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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浮生梦 ...

  •   第六章浮生梦
      金色的王冠,威严的面孔,她美丽的脸上却带着凝重的色彩:朕的爱女,你真的愿意以自己的生命来守卫我们的国吗?
      “是的,吾愿以血肉之躯,来侍奉圣魔,以求国泰民安。”
      她重重的点下头去,即使高高在上,也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九五至尊的她却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
      转头的一瞬,看到他的眼睛,充满愧疚和心疼的眼神,让她刺痛。
      我要走了,请不要怪我,如果一定要牺牲,我希望那个人是我,不是你。
      天空突然下起大雪,飘舞的雪花恣意地绽放着,放纵而美丽,似乎在它的寒骨中包裹的是最激烈的热情。
      整个世界变成了一片雪白,让人几乎盲掉的白色,似乎连泪都冻结到流不下来。
      可是,在那片白里涌出一点红色,只是瞬间,眼前就全成了红色,那样恐怖的红色,是失去生命的感叹和悲号,凝结着哀怨和悲伤,将她一点一点包裹起来,那无比的腥气,慢慢渗入了她的每个毛孔……

      “不要!”桔梗大叫着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洁白的天花板,原来,那只是梦,但心里却留着一丝余痛。
      门外传来昊昊的敲门声:“桔梗姐姐,开门啊!”
      她狼狈地起身开了门,只见昊昊妈妈一手拉着他,一手拉着巨大的行李,肩上还背了个大包。
      “今天就走了吗?”桔梗讪讪地笑着,话语带有一丝凄凉。
      “笨蛋,早就跟你说了啊!”昊昊拉着妈妈的手,露出一个孩子气的微笑。
      “我们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自己要多保重啊。”昊昊妈一脸的真诚,眼眶也红了起来。
      “嗯,你们也要保重。”她诚心地说道。真心希望他们能平安快乐,过最平凡但也最幸福的人生。
      人生总要有许多的离别,一出一出,总是不断的上演,看了这么多,该倦了,该不会轻易流泪,但桔梗的脸庞却仍爬上了两条亮光。
      再见,挥手后,没人会带走半片云彩。
      真的能够再见吗?
      为什么?每次,都只剩下我一个人?
      窗外突然飘起今年的第一场雪,雪是坠入凡间的灵魂碎片,残留着最深的遗憾,所以有刺骨的寒冷。

      “主人,这次离开会很久吗?公主的心好像还是柔软的,您下次要以什么身份接近她呢?”
      “阿布,她的国已经亡了,亡国之君就不是‘君’了,以后改个称呼吧!”
      “是的,主人。但是,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她似乎还是没有忘记那件事情,到底要不要告诉她真相呢?也许,她现在已经能够接受了?”
      “阿布,有时太懂得主人的心思,未必就是一条好狗啊!”“昊昊”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面前一幅中年妇女模样的“妈妈”,走进面前凭空出现的一个黑洞中。
      阿布被那眼神吓得一身冷汗,回过神来又忙追了过去:“主人!等等我,您要去哪里啊!”
      大街上熙攘的人群却并不知道这发生在眼前的事情,他们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看到,所以,对于他们,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桔梗独自一人向店里走去,阴霾的天空笼罩在头顶,雪花还在飞舞着,她突然想起许久以前,那场大雪,他们一起在打雪仗,玩得累了,两个人就一起躺在雪地里,看雪花一片一片飘落下来。
      可是,已经想不起他的样子。
      那是多少年前呢?失去了时间概念的她,模模糊糊地算着,也许已经过了两千年了……
      为什么他再也没有出现呢?即使守候着地狱之门,也连他的灵魂都没有见过一面,那么她的疑问,又有谁给她答案呢?
      街边的路灯在一瞬间全部亮起,仿佛在同一时刻陨落凡间的繁星,燃起了一个神秘的魔法。
      桔梗吃惊地望着眼前的景象,不还是早晨吗?虽然天色很阴暗,也不至于开全部的街灯啊!
