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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七回 悟虚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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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庄盖聂跟着白凤的谍翅鸟一路寻到偏院。鸟的嗅觉总是比人好那么一点——它们能闻到血的味道。白凤去了子无的院子,雪女找高渐离,赤练找张良、大铁锤叫孩子。
当盖聂卫庄还在为“九”号的终于出现,和李宗孝的现身,絮絮叨叨,你争我讲不听,白凤带着盗跖、赤练带着张良、雪女挽着高渐离、大铁锤领着孩子们,先后都出现了。盗跖还在不停地揉发涩的骨头,显然有许多话要说。白凤抢在他之前,说了句“屋里没人”。这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无论是地上的尸体,还是他们这些人本上,呆在空阔的庭院,都是如同不定时炸弹的麻烦。于是张良建议去子午的庭院,白凤带路,他会负责遣散守卫。
众人依言做了。尽管守卫觉得三师公解除禁闭的时间点有些奇怪,但碍于不好多问,便也悻悻离开。守卫离开后,张良的表情终于维持不住从容,变得严肃起来。
他推开门,屋里的人已听盗跖将故事讲了个开头。还好不是很多,所以张良进来后,他马上又重新讲了一遍。盗跖不可能把对话原原本本复述,但他记下的已经很多。他甚至记住了文轩敲门时的那句接语。
故事结束,有人执着于那一样含“雁”与“门”二字的诗、有人不解于子无为何要让盗跖听到、更有人惊叹子无深藏不露的武功,张良的笑,意味深长又苦涩,“怪不得她那样叫自己。子无——子本虚无。”
张良的意思等于肯定了子无就是谢清。然而不少人还记得,几日前,口口声声、字字确凿推断子无不是谢清并把大家说服的,也是他。
“有一个问题,张先生。你不是说谢清和子无格格不入吗?”大铁锤想不明白,远见如张良为何一下子变了观点。
“我也被她骗到了。她其实很会演戏。我们一直觉得她不擅长,是因为她一直没想真正瞒过我们。”张良叹了一口气,似乎不打算再聊这个话题,“但如果谢清让盗跖听到的,都是事实,那就说明……”
张良看了眼卫庄,似乎想确认会不会让他难堪。而卫庄直接接过了话茬,“说明当初的推测都反了:春来茶馆的现身只是个引子,我们对待引子的看法决定了我们对后续事件的态度,是否正确。你说是她,我说不是她,重要的其实不在是不是她本人,而在于我们都相信了,她出现在那里只是要找个幌子。
“很显然我们的思路很符合她的预期。太符合了。所以在她有意无意把不是她做的事情往自己身上套的时候,我们在自己思想的死胡同里越走越迷失。
“她要我们以为是她让我们认为她在桑海,这样我们就会控制不住地去想她和那些死人的关系、那些死人间的关系、还有奇怪的话的意思,而她则可以趁着我们胡思乱想,放手布置她的计划。
“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很明确,也很简单:就是七派,就是让他们身败名裂。是我们想得太复杂,以为她是个复杂的人,所以理所当然地把她做得一切复杂化。”
听到卫庄亲口承认失误,很多人想落进下石,但无一不在盖聂不赞成的眼神里放弃。扼杀于摇篮中。很好。
然后盖聂悠悠道:“她对于我们的错误非但不否认,还极度配合。也许她并不总是在第一时间摸清我们的思路,但她有的是本事和我们打哈哈。
“茶馆里的现身、桌子上的暗号、神魔教的隐身点……每一次我们找到的线索都有她的引领,所以她很容易就能在里面混进点假消息,甚至让你觉得它比真的还真。”
“但你不能否认,这些都不会算什么,相比她干得最漂亮的那一件事——” 卫庄迎着盖聂的眼神,笑了,然后他们一起说出,“受伤。”
这一次,连张良的身形都稍稍顿了顿,用一种平常绝不会有的惊讶问:“你们是说,她没有受伤?可你们分明在华山看到,她用过的、化脓的绷带。”
“只是化脓的绷带,我们并没看见她用过。谁都没有。”卫庄纠正他,“她拦截‘王鬼猢狲’的机会有很多,因为她清楚他的动向,和我们不一样,她的机会并不只是柏翠岸。
“但她偏偏在那里动手,就好像在碰‘不会遇到我们’的运气一样。她从不是赌运气的人。她在我和师哥手里救人的时候暴露了自己、杀‘王鬼猢狲’又没杀成,这根本不是什么巧合。她是故意的。
“只有‘王鬼猢狲’不死,我们才会去找澹台斐,才会记起他们之间不一般的关系,又和她出招的虚浮一联系,才会自然而然得出她重伤的结论。”
张良摇了摇头。这委实是太过精妙的设计,“再厉害的人受了重伤便就不中用了。她在我们潜意识里植入这样的想法,在我们掉以轻心的时候,她埋下的其他线就能发挥影响了。”
盖聂叹了口气,“她和澹台斐唱了一出戏,让我们以为他们迟早会转移她。这样他们预备好的两辆马车就能上路了。不仅上路,还让我们押宝。但我想事实是,她没有在任何一辆马车里。在车厢里解决的用餐、从未露面的谢清,这当然可以解释成极强的保护意识。
“她是算准了我们会这样去想,才敢玩这一手。到泸黎两洲弃车马,是因为乘车马的人到了目的地。当她的同伙周转在泸黎两洲喊冤送血书,她恐怕去了华山,为华亦珍的生病做准备。之后小庄在幽州见到她和慕容止,也不过是她给的一颗定心丸。”
张良笑了,“那大概能算世上最好的定心丸了。慕容止的出动,让二位更加笃定谢清已经丧失单独行动的能力。所以即便日后在华山上面对面地见到她,即便很怀疑早岫等人的死与她不无关系,但就是不敢下结论。
“这时候,她又用一屋子的药香,让你们更加肯定自己的怀疑。你们有了自信,于是顺理成章地找到那一卷瞒天过海的绷带。到那时,她已经赢了。因为你们的思维已经形成定式——她不再有杀死绝顶高手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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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伤的人总要装作没受伤,因为伤痛往往会是拖累。而没受伤的人硬装作受伤,这倒是闻所未闻。纵然闻所未闻,可她的动机与目的还是叫人惊叹。
然而大铁锤好像并不怎么懂,犹在喃喃念叨着:“真不懂她是怎么想的。装成一只病猫,岂不是更好欺负。我也不懂你们,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把她抓走?”
