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租赁店》绿橙桔梗

5、第五章 青 梅 恋

　　第五章青梅恋
　　萧瑟的风，像是冬天的号角，轻易催得满地枯叶，刘铁生将大衣再裹紧些，迈着坚定但略带蹒跚的步伐走进这条街道。
　　“迎宾路”——实在是个平凡至极的名字，实际上，若不是因为几天前的那场车祸，可能连他这个干了十年的老警察都对它没什么印象。
　　只是一条道路而已，没有商业街的繁华，也没有所谓“花园小区”的幽雅，寥落到人迹罕至的样子，除了路边不知哪个没眼光的开发商正在兴建的大楼的工地上那轰隆的机器声，大概连落叶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
　　可是，在这样的街道上，怎么会发生那场车祸呢？他的食指在口袋里不由自主地敲动起来，这是他思考问题的老习惯，每当遇到棘手的案子，他的指头就会帮着大脑运动。
　　但这件案子，在外人看来，实在算不上棘手。
　　12月8号，极其平常的一天，却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在这条街上被一辆蓝色的丰田面包车活活撞死。“凶手”却并不是司机，而是另一个同样年轻英俊的小伙子。那名司机声称，是那个小伙子突然将那个女孩子推倒在他的车轮下，而他来不及刹车，才致使那个年轻的姑娘香消玉殒的。而奇怪的是，那小伙竟毫不分辨，就这样认了罪。
　　犯人招认罪行，只剩下接受法律的制裁，或者杀人偿命，或者侥幸活命，似乎都该和他无关，但偏偏他就是想不通。
　　让人想不通的就是——作案的动机。
　　“她要和我分手，我一怒之下，就把她推到车上撞死了。”那个叫做许锦程的男人只是这样作答。说是男人，却还只是个年轻的孩子。
　　铁生干这行已经十年，什么样的犯人没见过？穷凶极恶的，人面兽心的，诡计多端的。见过这么多世事，怎么会看不出他是在撒谎。
　　那孩子眼睛光都涣散开来，一心只是求死，说这样的谎，大约只是想和女友团聚。
　　可是，这样的自杀行径，铁生却容不下。
　　多么年轻的孩子，他的父亲也只不过四十来岁，看来像是富贵闲人，却为他憔悴上十岁。
　　但他只知道任性，竟连父亲的面都不愿见。
　　铁生想到这里，不免得要生气。但想起那孩子的眼神，却又狠不下心来气。
　　那绝不是一个任性胡闹的纨绔子弟，虽然家境富裕，但他的神情任谁看了，都会生出一丝不舍。
　　无辜的而单纯的，充满绝望的眼神。
　　铁生狠狠盯着地面看，地上还残存着白色的人形痕迹，余留的发黑的血印还在暗暗啜泣。他想看出些线索，他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但他却看不出，真相，到底是什么。
　　一些砂土散乱地从施工的楼上倾斜下来，落了他一头，他恼怒地闪到一旁，愤愤望向楼顶，那些工人高高在上，对他的愤怒却毫无感觉。
　　但这一抬头间，他的目光却瞥到对面一条幽深的小巷——巷里隐约可见一个暗红的招牌，那里什么时候有的巷子呢？
　　他不由自主地越过街道，招牌也清晰起来——“真相影音租赁店”。
　　这里竟开着家店铺吗？那他们说不定就目击当时的车祸！铁生心下暗喜，匆匆奔向那不起眼的小店。
　　店不大，装饰的极其简单，只是墙上那面黄铜镶框的大镜子给这普通的店铺凭添几分古怪的色彩，那镜子看来已经有些年头，不知道什么材质的镜面似乎连人形都照不清楚。
