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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了却君王身前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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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廷花房里的花枯萎了一批,又来了新的花色。宫里的人大多没空暇来忧愁伤感,众人都皆有自己的命数,马虎不得。
宋稽跟着老嬷嬷穿过多间回廊,倒是感叹殿内宫廷阁楼之多,结构之繁复,生叫人晃神。路上又遇到灵巧的宫人数名,皆是匆匆行礼来往。听闻东宫素来是宫中最热闹的地方,如今却不闻人语声,都收起平日乖张,倒是怪奇怪的。
宋稽心下又觉得些新奇,自己只是太子伴读中的一个,且素日并没什么深交,只是站在外围充当花瓶,不知道太子身边的嬷嬷为何要独独要找自己。
宋稽自己素日其实并不在意太子,宋稽隐约能记得第一次遇到太子的情景,完全一副皇家富贵骄奢气派。
记得那是一大早日,自己匆忙被一大群涌入的丫鬟打扮拾掇,又欢欢喜喜地送进宫来,巴巴地被宫人领进殿内,和一众小童老实的杵在那里当门神,宋稽因起得比平日略早些,内心便强压住打哈气的欲望,见四周众人也是一副刚醒的懵懂模样,却偏偏要硬装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给各司宫人瞧,又见自己又穿得像待采的娇花样子,心中不觉得有些好笑。
宋稽忽然觉得背后有些湿润粘稠和压迫感,轻轻转个身子察看,入目的则是一个黑黝黝的头顶,仔细观察原来是范宝宝抵着自己背,呼呼大睡起来,随即宋稽挡着众人探究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姿势,让范宝宝靠的更舒服些。
话说那范宝宝晚上闹得及乏,今早儿才刚想睡,就被老子从被窝拉起,又好生“劝导”一番,终是硬塞进轿子里送往宫里,范宝宝根本不晓得今早来做什么事,自己老子也说是来充充数罢了,但是想到能和宋稽一块儿玩爽,内心又欢喜异常,哪晓得宫里居然不让人说话,只叫人干站着,也不准自己乱动,实在是无聊极了。所以才站了小一会,便摇头晃脑地想睡起来,眼尖在一段锦绣中抓到宋小鸡的背影,心下暗暗高兴,便安心的任由困虫上身倒了过去。
众人早听闻将军家宝贝儿子的大名,见此光景,只是内心暗自窃喜,少了一人。
在殿内规规矩矩的当装花瓶立了好久,也不见有宫人从门外进来通报,众小公子毕竟还是孩童习性,早就显得不耐烦,奈何记得家里人的进宫前的言语,不敢擅自妄动。
日头差不多全都出来晃悠的时候,远处终于传来宫人不紧不慢的脚步的声响,依稀还能听到小太监的拍须溜马和宫女的赔笑声。众人见状立马打起精神,恢复公子模样,连忙理理衣装。
眼见各色宫女款款的信步走来,团团围簇着中心杏黄一人,众人见那中间的小童头上戴着束发金冠,上缀朱纬,冠顶为金龙二层,饰冬珠七,穿一件杏黄三爪龙缎,外披一件紫貂端罩,登着青缎黄底小朝靴。腰上玉,包囊,护符,零零总总系了一大串,走起来“铃铃铛铛”直响,听起来清脆灵动,太子明明是一七,八岁的小童,却偏偏做太上爷模样,叫人好笑。
不觉众人走近了些,倒是能瞧清太子生的模样,太子长得倒是像圆团子,长得粉嫩讨喜,五官虽尚未张开,但想来样子不会太差,在宫里男人注意的只有身份,谁管自己服侍的是稻草包还是泼皮无赖,只要生出来是镶金带玉便好。
奈何太子身上样式太多花了眼,反倒累赘极了。眉眼间尽是骄纵顽乐之意,混不知诗书礼节,目无下尘的高高姿态让人不喜。
这些宋稽毫不在意,太子又与他何干,不过是路人,他只是反手轻轻的拍拍范宝宝的背,直到感觉背上的压力小了,想来范宝宝大约已经醒来。又听见后方吸溜,衣料摩擦声,遂放下心来。
那太子见也不见这些小公子,只在众人面前浩荡巡游一圈,吸引了些不知名的蜜蜂蝴蝶,又风风火火地回自己宫里,就只打发一个老太监进来宣告。
“谁是宋家公子。”