      那条寂寥的街的尽头,一个孤单的身影在大雪中慢慢向她走来。
      她仿佛动弹不得,怀着一种莫名的期待,痴痴望着那个人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请问,到清前街怎么走?”他的脸终于到了面前。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尘封的记忆突然全然开启,她心头萦绕的那个影子仿佛像灵魂附体,整个套在了面前这个陌生人的身上。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你了。”她颤抖着说出这句话,却发现,竟没有流出意料中的泪水,只有胸膛中默默发抖的心脏证实她的激动,莫非,这也只是一场梦?
      “小姐,你没事吧?”白术一脸“莫名其妙”地望着眼前的女子,可心里却在翻江倒海:果然,她还是记得他!
      “没事,对不起。”桔梗回过神来,仔细望去,站在面前的仍只是个陌生人,尤其那眼神,虽然似曾相识,却绝对不是他。
      街边的路灯早已暗淡下去,仿佛刚才的瞬间是刻意为他们点亮。
      “沿这边一直走,过两个路口左转就到了。”恢复平静的她温和地说道,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谢谢,再见。”他礼貌地道谢,转身离去,为了抵御寒冷而略微佝偻的身体渐渐消失在漫天的大雪之中。

      “真是寂寞啊!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把人都联系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呢?”桔梗落寞地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有这样的习惯,独自一人望着镜子中面目模糊的自己,说话给自己听。
      三三两两形迹缥缈的灵魂钻入那面古朴的大镜,等待他们的,是另一个全新的世界。桔梗静静望着他们,用这种沉默的方式,为他们送行。
      “为什么会答应守护你呢?圣魔既然没有守护我的家园,我所做的又有什么价值呢?”桔梗拿出一条丝巾,轻轻擦拭着黄铜镜框,那陈旧的金属竟泛起些许光泽。似乎只有它,会默默陪着她,到所谓的永远。
      “姑娘,能帮我送个信吗?”一个沙哑的嗓音蓦地在背后响起,像是一座旧式的老钟,用磨损过度的齿轮发出报点的钟声。
      桔梗回来头,一个矮小的老太太站在门口,正颤巍巍往里张望,稀疏的白发,满面的沟壑,腰虽奇迹般挺得绷直,但也该过了古稀之年了。
      “这里是影像店,是租电影碟或是CD的,您要寄信的话,请到邮局去吧!”桔梗边说边走上前去,想要搀扶住她,心说不如直接把她送到邮局帮她寄信。
      “姑娘,帮我送个信给他吧!”那老太太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仍自顾自重复着自己的要求,浑浊的眼球艰难地转着,那目光最终落到那面黄铜镜上。
      “我眼见他走了进去,我知道我现在还不能去,但也该给他封信,叫他安心呢!”她喃喃说道,枯树皱皮的脸上竟露出小女孩似的腼腆。
      “您是眼花了吧,哪里有什么人走进去啊?我今天还没开张,这里就只有您一位啊!”桔梗故作惊讶,但在心底却已明了几分。这个貌不惊人的小老太太竟有阴阳眼吗?那可不是寻常人会有的异能。
      “姑娘,你莫瞒我啦,我亲眼见他走进去的,我看你很是面善,是个好心人,就帮帮我老太,真不成,我就给你跪下了。”她焦急地皱起已经半秃的眉头,枯枝般的双手向前一伸,紧紧抓住了桔梗双手,竟出奇的大力。
      “唉,那您先进来坐下,慢慢说吧。”桔梗叹了口气,她总是无法拒绝,面对这样焦灼的请求,她无论怎样都学不会说“不”。她明白,这是因为她的心软。

      来打个赌吧,如果让你在时间中流浪两千年,你仍能有这样柔软的心,我就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真相。
      那个人的话仿佛萦绕耳旁,两千年?那个约期到了吗?
      可是,他为何没有如约出现呢?
