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情司》明若兰

3、勾人的嗓音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灰白儒衫的五六十岁老头带着一个背医药箱的十四五岁少年赶了过来。

　　梨子将人请到外间坐下，把苏晴叫了过去。

　　宋太医让苏晴在坐下把手伸出来给她号了一回脉，又让她伸了下舌头，看了看眼睑。

　　“没什么大碍，这丫头染了风寒，我开两剂药给她吃了就好了。”

　　宋太医提笔开了张方子递给梨子，“每日三次，三碗水煎作一碗。”

　　“有劳宋太医了。”梨子将备好的诊金奉上，将送宋太医出了门。

　　听了梨子的回话，宣大奶奶看了苏晴一眼，“既如此，便留下来吧。”

　　除了苏晴，其他人也全部留了下来，陈发财家交付了卖身契，接过沉甸甸的几大锭银子，笑得像朵喇叭花儿一样离开了。

　　宣大奶奶端起茶盏，“春芳，你带她们下去安置吧，那一个有病的等养好了再送到三爷房里去。”

　　“是。”一个十四五岁生得眉清目秀的青衣姑娘应声走了过来，领着她们出了门，沿着廊下往前，出了角门，又行了一段路后，来到了一处僻静的院子。

　　相比前院的奢华排场，这栋院子就显得要朴素得多，青砖瓦房，青石地板，院子里的凉衣杆上凉着一排排衣裳，虽然颜色素净，质地却不差，看款式应该是下人的衣服。

　　春芳带着她们一路走到底，推开最里面的一间厢房。

　　里面有几个丫头正在午歇，听到声响睡在最外面的一个丫头探头看了看，一见来人连忙从床上坐了起来，披了一件衣服下床，“春芳姐姐。”

　　听到动静，其他人也陆续醒了，纷纷向春芳打招呼。

　　春芳笑着点了点头，“我带几个人过来安置，你们歇着吧。”

　　她随手点了四五个小丫头出来，又将苏晴叫了出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苏晴。”苏晴小声回答。

　　“苏晴病了，在这养几天，她原是三爷房里的人，养好了就搬过去，有事不必吩咐她。”春芳转向披衣下床的圆脸丫头吩咐道，“小茵，你这几日照看一下她。”

　　小茵看了下苏晴，笑着应承道，“姐姐只管放心，我们是必不会支使她的，保管让她好生歇着养病。”

　　春芳又叮嘱了几句，方才带着其他人离开。

　　小茵打开橱柜，将半新不旧的被褥抱出来分与她们，“这是以前的姐妹用剩下的，你们先将就用着。”

　　苏晴双手接过被子，见其它床铺已经被占领了，便走到最角落的一张空床前，将被子放上去铺好，苏晴伸手擦了下额上冒出来的虚汗，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微微喘着气。

　　小茵看了下她的脸色，关切道，“你先上去躺会儿吧。”

　　苏晴点了点头，她也实在心悸乏力的厉害，便将鞋子脱了躺上了床，拉过被子盖上，被子虽然不新，却极干净，有股阳光的味道，虽然整个人还是昏昏沉沉的，却感觉好了很多。

　　正在迷迷糊糊之际，鼻子里传来一股浓浓的中药味，苏晴睁开眼睛，见小茵正端着一个托盘放在桌子上，看她醒了，忙招呼道，“醒了，快起来把药喝了吧。”

　　苏晴从床上坐起来，脑子一阵阵地发晕，她缓了一会儿，才下了床，走到桌子旁边坐了下来。

　　托盘上除了一碗冒着热气的药，还有一碗白粥和几样点心小菜，她端起药碗吹了吹，拿唇试了下温度，见是温热的，便屏息一气全喝了下去。

　　中药味极苦，她连忙拿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压下那股味道，这点心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极为松软香甜，苏晴饿得干扁的胃一下就被勾起了食欲。

　　她一连吃了两个，才端起粥来喝了一口，白粥入口软糯香滑，她微微一顿，“这粥可是小茵姐姐现熬的？”

　　小茵奇怪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晴当然知道，她这张嘴极挑，无论是蔬菜还是米饭，是新煮出来的，还是放了一段时间的，她一尝就能尝出来，“劳烦小茵姐姐了。”

　　“不必客气，我出门时正好碰到杏儿姐姐给你送药过来，我就一并拿去厨房煎了，顺带帮你熬了点粥，病了还是吃粥易克化些。”小茵打开柜子，从里面找出来几套衣裳放在她的床上，“这衣裳是我穿剩下的，你别嫌弃，先对付穿着，再过些天年节就到了，府里到时会给每一个人发新的。”

