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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了却君王身前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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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终是降了不急不缓的下来,护城河上挂起了盏盏灯笼,极力驱赶黑暗。京都永远是一座不夜城,满春院,南风馆里藏着的姑娘和公子们终究是迎来透风的机会,少不得为夜色添了分旖旎之感。花楼里的达官贵人耳鬓厮磨,各厢房颠鸾倒凤,水乳交融,品尝着含苞待放的女子,护城河上潺潺流淌着皆是带着脂粉的酒水,门檐下待命的小厮,哈着白气,听丝身后竹管弦嬉戏调笑之声,透着衣物首饰摩擦感,恍惚进入了牲畜发春的日子。
宋家的小厮双手插在内袖里,靠着轿子找个避风处打盹。远远瞧见点悠悠的灯火,赶紧用袖子擦擦眼,见来人提着八景宫灯,摇曳的灯火照着面盘红润,穿的异常素色的可不就是自己的主子,小厮连忙麻利的迎了上去,少不得嘘寒问暖,心下倒觉得少年像是小时,老人故事中专门勾人的女鬼。
宋稽的内心是茫然的,面上自是有些晃神,瞧自家小厮亮晶晶的期盼的眼神,不知偷偷暗喜了多少自己飞黄腾达的景象。
可是谁晓得直到宋稽离开东宫,都没有和太子正式照面,自己只是对着一大包锦绣团子哼了一阵子不着调的曲子,因为自己不知道说些什么,心下也善解人意的觉得太子估摸着要用膳了,就连忙辞了老嬷嬷,退了出来,暗暗心下打算回去好好筹划,以防像今儿的突然的情况发生,赶紧上了轿子从偏门匆匆离去。
东宫里因着娘娘头七刚过,是不敢嬉闹打耍,都是规矩的做好自己的本分。
屏风帐里,只有暖炉烧的红火正旺,侍女点了熏香后皆不敢在旁站立。黄花木镂空雕花大床悬着鲛绡宝罗帐,帐里只有一个小小的背影,小童的衣襟微开,露出一段莲藕似的脖颈,杏黄缎面上那平时张牙舞爪的三爪龙早绉成一团,熠熠生辉的玛瑙眼睛早就被蹂躏在一团爪子中。
太子爷素来最不喜正务,宫里人皆是把太子捧在手里,皇上也从不逼迫太子学治国的大道理。太子就算打破皇上最爱的龙尾砚也不曾责备半句,皇上依旧是眯着笑眼的。太子但凡是看上什么好东西,甭管是哪个宫娘娘屋里的,第二天都会照样有人巴巴地送到东宫来,太子本应该就是不知愁苦滋味的,只有一事,挠得太子心里是痒痒的。
太子是自小离了生母,给奶妈养大的,管教不是甚严。太子都是被人当着祖宗供着,料不能听谁。可偏偏皇后是敢对太子说不的人,是敢打太子龙屁股的人,是会当面呵斥他的那个人,太子小小的心里有些委屈,觉得自己的母后一点也不疼自己,是半分也不喜欢自己。
故皇后说什么,他便反着做,皇后不喜的,自己便偏偏要范,久而久之,两人便疏远开了。
皇后生了太子后身子一直不爽利,药是一直不断地,内心又积郁成灾,可巧又遇到罕见的严冬,便一直卧不床起。可也不见这太子爷去探望皇后,外人道真真是心狠。
太子爷其实并不讨厌皇后,反而一直在偷偷关注自己的生母。心里还觉得自己母后大约有些蠢,连姨娘都对付不了,自己生气了,也不说好话哄自己让自己有个台阶下,晚上也不同自己睡,连民间的歌谣也不会哼唱,刺绣什么的皆是不能看的,。
太子又听其病了,又觉得她真心愚笨,连自己的身子都管不好,那宫里人也是该死,连主子的身体都照料不好,也不传召自己过去,让自己在房里干生气。
椒房殿里的宫女终于来东宫传话,说是皇后甚是想念太子,想见见太子爷。东宫立刻热闹起来。
“蠢物,这小家子气的,换了。”
“太素,你是要外人笑话本太子。”
“蠢才,这也拿得出手。”
太子站在紫檀雕花椅上,对着人身高的铜镜气焰汹汹,颇为嫌弃看着宫人送来的绫罗绸缎。裘,袍,玉串,香袋,散了一地。台上了玉冠,抹额,花翎,宫穗,犀角带零零总总一字排开。
