　“姐姐怎么来了？”这样冷的夜，太子肯让她一个人跑出来？玲珑不信！

　　澹台木兰伸手做出个噤声的动作，静默地跪在蒲团上为独孤晴磕头上香，玲珑这才发现她身后空无一身，连时时跟随的大宫女都不在。

　　澹台木兰道：“你不要声张，我只是来送她。”

　　玲珑顺从点头，伸手想扶她起来，却被避开了。

　　澹台木兰摸着案几上的香炉，一脸羡慕：“她这样很好。”

　　玲珑以为自己听错了，命都没了，哪里还好？

　　澹台木兰说：“女人若是没个孩子，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玲珑下意识地朝澹台木兰小腹看了一眼，果然她也用手捂着自己的肚子。

　　“回去吧，死者已矣，不要再想了。”玲珑真怕澹台木兰一个忍不住哭起来，若把正殿的独孤氏招惹过来，那就热闹了。

　　她给慕容璟送宵夜的事，瞒上不瞒下，独孤氏只在停灵的时候来过一次，尔后便是吴嬷嬷不时来几趟。吴嬷嬷头一回见到她甚是惊讶，多几次习惯了，远远就冲她笑，说“公主又来了？公主对三郎真好，怕他挨饿，这么晚还送吃的来”。

　　玲珑总怕她回去就把话过给独孤氏，一听到吴嬷嬷来了就到处躲。慕容璟安慰，“朝霞殿里里外外都是阿娘的人，你躲得了吴嬷嬷，躲得过外面那些人吗？你不要欲盖弥彰了。”

　　从此玲珑再送夜宵来，都带人从朝霞殿正门走。

　　澹台木兰转身看了看独孤晴的牌位，提着灯笼缓缓走了。

　　玲珑顺势在澹台木兰刚在跪着的蒲团上坐下，独孤晴为了生孩子连命都不要了，澹台木兰却一口一个羡慕她，到底是她们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慕容璟揉着眼睛醒了过来。

　　玲珑问：“你会为了个孩子连命都不要吗？”

　　慕容璟没睡醒，口齿模糊地问玲珑在说什么。

　　玲珑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次日往朝霞殿请安，东宫差人说太子妃染恙，来不了了。

　　澹台氏有孙万事足，问都没问一声就让东宫的人回去了。

　　玲珑趁空也去了趟东宫，以为会吃闭门羹，不想澹台氏竟答应见她。

　　玲珑见澹台氏拥被坐在榻上，脸色比前几日更差，吓得不敢说话。澹台氏很健谈，问玲珑“母亲知道你过来吗？”

　　玲珑摇头。

　　澹台氏自嘲般笑了笑：“母亲眼中只有孩子，又岂会对我这样的废人上心。”

　　玲珑安慰：“贵妃为晴姐的事忙了一阵子，才闲下来，连三郎都不见。”

　　澹台氏感叹：“晴儿是个有福气的人，能让两位母亲都惦记她。将来我要是死了，连个牵挂都留不下来。”说着又哭起来了。

　　玲珑一见她哭就坐不住了，她这样哭哭啼啼，不明就里的还以为是自己欺负她了。

　　澹台木兰越哭越伤心，玲珑跟伺候的宫女交代了几句，不等拜别就悄悄回去了，发誓再也不去东宫。

　　独孤晴出殡后，宫里又平静下来，慕容璟成天就在百花殿陪她玩。

　　习惯成自然，从前在道观，慕容桓逢一便来看她，玲珑算着日子在山前等，有哪次他来迟了都要计较半天。如今回了百花殿，慕容璟每天来，开始她还烦他，他一来花嬷嬷就要逼着她更衣梳头，上下折腾好一个时辰。久而久之习惯了，有哪天他突然不来了，她还会觉得孤独。

　　这天下雨，朝霞殿传话说三郎陪贵妃拜佛不来了，玲珑索性连头都不梳，穿着睡衣吃了两块点心就躺在榻上玩九连环。过了一阵，只听到外面一阵敲门声，花嬷嬷说一定是是慕容璟忍不住又来了，催着玲珑去换衣服，玲珑只顾手中的九连环，头也不抬，“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春燕儿在门外廊下守着，突然叫了一声，玲珑皱眉，“鬼叫什么？”春燕儿说太子来了，玲珑这才慌了，好端端慕容礼来做什么！

　　梳头已经来不及了，匆忙把袍子穿好，又让花嬷嬷把帘子放下来，刚到屏风后面坐直了，花嬷嬷就领着慕容礼进来了。

　　“就到这里吧，里面我不方便进去。”慕容礼走进门口，又往里面走了几步，就停下了。

　　玲珑透过屏风，依稀看到花嬷嬷站在慕容礼身后冲自己使眼色。

　　“太子怎么来了？”

　　“是这样，过几天我要出京办差事，宫里面只剩下兰儿，我不放心，所以过来问问你，有空能不能去东宫陪着她。”

