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6、第四十六回 师徒聚 ...
-
***
这一掌,双方都几乎用到了全力。纵然势均力敌,谁也没能致谁于死地,这一冲一抽的威力,足够叫五脏六腑好受。
二人各自弹开十余丈才勉强站定。脚步还没有停稳,一口血已抑制不住地喷出,喉头一阵腥甜。腿力虚浮,真气也消耗许多。短时间内,两人无法再战。
血涌出,少年站直的身子又跌撞倒下,竟要依持古木才能将自己支撑。他靠在树上,努力睁大眼,视线有些模糊,可阻止不了他的怒气。他费力地四下寻找子无,若不是子无,他也不会落得这般田地。
四下哪里有人影,而且凭少年现在的身子,又如何真能找到他。然而子无却能找到他,就像是听见了他的心声般,款款落定在前一秒还空无一人的偏院中央。
少年正要问他,暗算自己的老头是什么来路。不想那老头自己先开口了,“孽……孽徒文轩!可让我好找。快……快交出本门秘籍……饶……饶你不死!”
文轩的瞳孔刹那间放大,别人或许听不出,但他一辨就辨出来了——这声音,除了自幼陪他长大的掌门李宗孝,还能是谁!可他……为什么还活着?!
“你是不是觉得他不可能活着,华山的闹剧尽管不称老头子的心思,可你却欢喜得紧。”子无的声音适时响起,好像还轻轻带着笑,冷中温润,如这夏夜的风。
可此刻听在文轩耳中,却比炼狱修罗还要可怕。他恨声道,恨意里混杂着惧怕,“你又知道什么了!”
子无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所以李宗孝也能听到。那本该是一个与他有点关系、但不那么相干的话题,可他听完后的表情却有如雷劈。颤声说:“是……是你!”
他认出了子无的声音。
离得太远,文轩看不到李宗孝的表情,可子无能看到。他不仅看到了,还对李宗孝扯开笑容,“不错,是我。你难道不该谢谢我的救命之恩吗?”“救命之恩”即便在他自己说来都是讽刺满满,更不用说听在李宗孝耳中。
“谢你?杀你还来不及!若不是你,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浑身是毒的模样!”李宗孝骂骂咧咧一半,突然想到点什么,挣扎着费力地将他上下打量,“你……你矮了?!”“矮了”二字音调陡降,可以想象他的惊讶。
李宗孝不该认识子无的,要他们认识,只有一个可能——子无不是子无,子无就是谢清。
她又笑了,这个笑声与他们之前听到的都不同——她恢复了本来的声音。“我矮了。”清冽的女声无比淡然地承认让李宗孝疯狂的事实,但视线已转向文轩,显然李宗孝已引不起她的兴致,“你的掌门在华山中了‘散仙毒’,我把他介绍给神魔教,他们似乎为他解了毒。”
李宗孝咬牙切齿,因为不难猜出,神魔教不会平白无故地给他解毒。从他浑身是毒地赶到此地,来杀拿走秘籍的门徒,这两点,似乎是再好也没的证明。
可,就算是又怎么样呢?
不止谢清,连文轩都懒得顾他。
文轩牢牢瞪着谢清,谢清也在会看他。一边看,一边用很轻、很淡、听不出半点恶意的声音说:“你问我,为什么选择最堂而皇之的方法在课堂上说出,却不私下找你。我回答你,因为我要让留道听见。”
眼见的少年皮囊发出成熟的女声,其实很别扭。但文轩已无暇顾忌这份别扭。他当然知道留道,作为儒家唯一的策论讲师,恐怕没人不知道他。但文轩知道留道,并不仅仅因为这点。
“他给你的感觉,时不时地像一个故人,又时不时地与那位故人的天性相悖。你不确定不敢贸认,就像他不敢贸认于你。你们一直在试探对方,而试探的结果让你们越来越确定对方不是你一直想找的那个人。”
谢清像是在讲故事。不得不说,她的声音很适合讲故事,但文轩并不怎么想听。他狠狠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清笑了一下,收住了话头,“你记不记得,月余之前,你们开始杀赭衣人的时候,全英与神魔的矛盾也差不多开始爆发?”
文轩用鼻孔出气,重重哼声,“那又怎样?”
“你以为那是巧合吗?不,那当然不是。你一定又要问,我怎么知道。因为可以算是我一手促成的。”谢清直视着文轩,太平静的神情给人一种与她无关的错觉,而这分明与她不能再有关。
李宗孝终于忍无可忍,铆足最后一点力气向谢清扑来。可他甚至没能碰到谢清。就在她轻轻一挥衣袍后,李宗孝铆足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失去支撑的身体软若棉花,重重坠地。
***
谢清看都没有他,只是道:“你就算想死,也起码该死在弄清真相之后。”
她自不必理会李宗孝,只因李宗孝现下根本不可能有反抗的机会。仅剩的真气被他孤注一掷的冲动耗尽,而孤注一掷又没带来该有的结果。何况他的身体本在毒物折磨下,已经痛苦不堪。
谢清又转向文轩,“我想你一定也记得,致使两派矛盾全面爆发的导火线,是李宗孝得到的一封旨在杀死妙平天女的神魔传信。你一定也知道,这份信自然是有人在桑海城里、神魔据点找到,送给李宗孝的。”
在看到谢清对付李宗孝的一手之后,文轩好像连生气的气力都没有了。他也学着谢清的模样,试图放松。然后用一种与她差不多的平静口吻叙述:“你的人。”
“对,我的人。但最精彩的并不是我的人把这封信给了李宗孝。其实神魔教从一开始就没想要全英对着干,所有种种不过敷衍罢了。这我想,你是知道的。”她顿了顿,望着文轩的眼神变得有些晦暗,“所以我想不通,你怎么会没有想到,神魔要杀的人一直不是妙平天女。”
文轩的瞳孔难以抑制地放大,他好像想到了一些他绝不想承认的事实,可谢清的语气、表现,又让他不得不好好审视这个猜测。
“我动了点手脚、改了一个字。你猜猜,我把什么改成了妙平?”文轩惊恐但不由自主地抬头,逼向谢清。谢清含笑迎视,“对,我把妙手的手,改成了妙平的平。你的妙手师尊,他还活着,甚至和你一起生活了五年。”
文轩的嘴边只剩下一句,喃喃念叨的“不可能”。尽管他自己也一直有所猜疑,但从未有所突破,因为当年他是亲眼看着他的师尊,入土安眠的!