　　铁生望着那镜子竟然发起呆来，直到一个声音将他唤醒：“请问，您要租碟吗？”
　　年轻的女子，眉眼清明，含气敛神，若非这一声唤，他竟没有发觉她的存在。
　　“哦，是这样的。我是警察，想调查一些事。12月8号，一名女青年被一辆面包车撞死了，就在对面。请问，当时这店里有人目击到当时的情况吗？”他这才想起要事，正色问道。
　　“你是想知道真相吗？”桔梗问道，却不直接作答。
　　“真相？难道你看到了什么吗？”铁生一阵紧张，面对这个陌生女子，竟无端的局促起来，像个幼童回答老师的提问。
　　“呵呵，没有什么。只是我们这里有很多侦探片，若是看看，兴许对您的工作有点帮助。”她浅笑起来。
　　望着那盈盈的笑颜，怎么看也只不过是一个极其平凡的女人，那瞬间慑人的气势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那就算了，这是我的电话，要是想起来看到过什么情况，请和我联系。”他留下电话，有些失望地转身离开。
　　“等等，想要知道真相，就看看这个吧。”一张碟被她塞入手中，铁生想推脱，却抬不动手，就这样迈出店门。
　　走出巷口，他回头看看那暗红的招牌——“真相”两个大字嘭得直击他心房，撞得他心脏通通怪跳几下，莫非那老板娘知道什么，但不便直说？他心中大石坠地，慌张向所里赶去。
　　今晚轮他值班，坐到他这个位置还能这样尽忠职守的人不能说少，但绝对不多。
　　刚在舒服的椅子上坐下，他便打开电脑，将那张碟塞入其中，心说，不能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电影开始播放，不是新片，因为没有任何故作玄虚的序幕，也没有当红明星造的噱头，就像旧的发黄的小说，静静的一幕一幕摊开来，任你瞧个究竟。
　　破旧的造纸厂房，墙上大大的圆圈圈住一个凶巴巴的“拆”字，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女孩蹑手蹑脚溜进仓库，那里满满积起的硬纸板山却是她的小小天堂。
　　她在肮脏的纸板堆里选出几片平整干净的，像是捡了宝贝，美美得往房中粗粗的横梁上爬去。
　　可当她爬上房梁，才发现自己的秘密基地竟被一个不速之客占据了。
　　这却是个干净的孩子，精致的海军服，清秀的面孔，却无由的带着冷漠，默默打量着她，手里捉着的纸板已经折出小房子的模样，同他的小脸一样的精致。
　　“你是谁啊？怎么跑到这里玩了？你爸妈不找你吗？”小女孩连珠炮似的追问起来，在这里竟能遇到年纪相仿的孩子，她心里格外高兴。再看看他白净的小脸，她不自觉地伸手去擦脸上的灰，却不顾自己的小手也不比小脸净上几分。
　　“你管不着。”他却不屑地答上一句，便又认真地摆弄手里的“小房”。
　　“你跑这里玩你妈妈肯定会着急的，以前我妈妈就不让我跑到这种地方玩，她急起来还拿拖鞋打我的屁股呢！”她面对这样的冷遇，也不觉尴尬，只是小小的孩子，并没有大人那样多的面子问题。
　　“那你还敢来。”他仍是冷漠，却也搭起话来。
　　“他们都死了。我妈妈和我爸爸。”女孩子眼里的光忽地暗了下去，男孩闻听此言，手也僵住了。
　　“那你难受不？”他轻轻问道，却不等回答，自己接着说道：“我爸妈死了我才不难过呢，反正他们都不管我。
　　天色渐暗，两个小小的背影，被偷偷溜进厂房的夕阳轻轻撮合在一起，淡而长的影子便在这杂乱的纸板堆上混成一色……

