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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五毒(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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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球只属于男人。
秦晋韩赵魏,但凡自称周礼之国的地方,打马球这样抛头露面的运动,都是属于男人的。
女人们只能打扮得花枝招展坐在高台上凉亭内,纳凉观战。
苻瑶会打马球是因为她父亲是马球高手,而她母亲十年如一日坐在高台上观战,看得腻烦了,就要求她父亲教自己,当她母亲出师但家里又找不到可以陪自己玩马球的人,自然而然就开始训练苻瑶了。
苻瑶很会打马球。
只是她不像她母亲,只敢在家中花园过瘾。
她喜欢穿男装,跟着苻阳,到世家子弟专用的马场,挥杆奋战。
赢球固然好,若是输球,那也不能输人。
球杆在手,看谁不顺眼一棍子打上去。
骑着马绕着球场跑个小半圈,再跑回来解释,风沙太大,看花眼了。
这是苻阳教她的。
苻瑶从没在球场上打过人。
赢就是赢,输就是输。
没必要输了求再输人品。
慕容桓捂着被球杆打得肿起来的半张脸,走到旁边吐出一口血来。
苻瑶踩着奴隶的背下马,蹁跹而来。
“你做什么!”澹台玉蔻高声叫着,扬手就是一巴掌,要不是半空被慕容桓抓住,保不准出什么事。
慕容璟一把将苻瑶护在身后。
“风沙太大迷了眼睛。”
苻瑶盯着看慕容桓脸上的伤,皮笑肉不笑。
今天打球的一众人都是相熟的宗室亲贵,且都是让着她的。唯有将军府澹台予安,将门幼子,初入宫廷,并不懂得人情世故。前面见同队之人都让着苻瑶给她传球,甚是不喜,一个不留心球杆挥偏了,把苻瑶头上的步摇摔到地上,连着发髻一并打散了。
美人垂青丝,令众人看得眼直,骑马将苻瑶团团围住了。慕容礼一下场就看到这场景,大喝着让众人散开,又让苻瑶回去梳洗。
苻瑶解下腰间的双鱼刺绣腰带裹住头发,扬着球杆让继续打。
澹台玉蔻在凉亭里看得十分得意,苻瑶越是在众人面前出丑她心里越是舒服,果然还是澹台予安这个亲弟弟知道自己的心思,换做慕容桓,只怕连她一根头发都不敢碰。
很快,澹台玉蔻笑不出来了。
比赛一开始,苻瑶就死跟着澹台予安,好几次挥杆从澹台予安马前耳边经过,场上的人存心看热闹,看着苻瑶挥杆对澹台予安步步相逼,只笑笑就走开了。慕容礼有心化解,无奈被几个世家子弟缠着脱不开身,眼看着苻瑶的球杆就要抽到澹台予安那匹白马的马腹上了,马儿受痛,必然要把澹台予安摔下来的,澹台玉蔻手里捏着一把汗,只见慕容桓侧身挥杆轻轻一推,劈开一条生路让澹台予安过去了。
苻瑶瞪了慕容桓一眼,策马走了,全然不顾他那句低语“别惹事”。
是别惹事,还是别惹澹台玉蔻?
这人几次三番阻拦自己,前面为雪初,现在为澹台予安。
雪初是慕容礼的人了,轻易动不得,难道一个澹台予安也动不得?当然了,那是澹台玉蔻的亲弟弟,澹台玉蔻是他夫人,自然动不得!
既然慕容桓想做好人,那就让他做好了。
他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绕着球场策马跑了一圈,马球已经从慕容璟手下传给了慕容礼,慕容桓策马而侍似有夺球之意,苻瑶跟在慕容璟身后,趁着慕容桓挥杆抢球,挥杆扬手朝慕容桓脸上抽了一下。
“王爷!”澹台玉蔻回头看着慕容桓,又恨又气,慕容桓这一下算是替澹台予安挨的,若非看着自己的颜面,他断不会替人受过。可苻瑶在众目睽睽下打了他,这等辱没脸面之事,他顾忌兄弟颜面能忍下来,自己可忍不了。
“人有失手,不碍事。”慕容桓捂着嘴,说得含糊不清。
澹台玉蔻心疼,赶紧拿自己的手帕擦拭他嘴角的血。
苻瑶道:“我就是故意的。”
慕容璟在她绣鞋上踩了一下,要她闭嘴。
苻瑶嘟了嘴,气鼓鼓地看着慕容桓,“谁让他从我手里抢东西了!”