李宗孝一头雾水,喝问:“你胡说!他的师傅是我。”
谢清并不理他,“没有什么不可能。你的师尊法号‘妙手’,自然有妙手回春的本领。你不也很怀疑吗?他的死。所以才想出那并不咋的法子去诈那老头。”
“你根本不是老头的人。你甚至不是我们的人。你从一开始就在暗示这一点。因为你不怕我不知道。” 接连的震惊反而让文轩越发地冷静,“因为你知道,就算我知道,都没有办法让自己不问你——有些连老头都无法回答我的,你却能。”
谢清点了点头,“我想你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我怎么会知道你和神魔教有勾结。时间不多了。既然你这么好奇的话,我就好好回答你这一个问题吧。”
文轩动动嘴,但谢清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最开始杀死赭衣人的并不是你。神魔教不知怎么听说,你有那份名单,便派出杀手劫杀。你听说了赭衣人的死,可能还沾沾自喜,以为是老头听了你的话雇了流沙。
“老头确实照做了,流沙也确实杀了一些。你觉得一切顺理成章,知道神魔的人到了小圣贤庄,找到了你。他们问你要名单,你当然不肯这么轻易地交出,那个时候你很明白,它就是你的身家性命。
“你杀了找上门来的,给他换了赭衣、藏在山里。最好没有人发现,就算有人发现,因为他的衣服也不会怀疑到你。但你没想到他在找到之前已经杀了一个赭衣人。这件事,很快在桑海掀起大浪,你也明白过来,你这一次逃不掉了。神魔一定会再找到你。
“大概是那时起,你打定了卖友求命的算盘。毕竟名声再好,也没有性命值钱。这很实在,而且我今天不是来与你谈这的。不知道你还记得吗,我说过,你在防老头的同时,他也在防你。
“这一次派出来的所有人的赭衣都是新发的。和你们的旧衣服不一样,它用了特殊的布料,在月光下会流云成纹。流沙知道这一条,所以当你伪造的尸体被他们发现,给我造成了不少麻烦,也不得不替你润色,包括放了点风声把李宗孝引来。”
***
文轩显然还没有尽心,可谢清拍拍他的肩,告诉他,故事已经讲完了。然后他看到她的袖子里露出匕首,左右各一把,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但谢清也只是拿出来匕首,没有下一步动作。她甚至又和他攀谈,“你还记得顾临风、顾临云兄弟不?我想你一定不会忘记,怎么说,也是你的小师弟。”
李宗孝不明白,那两个沛城胡海门的名徒和他全英的叛徒,能有什么联系?可文轩明白得很,因为明白所以害怕。
“他们死了,前天早上。我想不久前流沙已经得到消息,现在差不多该到了,所以我也要走了。”谢清蹲在他面前,与他平视,“你一定在想流沙为什么要来?他们得到的编号是十和十一,和袁正康之间差了个‘九’。
“你一定能想到,这个‘九’是留给你的。其实你和他们本该死在同一天,如果不是李宗孝半路上出了点岔子。”文轩瞄了眼李宗孝又看向了谢清,“当然,他出岔子是我的关系。因为你不能那么早死,你死了我也会很麻烦。我在等人,今天他们到了,所以我想也不要紧了。”
听到她说“不要紧”,文轩几乎立刻反抗。他已暗暗蓄力多时。但他忘了,凭他的重伤之躯,即便是蓄力,谢清也能察觉。没有阻止他,自然因为这无关紧要。
他的搏命一击没能击出,谢清的匕首已经到了他的脖子。不仅到了脖子,还用力压了下去——轻轻松松便要了他的命。然后她反手一甩,另一把匕首以差不多的方式要了李宗孝的命。而两把匕首甚至没染上血。
谢清收起匕首,将两具尸体放平,毫无意外地在李宗孝的怀里找到一张黄符,按着之前江湖的规矩贴到文轩额头。
收拾完这一切,她便走了。远远赶来的卫庄盖聂一眼就看见文轩额头的黄符,和上面的字:玖曰省身,省身追虑,绝此之疏。正好与他们手里参差的抄本补齐。
卫庄看了看盖聂手里的纸,盖聂看了看卫庄的,突觉有些心凉。那两张纸上写的正是:
拾曰约下,约下立法,刑赏有依;
拾壹曰尊上,尊上明规,贵贱有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