　　铁生失望地看着屏幕，本以为是有用的线索，却只是一个没甚关系的普通电影，他叹口气，便去关闭那电影。
　　开始他无论怎么晃动，鼠标像是钻了地洞，没了半点踪影。
　　于是他直接调出任务栏，想手动结束播放任务，但任务栏显示的却根本没有播放这一项。
　　铁生不信邪，干脆将电脑直接关机，想要图个痛快，却不料，邪事却偏偏发生了：电脑没半反应，仍然固执地播着。
　　“靠，破机器！”他并不是火爆脾气，却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他直接将电源全部拔掉，心说，这机器该好好修修了。
　　但他的眼睛越过手中插头直直望到屏幕，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显示器仍在闪亮，那电影仍在播放！
　　你想知道真相吗？他头脑里突然闪过那女子的样子，神秘的慑人的笑容，下意识想要起身，却像被实了定身术，周身再也动不了丝毫。

　　依然是破旧的造纸厂房，寥落的破纸堆却因为那两个孩子的欢声笑语凭添几分蓬勃。
　　小女孩依然是一身破烂的衣服，但小脸却洗得格外干净，露出一张喜人的可爱面孔。单凤眼，玲珑的鼻，鼻翼上浅浅一个米粒大小的粉红胎记，像是印度美人的鼻环，若是长大定会出落成一个千娇百媚的人儿。
　　小男孩显然是富贵人家的小少爷，总带着各种好玩好吃的东西送她，只是脸上似乎总有种怏怏不快的神情。
　　日子啊，是地上转着的陀螺，一圈一圈，眨眨眼，便过了一载又一载。
　　两个小小孩儿，成了大小孩，十来岁年纪，那青梅竹马的情谊不知不觉就深了几重。
　　然而，接着的路便是别离。
　　女孩子要离开，她的奶奶过了世，要跟着姑姑去另一个城市。
　　男孩子也要离开，他的父亲在别处的生意做大了，嫌这样的小城施展不开拳脚，举家便要搬迁。
　　女孩子吸着鼻子哭，眼睛胀得像怀孕的金鱼，她舍不得，她不愿离开，打心底里她只把他一个当亲人，只有他一个人真心对她好。
　　男孩脸上却是一贯的淡然，自小便是这样，他改不了，虽然也想哭，鼻子像是通了胃，又像是通了心，只是一味的酸，可隔了些什么东西，就是倒不出。
　　昔日的厂房已经拆掉，在旧址上盖起来一栋商品房，却因为资金问题迟迟没有完工，一些杂草便趁机安了家，倒是繁茂起来。
　　约在这里，只是为了纪念初识，她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但她却是断不会忘的：那间破烂的厂房，发散腐烂臭气的旧纸堆，乌黑的横梁上，却坐着一个清秀的小孩子。她一直记得，妈妈以前讲给她的故事里，公主都会遇到王子的。那一刻，她相信，她遇到的是一个小王子。
　　可是，他没有来，一直都没有来。
　　她一个人等在那偏僻的地方，傻傻的静静的等着，她相信他一定会来，坚信不疑。
　　天色渐渐晚了，明月悠悠探了半边皎洁的脸，想要招惹世人惊艳的目光。
　　而她等得双脚都已经麻木，却始终没看到他的身影。
　　他不会来了吗？她幽怨地问那不理世事的明月，可是话没问出口，却沉沉坠到心底里去。他承诺过什么吗？他只是一贯的淡然冷漠，从未主动表示过什么。那些幼时的馈赠，又怎敢肯定不是他随性的丢弃呢？又或者，他只是把她当作一只小狗，一个宠物，会乖乖地围着他打打转摇摇尾？
　　不能想，不能再乱想。她压制着自己的念头，却忍不住哭出声来。父母去世之后，她再没有流过泪，挨了打骂，都只会一味地傻笑。泪腺是通心的，受了伤，心上面的小洞便会一点点渗出血来，流到眼睛里，便成了泪水。那场变故的悲伤太大，生生将那小洞堵死了，从此，她便不流泪。
　　只是这一场别离，却叫她不知流了多少泪水，一次又一次，决了堤的悲伤像是澎湃的浪，一波一波涌上她的心头，涌出她的眼眶。