宫人皆是端着珠宝来往来往,心里想到这些素日是太子爷最爱穿的,怎么如今如此厌恶了。
太子身边的最贴心的老麽麽倒像是知道什么,忙耳语宫人去取压在镶玉鎏金檀木香里得。宫人也真真是奇怪了,那件袍子面料自是极好的,可奈针脚活极差,不知道是哪个蠢笨的绣娘做的,白白浪费了这蜀锦。
太子爷倒像是一下子安静下来,也不接衣服,也不吱声。老嬷嬷立马笑道:”这件爷穿在内里极好,舒服。”
太子爷便将那袍子穿在里面,复又在外套了件袖口处用宝蓝色的丝线绣着腾云祥纹袍子作罢。太子爷甚是满意,叫人连忙戴上镶碧鎏金冠,披上带貂毛的大红袍裘袄,浩浩荡荡向椒房殿杀去。
皇后合着眼,房内只有树影斑驳。
太子自到宫内,见丫鬟皆出去自便,满屋内静悄悄的,便也退散宫人,只自己一人前往,悄悄掀起一层层杏色素雅软帘。只是到最后一层始僵持着。
“囡囡”
声音又孱弱又浑浊,带点江南姑娘特有的黏糯,帐里又不时有嘤嘤呻吟之意。
听到母后的喃喃自语,太子终是恨不争气的红了眼,撩开帘子踌躇的走进里间,低着红眼,倔强着就是不瞧皇后。
皇后见自己时日不多,终是放弃了自己平日的架子,只想像平常百姓家一样,享受这点欢愉时光。眯着杏眼从头到尾慢慢将自己在宫里最爱的人的样子映入脑子,忽见他衣领露出一小节自己做的袍子,又惊又喜,心里一团乱。
“近些,让娘好好看看你。”
太子见皇后瘦如骨柴,连金镯也是套不住的了。许是这片刻的温情打动了太子,娘字勾起太子内心最渴慕的东西,太子小步走到皇后床沿静静地趴着。
皇后是又喜又悲,一微微挪动身子,空出鸳鸯枕的一边,把太子往身边带。太子终是乱脱去用宝蓝色的丝线绣着腾云祥纹的袍子,露出里间的针脚麻乱的外袍,一下子钻进被子里,隔些距离,仰着头,拿探究的眼神的打量自己的母后。
皇后看着儿子这副戒备的模样,轻轻地在空气里叹了口气,一手环过太子的背带入自己的怀里,另一手轻轻拍打太子的背部,像是无视了怀里人的僵硬,只一下没一下轻柔地拍着,思绪飘到儿时在家常听到浣纱人唱的歌谣,便不自觉哼了出来,大抵是些才子佳人的俗套段子。
太子将头靠着皇后的胸口,深深觉得得蠢女人如此愚笨,怎么会使得自己这样纤瘦,面上更是不带半点脂粉,又披头散发,全无别的妃子来的娇艳明媚,也再无从前端着架子,教训自己的模样,现在又像姨娘抱着弟弟一样哄着自己,终究还是有些可爱的。太子又觉得是太子,就大人大量,不和她一般见识,遂抱着皇后。
皇后突然见怀里人发狠的抱着自己,发出小兽般的胡乱瞎拱,也只是欣慰一笑。又恍惚想起些贰拾的趣事,那些馋喘的青丝终该是断干净,自己终于又是清清白白的去了。
椒房殿里炉火烧的正旺,宫人又添了些新香,屋外宫女纷纷躲到廊下,相互哈着气揉搓着手雪花大片大片从天井似的天空里散落了下来,给人间带来一丝清净,也带走一分温情。
一群宫人匆匆抬着凤辇,从椒房殿里出来,又赶往东宫,终是消失在白茫茫的大雪中,不见踪影。
枝形连盘烛火烧了一夜,宫人拿缠着红线铜剪的直接了去灯芯。
太子醒来便见着熟悉的镂空雕花梨木顶,揉揉红肿的眼,又见着天色是极为晴朗清明,窗上的竹篾纸泛着光,心里很是懊恼。
太子爷认为自己是拼命挣扎过的,绝对不承认自己是那么软弱好哄,迷迷糊糊便睡着了,一定是椒房殿的采光太好,炉子烧的太热,被窝又被炉子熏的香香的,让人不觉想睡。椒房殿还是有可取之,器物不好全要来,里面又住了个令人操心的,只好劳累自己多走动照看那些物件,止不住哪个粗蠢宫人弄坏了倒是不美。
太子心下欣喜,因此踢踏着杏黄的靴子,叫外人进来。喊了好会话,也不见有老麽麽进来端茶服侍,连声音也是不吱响一句,太子爷因随了心愿,心下也不是很恼,只屈尊自己赤着脚踩在地毯上,撩开重重卷帘,推开屏障。
入目则是一片望不到底的白。
外面的宫人皆装着素衣,带着白花,脸上皆是悲戚之意,无平日半点嬉戏之意,都各自准备器皿物件,听见屏风倒地声,又瞧见太子呆呆的伫立在那里,都着实吓了一跳,手上端水的散了一身,宫女们太监们连忙放下手头的活,齐刷刷跪倒在白玉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