      只有她一个人,在漫长的等待中,沉淀出愈加寂寞的面容。

      她微扬着那落霜的头颅,像是咿咿呀呀的胡琴,诉出那陈年的旧调:
      “姑娘,你信人有前世吗?唉,看我这话问的,你既能守在这里,定是比我清楚的。不过,我还是要讲给你听听,我的事。
      我出生时,可能是忘饮了那孟婆汤,前尘旧事,竟一一记得清楚。
      那一世,我是蔡家的一个小女佣,叫做兰香,蔡家是声名显赫的望族,在这城里是首屈一指的。
      我和蔡家的大少爷是同岁,那年我们都是十五,刚情窦初开的年岁,就因为一张帕子,结了缘。
      我本是在内院服侍大太太的,有一次,大太太赏了块真丝绣彩蝶的帕子给我,我甚是爱惜,却偏偏给遗失了,而那帕子偏巧给他捡了去。
      后来的事,便像是旧戏折子里唱的一样,我们偷偷好上了。
      那时候的他,穿了一身黑的学生装,笔挺的像棵白杨树,粗粗的眉,右眉峰上偏生了个小小的旋,一脸威武的气质。”
      她半眯起了眼,缥缈的目光中仿佛又见到了她的初恋,那隔了生死也无法忘却的爱恋。
      “但终于还是被发现了,是夜,他偷偷到了房里,要带我走。
      可毕竟只是年轻的孩子,想得太浅,我们连夜的逃跑只给我添了更大的罪过。
      我们被抓回去的时候,老爷动了大怒,第二天就直接将我卖去妓院。
      我被关在那间小房里,等他来救我,可是,终究没有等到,挨饿挨骂挨打,都不要紧,我一心地盼着他说服了老爷,饶了我们这对苦命鸳鸯。
      后来,终于是断了念头,穿上了滚金边的大红旗服,涂了浓艳的胭脂,服了软。
      老鸨见我服输,便拿好言好语对付我,渐渐也不加防备。
      我面上带着笑,心里却淌着血,终于趁他们不防,偷了半片碎瓷,朝手腕上狠狠划了下去。
      那时真不觉得痛,心里的痛总是大过□□的,一下子划下去,血噗得飞溅出来,竟还低头去看,翻开了血肉里埋了白白的筋骨,心说该是很快就会去了吧。
      姑娘,你信不?
      这些上辈子的事,我竟记得比这辈子还清楚,一幕幕像是刻在了脑子里,怎么都抹不去,人说,前尘往事,浮生若梦。为何这梦里的事,来的比眼前的事,还真切呢?”
      她迷惘地望着桔梗,混浊的眼球上,氤氲出一层雾气。
      是啊,为什么有些事情,终究不能忘却,为什么总要执着那些已经逝去的往事,桔梗无语地和她对望。她答不了她,就像她答不了自己为何愿意沉沦在对往事的执着上,不肯离去,那时候,为什么不选择死亡,选择重生?为什么要孤独的留下来,等待那个真相:我的国,我努力守候的人们,到底为何会灭亡?

      “我的魂出了窍,便悠悠地飘着,直到钻进了个黑洞洞,动弹不得,正在憋气,周围便光亮了起来。
      叫闹的人们,一张张喜气的脸,有的还激动地抹起泪来,我着急着问这是哪?