　　铁生看着这一幕，不再为自己这场“奇遇”困惑，而是冷静了下来。因为，他蓦然发现，那女孩的脸有几分眼熟，尤其是那鼻翼上的粉色胎记，在她的抽泣下颜色渐深，像是他脑海中盘旋的影子，那到底是谁呢？
　　突然，一个苍白漂亮却满是血痕的面孔冲入脑海：是她！
　　他凝神望去，那女孩的脸渐渐和她重合起来：那正是车祸中丧生的女孩啊！
　　铁生平素胆大，并不信什么乱力怪神，但他此刻却不由的冒出一个念头：难道那女孩死的怨，要我帮她昭雪吗？

　　屏幕上的女孩嘤嘤哭着，仍在固执的等。有时候，等待竟不是为着别人，而是为了自己，等的不是别的，而是自己的甘心。因为不甘心，所以一定要等，一直要等……即使，你知道，你等的人永远也不会来。
　　月亮看的倦了，转身隐入了云中，半身长的草里，那一片虫鸣却偏偏显得此处更加的僻静。
　　哭的累了呆立的她，却不曾想到，这里是郊区，而此时已经是夜晚，黑色的夜总是邪恶昭彰的舞台，而她已经落入了不可知的危险之中。
　　“你来了！”她欣喜的冲着一个黑影喊道，急匆匆奔将过去，却只见一个满面胡渣的突眼男人半提着裤子，醉醺醺歪靠在墙边.他嘴里斜叼的烟一明一暗，看到她，露出一个猥亵的笑容，烟便啪得坠了地。
　　她红了脸，转身要走，一只大手却搭上了她瘦弱的削肩……
　　无用的哭叫和挣扎，痛楚和羞耻尖刀般划过她的心。
　　月亮已经跳出云彩，像死人的眼白，森森望这个世界。
　　月光如此的皎洁，它独善其身地洁白着，永远地洁白着，却丝毫不理会世人的痛苦。
　　但世间有什么东西能够永远洁白无暇呢?
　　不再哭叫，她的脸上的表情不知不觉阴狠起来，你很舒服吗？她轻轻问道。
　　沉浸在□□里的男人没有回答。
　　她的手在草丛中摸索着，一块废弃的砖块被她抓在了手中。
　　用力砸下，她没有片刻的犹豫，但手还是忍不住颤抖着，一下再一下，她睁睁地望着生命是怎样从有到无的。
　　心里没有恐惧，她只是痴痴地想：他不会再来了。永远，都不会再来了。

　　“王八蛋！”铁生忍不住骂出口，心底对那女孩暗生几分同情，作为一个警察，他第一次宁愿这个“杀人犯”能够逃出法网，但转念想到，她已经去了，这些世间的网又有哪个能困得住她呢？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背上像是爬了条蛇，冰凉滑腻的身体吱溜溜进到脊背骨里头，便从心底发出一阵寒意。

　　时光流转，她离开了那里，没有等到他，也没有等到警察的追捕。那是个有名的无赖，仇家能够组一个连，他的猝死只是大快人心，然后此事就化作了一粒尘埃，在这繁世中了无痕迹了。
　　男孩还是时常想到她，有时做梦，见到她幼时的脸，便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清醒，却仍是独自一人面对空荡荡的大房间，午夜的风穿过他的发稍，他便默默在心里念起她的名字：苏笑莹。表情却恢复冷淡。人真是十分奇怪的动物，似乎在梦境中，才能表露出真诚的感情。
　　他没有想到能够再和她相逢：
　　迎接新生的欢迎会上，他呆在角落，默默看着那些青春飞扬的少男少女嘻笑打闹着，却无法加入，蓦然，一个紫色的影子旋进他的视线，那颗点在他心端的粉色胎记使他顷刻屏息。
　　“笑莹！”他大声唤到，惊的旁人一阵侧目。他却不顾，只管直直冲到她面前。
　　是她吗？是她吗？
　　“你是……”她却皱了眉，为难地望着他，似是不曾相识。
　　“你不记得了吗？”一时的冲动又冷却下来，他恢复了惯有的淡然，仿佛刚才大喊的人并不是他。
　　“许……锦程？”她似乎终于认出他来，带了礼貌的笑容，殷殷问候：“你也考上这个学校了啊，真是好巧。”
　　“是啊。我家搬到这里了，家人不愿我考远，便报了这个学校。”他不习惯这样的客气，但仍如实作答。他打量起她，她出落得妩媚俊俏，眉眼间多了几分成熟，入时的打扮，站在那群唧唧喳喳的青涩丫头中，真是鹤立鸡群般出众。
　　“是吗？那以后再联络，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拜拜！”她笑着离去。转过头，那完美的笑颜却瞬间崩溃，怎么会偏偏遇上他呢？
　　此后，却是不断的“偶遇”，她去图书馆，他刚刚还书，她去打饭，他碰巧多打了一份，她去舞厅，他在角落默默呆立着。她不知道这世间怎么有这么多的碰巧，却也不肯知道。
　　他就像是开了窍，见了别人追女孩的办法便用心的学，一样一样都用在她身上。
　　而她却一边开心，一边难过：为什么在此时遇上他呢？可是，自己如果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又怎么有机会遇到他呢？她想问天，怎么是这样的安排，怎么是这样的矛盾，现在的自己怎么配的上他？又凭什么和他在一起?
　　但是，不去论何种的身份，怎样的资格，世间没人能躲得了痴心长情剑。她的眼神一天天迷离起来，那是幸福中人独有的迷离，朦胧的让人心动。却顾不得，在那心动之后常有的心疼。