宋稽从人群中渐显出来,也看不出什么大喜之意,举止行动尽是世家子的风范做派,只是简单点头道谢,并无他言。
那奴才的声音又高又尖,在殿内掷地有声,粉又扑的极厚,倒要抖落些粉末来,促狭着一双细眼,打量了宋稽,谄媚的点头笑道”果然是宋家的。”
又陆续报了几个公子家的名字,拣选了其他皇子的伴读,都是些显赫的王侯将相子孙,又或者是谁的亲戚,宫里本就是错综复杂的关系,谁与谁都带点亲戚并不不奇怪。众人心里清楚这伴读名目大概不是太子自己的意思,怕是上面的意思。
宋稽本以为日子会闹些,自此倒是也与太子无多大交集,因为太子爷不常来上课,伴读却时时待命,像不懂人事的器具等着太子来顽耍,保不齐哪天太子爷心血来潮了呢。
宋稽细细想来,对太子印象也就只有这些,再无多的可言。
“宋小公子,到了。”老嬷嬷站定门前静静等着宋稽回神,两眼珠盯着宋稽的侧脸,也不知盯了多久,倒像是要把他看成另一个人。
宋稽心下有点促狭,心下觉得自己失了礼数,连忙回过神答。
屋内的宫人早就候着,端茶送水,糕点零嘴一样样摆上桌面,宋稽默默扶着杯沿,打量了这暖烘烘的东宫的外间,果然是小太子的做事风格,不求文雅,就求奢华富贵。恨不得叫所有人知晓这宫里的奇物都在自己宫里,地铺白玉,终日不知冷暖,墙上充斥着着文人骚客的佳作,屋内堆满了各种奇珍异宝,青花花果纹双耳抱月品上插着腊梅,五彩鱼藻纹盖罐装着些蜜饯果子,屋子里堆满着书上见过的象牙席,隋候珠,还有好些说不上名字的玩意。这其中尽是显得上头宠溺惯养之意。
宋稽下意识皱眉,心中默默念想,如此宠溺,这其中似乎有点养废的意思。
老麽麽早在来的路上点明来意,明面说是太子终日思念皇后,因此不思茶饮,故请宋稽来好生安慰。宋稽好生奇怪,但也没多问。
宋稽倒是觉得这对母子感情不同外人说的那般冷漠。
宋稽原来是不把伴读的事放在心上,可如今心里有了前个事,倒是有点庆幸自己是太子伴读。
等宋稽暖过身子,几个宫女轻巧地拉开用金丝银丝镶边的屏风,宋稽自己挑开一卷卷虎睛石材质的珠帘,又撤去层层纱幔,赤脚踩着波斯进贡的毛毯,整个脚踝都没入其中,宋稽有些痒痒的发麻。
宋稽笨以为自己会看到太子坐在白玉案几上的独自哀叹的身影,要不是就是被人看破伪装后恼羞的质问声,再不济也能看砸乱满地的稀奇物件。
可宋稽怎么也没想到留给自己只是花鸟纹秀被面上一个拱起的大包。
那个抖动的大包不会是太子吧。
许是听到人声,大包便不大幅度抖动,静静的等着来人又有什么花招。
宋稽就干站着也不知道思索些什么,既不安慰也不言语,真真叫人心烦。
过了许久,浮雕大床上的包子倒有些不耐烦,眼看就要掀开被子一小角,从棉被下探出来瞅瞅。宋稽完全还在自己的沉思中,根本没注意床上人的小动作,宋稽许是想定了什么,一健步上前坐在黄花木的大床边沿,这一大动作惊的床上的大包赶紧抱住棉被。
然后宋稽坚决的从宽大的袖口中提起右手,像对待新生的幼儿一样,轻轻拍打着大包的背,大包里的人一下子僵住,又想要挣扎,奈何被死死拽着,现在这模样又不好惊呼,失了脸面,遂又随着熟悉的啪打又渐渐放松下来。
宋稽心里本想唱几只摇篮曲的,后来绞尽脑汁发现自己是公子少年,没有必要习得这项优伶技能,只能胡乱哼些自己谈过的古筝曲目,也不知被子里人反应如何,自己倒是被香薰的昏昏想睡。宋稽前些是不关心太子的安危,眼下既然答应了,便一心扑在太子身上,内心想编写灵巧动人话来开个好头,又觉得东宫中奴才怕是什么花样都说遍了。
后来又觉得如此举动有失翩翩公子身份,显得油嘴滑舌又不讨好,当然也不符合人设,终是作罢。所以思来想去,还是行动最打动人,这一屋子的老妈子怕是最不敢触碰玉体的,宫女也多是拿身子做跳板,满是缱绻瑰丽之意,都把太子看做主子和香饽饽,小太子估计少得母亲的亲近爱惜之举。
宋稽下定决心便做出此出阁之举,当然也是担心太子猛的掀开被褥,呵斥自己滚出去,所以拼命抱住被褥,没想到太子并无什么大动作,于是安心抱着个大包,哼起来自己学过的高山流水的曲子,丝毫不觉得有什么怪异,还觉得包子状的安静的太子甚是可爱。
一人一包就这么和谐在里屋相处。
屋外的太子贴身的嬷嬷站在绣满狩猎图的屏风前,到不知是想了些,嘴里似是念叨着“像,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