      可一开口,便把她们吓得一惊,又是一阵慌乱,一大盆腥气的黑狗血便迎面泼了过来。
      我这才缓过神,原来,我这已经投了胎,转了世了。
      我心里跟明镜似的,装模作样扮婴儿,生怕一个不小心,便真被当作妖物给溺死在水里。
      我这世算好命,生在了大户人家,我家姓楚,父母都是开明的人,我虽是个女孩,他们也让我上了学读书识字。
      万万不曾想到,我和他也许真是姻缘未尽,竟在上大学时,又遇到了他。
      我家本是要我上女子大学的,可我当时受新派思想的影响,非要上那个学校,这样的离经背道让我颇为开明的父母也很是头疼,但终于还是随了我的意。
      入学时,是春天,他正巧是我的国文导师,他走进教室那一刻,我整个人呆若木鸡,直盯盯望了他整堂课,眼珠子都没眨上一下。
      满天的柳絮到处飘,就像梦的碎片片,围着我打转,我也像是做梦,仿佛随着它们就飘荡起来。”
      她抿起干扁的唇,羞涩的笑了,脸颊的皱纹一下子被拉伸开来,那张脸似乎后退了几十年,回到她神采飞扬的青春时代。
      “原来他为了兰香,和家里闹翻,被软禁了半年,刚能独立,便出来做事,更誓不再娶,与家人也疏远起来。
      他说初次见我,他也是一惊,因为我竟和兰香一个模子似的,我也不瞒他,把这前因后果都细细道给他听,他听了,半信半疑。直到他见了我后颈上那块胎记。”
      她颤巍巍伸手拨开领口,歪了头给桔梗看,那后颈上,除了一片片黑褐的老人斑,当真有一片绯红的胎记,拇指肚大小,像个小小的鸡心。
      “当时我们都哭的跟泪人似的,他说他这一生本已经无甚盼头,怎么也没想到有机会再续前缘。
      他为了我,辞了那份工,我也是铁了心跟他。
      后来,他与家里和解,我们也正式成了亲。
      只是,他有个傻弟弟,看到我时,竟张口便叫我兰香,把我们都吓了一跳,不过那终究是个傻子的痴话,倒也没人计较。
      不过没多久,他那傻弟弟就得了急病过了世。
      不久,他就带我离开家乡到了这里安了家,风风雨雨就过了这几十年。
      其间,我们也捱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他对我终是体贴爱惜。
      可临了,他还早我一步先走了,我追着赶着,竟见他进了这家店。”
      她停了下来,祈求似的望着桔梗,说的太久,她的声音更加沙哑,刚要开口,便咳了起来。
      桔梗深深叹了口气,一边去拍她后背,一边心酸起来。
      这样的痴恋,从前世追到今生,该还是不该呢?
      生与死,一线之隔,那要隔的便正是爱恨情仇啊!
      “您的故事真的很感人,但我们这小店,真的管不了这样的事,我看您还是去别处看看吧,或者,去看看大夫,兴许对您好处还大些。”桔梗微微笑道,无懈可击地演绎一个普通路人的角色。
      “求求你成全我吧,我给你跪下,还不成吗?”老太太真的着了急,一侧身,竟双腿打弯,眼看就真要跪倒在桔梗面前。
      桔梗忙伸手搀紧了她,盯住了她的眼睛,轻轻说道:“您该回家了,回去吧。”
      老太太只觉得头顶上悬了个大幕,刷地拉了下来,眼前就是一片漆黑。

      楚老太轻轻睁开眼睛,刚才好像做了场梦,梦的内容却记不起来,她晃晃头,不再去想它,起身下床,一抬眼就望到桌上那黑框框里的黑白相片,老头子的脸有些失真,带着别扭的笑望着她。
      她拿了抹布轻轻擦着那镜框,擦着擦着,想起什么,转身扭开收音机,该是听评书的时候了,老头子最爱听这个。
      “民国初年,有个姓蔡的大户人家,府上有两位公子。
      年长的一位是庶出,这年刚满一十七岁,生得是一表人才,但并不得宠,久而久之,他心里这不平便累积起来,直到这一年,终于给他发作出来。