这一个“抢”字,听得慕容桓跟澹台玉蔻脸色大变。
澹台予安说:“前面是我失手把你头发打散了,与姐夫不相干。”
苻瑶回头冲他一笑,“你不提,我倒把这事忘了。不然你出来伸着头让我打一棍子,我再站直了也让你姐姐在脸上打一棍子,你说可好?”
澹台玉蔻越听越生气,这女人太狂妄,打了人不认错也就罢了,人家都给她台阶下,她还故意挑事。
“尽胡说。”慕容璟作势往苻瑶脸上扇了一下,说是教训,那手指却离她脸颊好几寸远,权当给她扇风了。
“康王没事吧。”慕容礼见他们闹得不像话,出声询问。
慕容桓摆了摆手,又吐出口血来,才口齿不清地说,“皮肉伤,不碍事。”
慕容礼大喝了声“玉娘”,吓得慕容璟拉着苻瑶的手顿时紧了几分。
苻瑶知道慕容礼不好对付,佯作委屈躲到慕容璟身后求饶:“我真是看晃眼了。”
“一句看晃眼就算了?”澹台玉蔻有了慕容礼做主,又一发不可收拾了。
“算了!”慕容桓脸上疼得厉害,只想找地方坐下休息。
“不行!”澹台玉蔻怒目,必要向苻瑶讨个说法。
“各位怎么都在这里?” 吴嬷嬷笑嘻嘻地从外面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个小宫女,两人皆是盛装打扮。
“嬷嬷来了。”
众人知道吴嬷嬷是独孤氏的心腹,一见她来,都规矩了。
吴嬷嬷走到慕容礼跟前,拿出手帕替他擦掉额头上的汗水,“这都什么时辰了,还贪玩呢!快回去梳洗更衣,再过两刻可就要开宴了。”
慕容璟趁势拉苻瑶走了。
众人见吴嬷嬷发话,也都散了。
澹台玉蔻陪着慕容桓回殿更衣,见他脸上淤青红肿,甚是心疼,一边流泪一边让宫女拿药来。慕容桓本就心烦,见她哭了,心里更乱了,只让她出去。
澹台玉蔻心里委屈,嘴上更是不饶人,说他:“你被她打了,冲我发什么脾气?有脾气你怎么不对着她发作!人家都打你了,你还护着她说算了,我是心疼你,你就这样对我!”说着哭得更厉害了。
慕容桓拿包裹着碎冰的帕子捂着脸,并不说话。
澹台玉蔻哭着抓着他的手问:“你给我一句话,我立刻澹台家去,绝不留下碍你的眼。你们平日眉来眼去真当我不知道吗?我只为她对你好,才不计较,今天她都跟你动手了,你还护着她,值得吗?你到底是被什么迷住了,谁对你好谁对你不好都分不清楚!”
“你别闹了!”慕容桓脸上没那么痛了,说话也轻松了些。
“我闹?”澹台玉蔻抹泪,“我哪里敢跟你闹,你心里几时有过我?我只是可怜自己,一腔真心都被当做狼心狗肺。”
慕容桓叹气,“有些事并不该你插手。”
澹台玉蔻道:“她当着人面打了你,我还该坐视不理吗?你是我丈夫,打你就是在打我,我忍不下这口气。”
慕容桓道:“你怎么就不能学你姐姐那样!”
提到澹台木兰,澹台玉蔻越发不可收拾,“姐姐就是被她害死的,你要我学姐姐,是要她也把我害死,好让你们双宿双飞!”
慕容桓留下一句“不可理喻”,无奈地走了。
澹台玉蔻见他离开,放声大哭起来。澹台予安听她哭泣,推门进来说:“姐姐别哭了,这事都怪我。”
“与你何干!”澹台玉蔻摸着澹台予安冠上的玉带,咬牙切齿,“都是苻瑶那贱女人惹的事,你姐夫如今鬼迷心窍只一味护着她,我可容不下她!”
“姐夫跟赵王妃?”