问题就在于抓走。一个几乎使不出武功的人在当世两大绝顶高手面前,唯一也是最严重的劣势便是无法反抗。他们若硬要带她走,她若还想演戏,便只能由着他们。
然而张良却说:“这恐怕也在她意料之中。她知道盖先生和卫先生不会贸贸然动她,因为她时时刻刻都在暗示他们,慕容止为她足了后路。慕容止的算计闻名天下,即便鬼谷纵横都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她自然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
“你或许会说那只是个障眼法。对,那的确是。但很多时候,虚设的障眼法总是比真枪实弹来得有用的多。解她这局的最好方法,其实是你口中简单粗暴的方法。但所谓兵不厌诈,她知我们深谙这个道理,不会信你鲁莽的判断,才会这样去做。”
许多时候复杂的不是事情本事,而是人的想法。人们习惯了复杂,面对一些简单的直白往往会持有怀疑,将之复杂化,而不去看它最原始的面目。
被张良当面说鲁莽的大铁锤,心里不怎么好受,脸上也明明白白写着“不开心”三个字。少羽见状,便硬是把话题岔开,说起荀子对谢清说的那番话,还有谢清的回答。
天明又记起自己唯一问的问题和谢清那叫人费解的答言,便俱拿来问他最敬仰的大叔。
“它其实并没有什么意思,可你若硬要寻它的意思,也能找出许多意思。”这是谢清的原话,对从她口出的诗句的解释。很拗口,不怪天明不懂,在场的很多人都没有懂。
盖聂皱起了眉,看样子好像猜出点什么。果然听他说:“她说它没有意思,恐怕是因为那诗句本身没有什么实在的含义。但又说它有意思,因为诗句是接头的暗号。”
如果没从盗跖处听到另一句对应的诗,盖聂想他自己应该也不会理解谢清话里话外的意思。
“可这也不过只有一个意思,她说了‘很多’。”高渐离慢慢道出了自己的疑问。
回答他的是卫庄,“光是‘暗号’就足够让你细想了。为了惩凶戒恶创办的雁门会为什么需要暗号?那不过是一场会议,会散了,也就结束了。而事实上,在这场会议结束这么多年后的今天,他们还在使用当初留下的暗号。
“这就说明它那远不止是一场会议那么简单。牵扯到其中的人以暗号联系,这恰恰也说明,至少在别人眼里,他们绝不会有关系的陌生人,他们不能大摇大摆地走向彼此,只能在某些月黑风高无人注意的夜晚,悄悄联系。”
一场神秘的会议,延续至今的暗号,一切一切都像在告诉他们,这其中藏着的不堪,太多了。
盖聂望着卫庄,迟疑又沉吟,“你有没有听说,当年的另一种传闻?‘深明大义’的雷氏五兄,却在暗中协助帝国。六国与帝国交战中的几处屠城,都有他们的参与。”
卫庄颔首,继续道:“他们高唱七派的反调是怕七派发现自己的秘密。突然噤声也不是受到威胁,而是死了。惨死在刺客的刀下。双城石鬼有的是力气,可碰到精心策划的计谋,也只好束手无策。”
这些传言的真假还未可知,雷氏编派七派,反过来被七派编派,这不是没有可能,而是很有可能。然而就像所有的谣言一般,它大概也不全然空穴来风。
少羽想他不会忘记,荀子说那五人满腔热血正义时,谢清那个冰凉讽刺的表情。如果盖卫提供的传闻不尽虚言、如果曾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于她又有怎样的关联?
少羽没有办法形容她当时给他的感觉,可若一定要说,他大概会选择“刻骨铭心”四字。
不是任何一种简单的经历,都会让人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