      原来,蔡家大太太的房里,有个唤作兰香的小丫鬟,刚到及笄之年,却已出落成一个倾城倾国的小美人,那丫头不光模样俊俏,心眼也是极灵活的,深得太太宠爱。
      有一日,蔡大少爷到大太太房里问安,赶巧遇见了这小美人,自此以后,心口上便刻了她的芳影,行也是思她,卧也是念她,生生害了个相思的病症。
      那小丫头却并不知情,仍是一副天真烂漫。
      又是一日,她去打水,将大太太赏给她的一块彩蝶真丝帕落在了井边。
      说起来这兰香并不是粗使的丫鬟,太太又看中她,打水这等粗活本不该她做。可偏巧她烹得一手好茶,而太太就爱她的手艺,便吩咐下来,除了她,烹茶这事旁人一律不准沾手。
      这块真丝帕子,却引起了一段巧姻缘。
      大少爷拾了这帕子,心知是她遗落,有心还了给她,却又捱着颜面,竟拖拖拉拉,收在了房中。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原来这家的二少爷,这年也是刚过一十五岁,年纪虽轻,但穿起新式的学生服,也是玉树临风、潇洒倜傥。
      这日,他在大哥房里见了那帕子,瞧着眼熟,一细思量,便认了出来。
      那二少爷是大太太的嫡亲骨肉,本就常在她房里出入,对兰香也颇熟识,他见那帕子正是她的,便随手拿了去还兰香。
      这一还,却造就了一段不寻常的姻缘。
      金童玉女似的一对人儿,平时却没甚机会说上句话,这一还,两人竟同时开了情窦。
      她是爱他的笔挺俊俏,他是爱她的兰质惠心。
      不管是哪个眼波对上了哪个眉梢,总归是天雷勾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话说那蔡大少爷不见了彩蝶手帕,心急火燎地到处去寻,赶巧撞见他们两人郎情妾意互诉衷肠。
      这一眼可看得他火冒三丈高,当即心生歹念,暗地里如此这般打算了一番。
      那晚,他进了弟弟的房中,装模作样一番,说老爷已经发现你们的奸情,天一亮就要把兰香卖进妓馆,总不能容她一个小丫头不三不四地勾搭主子。
      蔡二毕竟年岁尚小,一听这话便着了谎,哭着求大哥帮他一把。
      老大拿出些钱财,说是为他们着想,还是私逃为好。
      那孩子感恩戴德,连夜便带着兰香慌忙逃窜。
      却说那老大刚送走他们,转身便进了老爷的房,把这缘由添油加醋一说,兰香便背上莫大的罪名。”

      什么?楚老太听得心里一惊,脚底一软,瘫坐在地。
      这是什么故事,讲的分明是她的前世啊,但却和她的记忆有天壤之别,到底真相是什么?
      而她记忆中的前世又是怎么回事呢?

      “两人逃了不过二里路,便齐齐被绑了回来。
      在老大的极力怂恿下,天刚光亮,兰香便当真被买进了最大的妓院。
      原来,老大早就和那老鸨暗地勾搭,只等那老鸨将她教训得当,他便能给她赎身,将她金屋藏娇。
      却没有料到,刚要得手的前一晚,那兰香竟刚烈地殉了情。
      蔡大少爷闻听此事,一时竟动了追去的念头,他的手段虽然阴险卑鄙,对兰香动的却是真情。
      他满心的伤痛委屈,却冲着弟弟发泄出来。
      你看看这房子,看看这金银珠宝!这满房的财物都是你的!我虽是长子,却没有这种名分,没有这种资格!你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和我争她!明明是我拾了她的帕子,为何你要偷去还她!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她一个人,为何你还不放过,为什么所有属于我的东西你都要抢!她现在死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可你也别想得到她了!她是被你害死的!