　　那个人突然打过电话，让苏笑莹周末去见他，她不愿去，虽然她知道，自己是他花钱包下的，她的衣食住行，她上学的学费，没有一样离得开他的钱。可她不愿去，她是怎样有幸能重遇她的小王子，为什么还要面对肮脏的事实呢?
　　你本来就是肮脏的，怎么由得你胡来，你是什么人，你看清楚你自己是什么人！她冲着镜子歇斯底里地叫到。
　　镜中那个瘦削的女孩无助地捂紧了眼睛，却堵不住那决堤的泪，心里那个小洞又破了，血咕嘟咕嘟流淌出来，流了满脸，流了满身……

　　他悄悄在后面跟着她，看她绕进一个看起来很“高尚”的花园小区，他烦躁地握紧了拳头。他脸上还有一道长长的伤口，留着余痛，可心里却不知要痛上几万倍。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她是，她是……他狠狠一拳捶到墙上，无辜的墙承受了这样的痛苦，却毫无知觉，而他的指节却渗出红红的血丝。
　　他跟进小区，门口的警卫见他的服饰光鲜也不拦阻，只当他是哪家的公子。
　　他躲在树后，痴痴望着她走进的那扇门，却没勇气去敲开。
　　突然那些嘲笑声又冲入了他的耳膜：你小子真他妈是个傻比，她就是只鸡，是有钱人包的二奶，看把你迷的！
　　他的头胀裂开的疼痛，一股血气直直冲向脑门，等他清醒过来，门已经开了。
　　里面站着一个中年男人，白净微胖的面孔，因为窘迫胀得微红，他看着他，喃喃叫出声来：“锦程？”
　　锦程张大眼睛望着他，他不曾想过能在这里见到他，当他生日时，他因为工作忙没有时间陪他，当他在夜晚被恶梦惊醒时，他依然在忙碌没有时间陪他，可是，在这里，他却有幸见到了“忙碌”的他。
　　他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到正在颤抖的笑莹，是该发抖的，那样单薄的衣服连身体都遮不拢，怎么会不冷？
　　“哈哈哈哈！”他大笑着转身，狂奔出去。
　　多么讽刺，整日忙碌见不到的父子在这样的场合下相见，难道不可笑吗？
　　他只想跑，双腿交替，向前，再向前，风狠狠刺进他的眼里，眸子里进了沙，却仍是睁着，不敢闭上，怕轻轻一合，就有无数的泪奔出来，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那沉重的呼吸里灌了铅，每一下都让他痛……