澹台玉蔻伸手捂住了澹台予安的嘴,“你只当没听到。”
澹台予安顺从地点了下头,心里却忐忑起来,从来听家里人说这位姐夫最是年少英才,若非出身低微,简直可与太子一较高下。却不想英雄难过美人关,竟会同赵王妃有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关系。姐姐毕竟是妇道人家,为着将来打算,忍气吞声,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慕容桓与苻瑶如此这般,迟早是要被人知道的,若因此牵连到澹台家,那可就后患无穷了。
澹台玉蔻哭过一场,重新梳洗打扮了,仍随慕容桓去了家宴。
一进门燕王就注意到慕容桓脸上的伤了,问是怎么回事。慕容桓说是打马球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听得独孤氏娇笑不止“桓儿你都是做爹的人了,还这样贪玩。”
慕容桓尴尬笑了一笑,澹台玉蔻见他笑得难看,心里也十分难受,当着燕王的面不敢发作,只能也跟着赔笑,好在慕容礼来了,大家都围着他说话,这事且是过去。
慕容礼竟是带着雪姬来的,刚一进门,便引来了众人询问。雪姬脸皮薄,扭捏着躲在桂姐身后不肯见人,香夫人解围拉着她一一向众人介绍了,澹台玉蔻冷眼瞧着,只庆幸自己上午没在雪姬面前说香夫人的坏话,不然她们这样好,自己倒成了恶人了。
“那是谁?”燕王指着人群问随从。
“看样子,是东宫的人。”独孤氏知道慕容礼新纳宠姬,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带到燕王面前,只能明知故问把问题推给嬷嬷。
吴嬷嬷笑着把人领到了燕王面前。
独孤氏头一次见雪姬,只见她穿着胭脂红裙,肤白胜雪,楚楚动人,虽低着头十分规矩,但眉眼间那几份我见犹怜的韵味却有些像甘泉殿的王后,只这一点,独孤氏便不喜欢她。随口夸了几句,问吴嬷嬷“太子哪里去了”。
慕容礼早被香夫人找回来了,正伺机等着回话,听独孤氏叫他,便上前行礼,独孤氏明知故问:“这就是你从北宫带出来的人?”
慕容礼点头,听燕王说:“人倒是不错,只是不懂规矩,得让嬷嬷好生教导。”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笑声,闻声寻人,只见苻瑶穿着牡丹红齐胸罗襦,芭蕉绿冷纱袍,满头金饰,挽着慕容璟,十分亲密地走来了。
澹台玉蔻一见她就把脸转到旁边。
“玉娘你笑什么?”独孤氏见他们夫妻感情好,心里十分高兴。
苻瑶看了眼燕王:“父王不生气我才说。”
燕王道:“我不生气,你说吧。”
苻瑶又看了看独孤氏,见她点头,方才开口:“刚才父王说要嬷嬷教导雪姬规矩,女儿听着可笑。”
“这有什么可笑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一般胡作非为!”独孤氏虽是训斥,却也十分宠溺。
苻瑶道:“女儿正是不懂规矩,所以才处处惹事。可这位雪姬,乃是昔日康王攻打晋国时从晋王宫中带回的旧人,听说还伺候过晋国太子。晋人重礼,一般宫女尚且训练有素,她能伺候太子妃,想必十分知礼。这样一个懂规矩的人父王却说她不懂规矩,岂不是惹人笑话?人家不过面上顺从,心里头指不定怎么笑话您呢!”说着又捂嘴笑了起来。
燕王先前只知道慕容礼宠幸了北宫的宫女,以为他不过心血来潮,并不计较。如今听说这宫女是晋国余孽,心中便十分不悦,又被苻瑶这般冷嘲热讽,再看殿中宗室亲贵都盯着自己,只好勉强说:“不管她从前如何,既来燕国,便要守规矩,太子你把人带回去,等学会了规矩再带来。”
慕容礼原本计划趁今天过节把雪姬带出来见了天日,没想到苻瑶三言两语就说得燕王要自己把雪姬带回去,无奈只能让桂姐先带雪姬回去。
澹台玉蔻看了殿中这一幕,心里又有了几分盘算,思量着要不要先拉拢香夫人一并对付苻瑶,毕竟苻瑶刚才那番话得罪的不止是慕容礼,更是整个东宫。
她抬头搜寻香夫人准备跟她说点什么,却看到苻瑶提着裙子悄悄从偏殿出去了。
再一转身,慕容桓竟也不见了!
这两个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