      蔡二少爷一听到“她死了”三个字,一口气闷在胸中,脑子嗡嗡作响,立马抱头痛哭起来。
      蔡大少爷这番叫骂消了些气,终于动了半点亲情,见他哭了半晌,上前轻轻拍他,但话还没出口,却见他破涕为笑起来。
      原来,那孩子心性脆弱,这个打击竟把他给逼了个失心疯。
      蔡大看他神情恍惚,疯疯癫癫,看四周没人,忙悄悄溜出门去,只当此事和他全无关系。
      他心思不宁晃到妓院,瞧着那些个庸脂俗粉巧言卖笑,心里念着兰香的出尘脱俗,贞洁刚烈,更是把她视为天人,忍不住唏嘘感慨,恨恨去寻老鸨。
      却说这鸨母是何等人物,三教九流,上下五等,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什么样的心思猜不透,她一见蔡大来寻,先是哭天抢地落了几滴马尿,倒像是她失了亲生的女儿,又忙叫人将兰香未入土的尸骨带来给他,说是自己的过失,若先前说明是蔡大少爷纳她为妾,她保准心满意足。
      蔡大听她这番言辞,正中了他的心怀,那哀哀的心思竟化作两行热泪,滚落下来。
      那老鸨见他落泪,心知他是真情,转念一想,又给她想出个馊主意来。
      她端了一幅恻隐面孔,说她竟认得一个茅山的道士,人死虽不能复生,但魂魄总是能够招来一会的,只是此事紧急那打点的银两怕是叫人有些为难。
      蔡大闻听此言,直喜得蹦起三丈,他只想着再见她芳容一面,却不去思量这兰香是为谁所害,为谁而亡,也不怕那厉鬼寻他锁命,真真是迷了心窍,亏他也是个聪明人,却挨不过这个情字。
      老鸨见他上钩,更是心喜,不曾想从这死人身上又能捞他一票银子。
      当下,蔡大遮遮掩掩领了兰香尸首,寻下一处空房安置妥当,便回家去筹银子。
      却说老鸨哪有心为他牵线,不过胡言乱语骗他一番,转眼唤来一个龟公,如此这般交待一番,心想着让他巧言混骗几句,便白白得那蔡大的银子。
      可人算不如天算,她与蔡大这番对话,却被那隔墙之耳听了个仔仔细细。
      您道那“隔墙之耳”是何许人也?原来,这人却是个真道士,唤作幺六的。可说他是真道士,他却是荤腥色欲百无禁忌。说他是假道士,他却在茅山门下学了数年术法,阴阳遁甲,五行之术,无所不会。只是,这人心思不正,终于给扫地出门,从此四处游荡,用他那些法术骗人钱财。
      这幺六偷听了他们的对话,便悄悄跟在蔡大身后,直瞧到他进了那蔡府的大门,心说,好家伙,瞧这富贵派头,把这笔生意揽下来,定有肥肥的油水。
      蔡大回到家中,瞧瞧自己手头的积蓄,离那老鸨所说之数,却还差之甚远,但这事迫在眉睫,眉头一皱,又计上心来。
      他听那外面一阵喧闹,知道弟弟的疯癫已给发现,心想就趁它个慌乱,此时下手吧。
      他悄悄溜入蔡老爷房中,四下一瞧,只见那房里竟空无一人,原来大家伙得知二少爷发癫,都齐齐赶去看他,这院里竟未留半个人看守。
      蔡大见这场景,心下大喜,手忙脚乱拾上几样名贵的玉器,转身便奔当铺而去。
      他数着手中银票,刚出当铺大门,一个黄袍的道士,却迎面走上前来。
      幺六道,这位公子就是蔡府蔡大少爷吧,贫道是特地为您祈福来的,您的事,那张妈妈已经给贫道说了个大概,此地不宜久留,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如何。
      那蔡大并不疑他,慌忙领了幺六去到那间空房,急急求他做法。
      幺六见他急迫,却又想出个歪点子来:蔡大公子,敢问你是只求一见呢,还是别有所求?