　　苏晴连忙道，“不嫌弃，多谢小茵姐姐。”转头一望，发现跟她一起进府的几个小姑娘都不在，忙问道，“她们几个呢？”

　　“她们去温汤沐浴了，这会子大概正在洗换下来的衣裳吧。”

　　苏晴眼睫微微一抬，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温泉，以后不愁冬天没法洗澡了，如果不是体力不支，她现在就想去泡个热水澡。

　　到了晚间，住在这屋的小姑娘大部分都回来了，见来了新人，便好奇地探问了几句，苏晴从她们的交谈中得知，这些小姑娘应该都是府里最下等的丫头，她们平时不能出入主子的房间，只能在外间伺侯，除了打扫之外，就是做一些针线活，有时还需要伺侯府里的大丫头。

　　苏晴在心里默默为自己点了根蜡，她不仅要伺侯少爷小姐，甚至可能还要伺侯出身不比自己高贵的丫头……想想就觉得人生一片灰暗。

　　然而能重新苟活一世，本就是老天爷格外开恩，她原不该强求更多，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待身体稍微有起色些了，她便靠坐在床头，跟着小丫头们学做针线活，上手并不难，至少她没有戳到手指，只是针脚难免歪歪扭扭。

　　小茵看了一眼她绣的荷花，笑着道，“你这手艺还得多练练才行，不说给主子们绣，即使是自己穿戴，怕也是不成的。”

　　苏晴自己看了一眼，也觉难以入目，只得把线挑了重新来，反正她现在有大把时间，除了绣花儿也没别的事情可干了。

　　“你老在房间里闷着也不好，今天外面太阳大，不如去园子里转转吧。”

　　苏晴看了看外面的太阳，有些心动，“小茵姐姐可要一起去？”

　　“你等等。”小茵打开柜子，从里面翻出一件兔裘递给她，“这是春芳姐姐穿旧了赏我的，我平时也穿不着，你把它披上吧，外面冷。”

　　苏晴没想到这里的丫环竟然还有裘衣可穿，虽然兔裘比不得狐裘珍贵，却应该也不是寻常人家能穿得起的，比起笨重的棉衣，裘衣要轻便保暖的多。

　　也不知道这府上究竟是怎样的人家，只怕用泼天的富贵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像这种裘皮大衣，大丫环穿完了赏小丫头穿，可见在府上不是什么稀罕物儿。

　　这屋里住的都是最下等的丫头，但是吃穿用度却丝毫不差，不仅每顿有菜有肉，平时点心水果也不少，她身上穿的半新不旧的衣裳，质地比起外面寻常人家的粗棉布粗麻布，档次不知道高哪儿去了。

　　难怪陈发财家的来时路上说了那一翻话，在这里呆的时间长了，只怕还真过不惯外面的苦日子。

　　苏晴现在身子弱，禁不得风，便没有拒绝小茵的好意，接过兔裘披在身上，把帽子带上，两人一起走出了门。

　　一走出来，口里呼出来的热气就变成了一团白雾，幸亏苏晴包得严实，除了脸被风吹得冰凉，倒也不觉得冷，比起她来的那天，又冷又饿又心悸头晕不知道强多少倍了。

　　两人出了院子，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一直往前走，虽然是冬天，园子里的景致却也别有一翻意趣，几株腊梅在假山旁盛开，清冷的梅香随风送入鼻端，沁人心脾。

　　“玉哥哥，你来评一下，是我作的咏梅好，还是洛姐姐的暗香好。” 一个清脆悦耳的少女声音从假山的那一头传来。

　　“咏梅工整有余，灵气不足，相比之下还是暗香意境悠远，略胜一筹。”一个处于变声期的少年声音响起。

　　不同于普通男孩子处于变声期的公鸭嗓音，少年的声音如琴音般醇厚悦耳，却又带着一丝童稚未退尽的绵羊音，听来极为惑人。

　　苏晴感觉心尖仿佛被什么勾了一下，整个人不由微微一颤。

　　“是府上的几个爷和姑娘们在那边的亭子里吟诗作对，”小茵拉着她脚步一转，“咱们换个方向走吧。”

　　苏晴一边走，一边回过头去，抓心挠肝地想知道那个声音的主人长什么模样。

　　因了这个苏得让人耳朵会怀孕的声音，她第一次对在府上的生活开始期待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