　　再乖的孩子也会有反抗的一天，锦程从此便在许家消失了。
　　疼爱他的父亲格外着急，一个女人而已，他打心底纳闷：这孩子怎么犯得着如此较真？怪来怪去，却觉得这帐该算在她的头上。主意打定，他便叫来了老张头。
　　你去吓唬吓唬那女人，让她滚的远远的，钱由我来出。颐指气使地作了吩咐，他便安心地舒了口气。
　　老张头看着手里红色人民币，眼睛发直，微微握紧的手里，流出腥气的汗。

　　“你知不知道思念一个人的滋味
　　就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
　　然后用很长很长的时间
　　一颗一颗流成热泪
　　你知不知道寂寞的滋味
　　寂寞是因为思念谁
　　你知不知道痛苦的滋味
　　痛苦是因为想忘记谁

　　你知不知道忘记一个人的滋味
　　就像欣赏一种残酷的美
　　然后用很小很小的声音
　　告诉自己坚强面对……”
　　对自己说了多少次，不要再听这首歌，可是他仍忍不住听，就像他忍不住还是约了她出来。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勇气面对她，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想当面问她，到底为什么？
　　她飞扬的裙角飘进他的视线，他想起第一次见她。他因为爸爸连生日都不陪自己，便偷溜进那个破烂地方，一个人躲着生气，她就那样突然闯进他的视线，笑着问他说，你是谁啊。他才发现，他并不是独自一人。

　　两人沉默地走了许久，直到转进一个格外寂寥的街道，他才发问：“为什么？”
　　她不答，固执地抿紧了嘴。
　　该用什么理由呢？因为姑姑将我抛在路边，不许我进屋吗？因为几天几夜没有饭吃，肚子饿得太难受吗？因为反正已经不再干净，便能任意地肮脏吗？她想不出任何一个完美的借口能够回答他的问题。
　　即使肮脏，也没有权力堕落，只是，你知道饥饿的滋味吗？你知道在街角的垃圾堆里和老鼠抢食的滋味吗？你知道爬在包过油饼的报纸上认字的滋味吗？她幽幽地望住他的眼，却问不出半个字，我想能够活着，像你一样好好生活。
　　对视的两人像是陷入了一个只有他们的空间，没有任何人，就像在那间被视为垃圾堆的破厂房，只有他们两人，连影子都纠缠在一起。
　　就在街道拐角处，一辆蓝色面包车内，一双眼睛却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们，这里人迹稀少，正是“警告”的好时机，他只要把车“不小心”擦过她，那些老人头就会自己跳进他的腰包。只是，那个碍事的小子为什么不闪远点呢？

　　一块砖头不期然从空中落下，眼看要砸到笑莹身上，锦程挺身扑上前去，想要扯开她。她却一呆，不知他为何上前。
　　“不要碰我！”她神经质地推开他，他不能碰她，她太脏。
　　她踉跄地倒退几步，跌倒在马路中间。
　　“好机会！”老张头心中一喜，纵车向她冲去。

　　满天都是红色，原来，死亡是这样的，我的血是这么的红，可我不愿血染满眼睛，那样我就看不到你了，你别哭，你从来都不哭的，你一直都是很酷的啊，别哭了……一缕芳魂渐渐散去……
　　只留下惊诧的他，望着地上绽放的红花。泪水比思绪还快，不等他感到悲伤，便涌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呢？他还有话没说完，他想说，不管她以前做过什么，只要她肯跟他走，他们就能重新开始，他们一起回去那个城市，回到他们初次见面的地方，只要两个人一起……
　　但什么都不用说了，她已经什么也听不到了。

　　播完了电影，屏幕便黑了下去，只留铁生一人，呆呆望着那黑了的屏幕，不知所措。
　　这样的真相，即使他知晓，又能够做什么呢？
　　似乎根本没有办法，能够安慰亡灵。

　　“你知道吗？妈妈给我讲过好多童话里，公主都会遇到王子的。你是不是我的王子呀？”
　　“你笨死了，我都是自己看书上的故事呢。不过，公主就是会遇到王子的，那我当你的王子，你当我的公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