      蔡大一呆,却问这是何意。
      那幺六道,不知借尸还魂您听过吗?若是借了未生的幼儿的尸,还了她的魂,便是生生延了她的寿命,您再等上个十年八载,她便还是您的人。几日前,贫道在外县的楚老爷家祈福,说来凑巧,那楚太太身怀六甲不日待产,但我掐指一算,那孩子却已夭折,您看这真真是机缘巧合啊!只是这法术会折寿,要贫道行此法术,怕是……他冲着蔡大嘿嘿一笑,张开五指在他面前晃了一晃,五百两,一口价。
      蔡大被他这狮子大开口惊得张大了眼睛,转眼却瞥见那兰香死灰般的面孔,狠狠心竟应承下来。
      幺六见他答应,随即喜上眉梢,好,那待她回魂之夜,贫道自来相会。
      话说这蔡大刚进蔡府,就被老爹一阵大骂,原来蔡大偷的是他心爱之物,再加上二少爷疯癫,他竟不闻不问,叫蔡老爷更气得是七窍生烟。
      蔡大挨了这顿臭骂,暗自狠下心来,面上仍是风平浪静,但肚里的怨恨更生了根。
      待到夜半三更,看看正是月黑风高,百物寂寥,他便悄悄起身,溜进柴房,一把火无声无息燃将起来。
      火不容情,这火势迅猛,全院的老老少少都惊得是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而蔡大却卷了帐房大笔的银两,连夜逃走。
      那蔡府上下被这场大火扰的人心不宁,但辛亏是虚惊一场,并无伤亡,只是那蔡大少爷从此就消失不见了。
      话说那蔡大,偷了银子给那幺六,自己则躲在那间空房,守着兰香尸首,只待她回魂之夜。
      这幺六,论起人品,真是末不入流,但论起本事,还真不容小觑。说起这回魂之夜,本是鬼魂灵力最强之时,一般术士,即便是要捉鬼,也不便选在此时,但他仗着自己道行深厚,又贪那蔡大的银两,竟选了当日要施那邪祟之术。
      此日便是那兰香的回魂之夜,幺六早早布下法场,只待那兰香的芳魂来寻她的身体。
      三更时分,本是月朗星稀,忽地一阵阴风,只听那布下阵法的小铜铃一阵乱响,两人心中同时一喜:她来了!
      事不宜迟,幺六口中咒语一念,突地咬破右手食指,拿起一张符纸,三下五除二,用自己的鲜血制成了符咒,再将阴阳眼打开,看准那鬼,便贴了过去。那兰香怎得反抗,迷迷糊糊便被那妖道收入了一个玉瓶。
      幺六见已经得手,便和蔡大连夜赶赴三十里外的楚家。趁着天色未亮,他便鬼鬼祟祟施起妖法,将那兰香魂魄放了出来。
      却说那兰香的魂魄被拘,迷迷糊糊又出了玉瓶,一抬眼见到蔡大少爷,张口头一句问的便是,他好不好?
      这一问,问得蔡大心中像翻了五味瓶,这滋味酸辛苦辣,不知如何作答。
      幺六见这光景,心中明白几分,俯在蔡大耳边言语几句。
      兰香刚得自由,又被定住身形,却见蔡大拿牙咬破食指,向她后颈按去,旁边幺六趁势做法,她激灵灵打个寒战,这脑子里的前尘往事便生生调了主角。
      后来,…… ”
      广播里的评书突地停了下来。
      楚老太瘫坐在地,拿手颤颤按住胸口,心里百味杂陈。
      怎么能料到,这拿心肝肺腑爱的人,竟是该恨的?这一生,原来竟是个荒唐的闹局。
      可怎么恨呢?牙关咬紧了,但她就是提不起那个恨的心,这一世的悲欢离合一幕一幕浮现眼前。
      他知她爱吃鸭脖子上的肉丝丝,每次吃,他便节节剥开挑出肉来放在她碗里。
      从不怕雨天,不管她走到何处,只要下雨,他一准立时赶到,不让她淋湿丝毫。
      到了冬日,她的手脚,总在他怀里捂热。
      上了年岁,她哪里一点点的小毛病都成了他心窝里的痛。
      ……
      相濡以沫的几十载,难道全都是骗局吗?
      她仍是痴痴坐在地上,终于,两行浑浊的泪水沿着那岁月攀爬过的沟壑滚落下来……

      爱是对还是错呢?谎言是对还是错呢?可以不可以,不要说绝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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