　　玲珑迟疑，“只怕兰姐姐不愿见我。”她是再不敢惹澹台木兰了，见一次哭一次，真让人受不了。

　　慕容礼说：“我昨天问了兰儿，她很乐意你去陪着。”

　　骑虎难下，太子都开口了，她哪里还敢拒绝。

　　第二天慕容礼就出京了。

　　澹台木兰将他送到宣武门外，玲珑跟着慕容璟一道送行，看着他们夫妻依依惜别，甚是无趣，几个月就办好的差事，又不是一去不回了，澹台木兰哭什么！

　　送走慕容礼，澹台木兰勉强冲玲珑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她真可怜。”

　　玲珑悄悄对慕容璟说。

　　慕容璟搂着玲珑亲了一下，“我不会让你跟她一样可怜的。”

　　玲珑真不喜欢他这样抱着自己，正要推开，却被抓住了手。

　　“醒了！”

　　澹台玉蔻毫无感情地对周围人说了一声。

　　苻瑶这才发现，自己抓住的竟是澹台玉蔻的手。

　　“你怎么在这里？”苻瑶下意识抓住了枕头下的一柄金如意，她总是睡不好，花嬷嬷听信老话说如意定神，特意放了一柄在她枕下，是否安神她不知道，不过打人肯定会痛。

　　澹台玉蔻燕瘦得厉害，不似她姐姐那般丰腴，但两人毕竟是亲姊妹，姐妹双姝，总是有几分相似的。苻瑶才在梦里见到了瘦得一把骨头的澹台木兰，睁眼就看到同样燕瘦的澹台玉蔻坐在自己床前，说不害怕都是骗人的。

　　“要不是我，你早死了。”澹台玉蔻一开口，那冷淡刻薄的腔调立即让人把她跟已故的太子妃区分开了。

　　“玉娘。”慕容璟听到说她醒了，慌忙跑了过来，不顾坐在旁边的澹台玉蔻，一把将苻瑶抱进了怀里。

　　“有人呢！”苻瑶推了慕容璟一下，没用力，她就希望澹台玉蔻避嫌自己离开。

　　果然澹台玉蔻理着衣服出去了。

　　“还有谁在外面？”苻瑶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男男女女好几个腔调，肯定不是花嬷嬷或者春燕儿。

　　“你怎么掉水里了，还好二嫂出来醒酒遇到了。”

　　苻瑶冷笑，难怪澹台玉蔻会坐在自己床边，她这醒酒的地方挑得可真好。

　　“谁给我换的衣服？”

　　“花嬷嬷见你被抬着进来，吓得手都软了，哪里有力气给你换衣服。”

　　“谁给我换的？”苻瑶又问了一次。

　　“自然是我！”慕容璟说得一脸理所当然。

　　苻瑶瞪了他一眼。

　　“二嫂给你换的！” 慕容璟最怕她生气，苻瑶一瞪眼，他就什么都招了，“花嬷嬷忙着指挥下面人，哪里有功夫管你。”

　　“春燕儿呢！”苻瑶记得自己明明带着春燕儿出去的，那蹄子跟了自己这些年怎么还不长进？看着自己落水了就该及时呼救的，怎会让澹台玉蔻抢了先机，自己还要谢她救命之恩呢！

　　慕容璟皱眉，“那丫头不成气候，只一味贪玩，要不是二嫂让人把她抓回来，她还带着一群小丫头在花园里捉虫子呢！”

　　苻瑶诧异，难道自己失忆了？春燕儿分明在旁边绊着桂姐呢，怎么到了慕容璟口中就是跑出去玩了。

　　“玉娘醒了。”

　　苻瑶心里正犯嘀咕，冷不防听到独孤氏的声音，吓得浑身发冷。

　　“娘。”慕容璟起身将独孤氏迎了进来。

　　独孤氏头戴银制睡凤冠，一袭紫衣，衣带上用金线绣满了凤凰，扶着小宫女的肩，气定神闲地走了进来。苻瑶发现自从王后生病以后，独孤氏的排场越来越足了，从前不过只逾制戴一戴凤冠，如今却是连凤袍都穿上了。

　　“母后来了。”虽然心中不屑，苻瑶嘴上还是把独孤氏奉承得很好。

　　吴嬷嬷抱着小王子跟在独孤氏身后，那孩子一见苻瑶就伸手要她抱。独孤氏深信亲娘絮肩后娘絮边，独孤晴刚死那两年她只把小孩子样子自己跟前，昼夜不离人，丝毫不许苻瑶靠近。后来见慕容璟跟苻瑶感情日益增近大有非卿不娶之势，苻阳在秦国又正如日中天，才松口接受苻瑶了。那苻瑶十分有心计，每每去朝霞殿请安，总是给伺候的奶妈嬷嬷丰厚的赏赐，又隔三差五给小孩子送玩具点心，慕容璟又求吴嬷嬷在独孤氏跟前吹风，久而久之，独孤氏竟不再提已故的独孤晴，苻瑶与慕容璟时，小王子已有岁余，真是开口叫人的时候，被嬷嬷们引导着，顺理成章地就认了苻瑶做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