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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回 评风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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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庄说得头头是道,盖聂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敷衍。卫庄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远处人群里的白衣女子,也便猜到了他的心思。
谢清。
盖聂刚待说话,卫庄拍拍他的肩,道:“你多虑了。那不是她。我想你应该记得你自己说过,她有别人学不来的特质,而前面的那个,显然没有。”
盖聂叹了一声,他这几日确然有些风声鹤唳。
卫庄却还怕他不相信:“况且像她那样的人,一击得手,又怎么肯多做停留?她或许能料到七派的动作,但她一定不知道我们的打算。因为连我们都不那么肯定,她又怎么会冒这个会被我们撞到的险。”
盖聂被他说服:“不错,按她的脚程,从昨夜到此时,可以赶很多路了。”
谢清的确不在人堆里,但也没走多远。
距离华山不远的村落中最远的一间民房里,来了三个人。这三个人成了这一日全村的话题。
这三个人之中自然有谢清。另两个是随她同出华山的侍书与知和。农舍不透风,夏日阳光又热辣辣地照,三人只能坐在屋前。那一日知和也学着谢清侍书,穿了件白衣。
在农田里干活的人,最害怕的便是白衣。理由很简单,白色很容易弄脏,所以这种地方几乎看不到穿白衣的人。可他们三个都穿得白衣,尽管款式花纹不同。
当早起的村人看到这三张穿白衣的新面孔,本是想笑话他们一番。可惜的是他们没能笑话成。不仅没能笑话人家,还把自己给吓到了。因为他们不仅穿了白衣,还把白衣穿得一尘不染。
你说光是坐在屋前一条,就足够把白衣弄脏,他们怎么可能?因为他们把床褥都扔到了地上。人坐在床褥上,弄脏的当然只能是床褥。可他们不睡觉了吗?
还在纠结不理解中的村民,被从天而降的两条人影给吓到,躲得老远。胆子稍大些的回头偷瞄了几眼,拍拍胸脯,像是松了口气——还好,没有穿白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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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是紫萱和翎奇。
显然谢清三人一直在等他们。因为几乎是他们一到,五个人便立刻进了屋,关起门来,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紫萱将华涉礼今早的说法大致复述了一遍,遗漏的部分翎奇做了补充。要是久白子碰巧走到这里,碰巧听到紫萱和翎奇说话,一定会惊讶得合不拢嘴——这两个声音,分明是当日唱双簧的痴笑人与少年。
听了紫萱与翎奇的话,知和不无崇拜地看着谢清,道:“果真大抵如姐姐所料。只是那……”
他连问题都没有问完,侍书便已很不耐烦地抽出纸扇,往他额头敲了一下,“遥月仙死,自然是七派的功劳。但实话说,我一点不觉得他们此举过分。要知道,那老头子实在讨人厌得很。”
也不知道侍书这一番感同身受的话,是怎么得来。但谢清好像并无意外的感觉。
她喝了一口极劣质的茶,不可抑制地皱了皱眉,道:“看你这咬牙切齿的模样,只在‘守身决’的扉页上留那样一句话,算是给足他面子了。”
知和有些惊讶,“你知道?”
侍书看着知和颇为无奈地摇头,“她当然知道。连你我混进天赐宫与左极派都是她打点的,还能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这一切都是谢清安排的。可即便是她,要安排这种种也不是省力的活。她安排这些为了什么?难道只是栽赃遥月仙?她似乎不是这么无聊的人。
果然听翎奇问道:“可我不懂,‘守身决’和‘攻奇书’既然一直在百里三人的身上,为什么还要废这些气力去把它们找出来?就算我们不找,别人也能找到不是吗?”
知和神秘地笑了:“这可不一定。如果我们不找,别人没准就找不到了。一来他们不会想到这两册秘籍会在这些人身上;二来他们藏得也真是严密,连我和侍书哥都差一点没找到。”
紫萱点头道:“不错,有了这两本秘籍,不少人会怀疑这六人之间的关系。可这两本秘籍也成功激怒了那人,让他留下‘义当该死’四字。至于七派的垂死挣扎,就算没有这四字,他们也会找其他理由。而我不明白的是,你特意在这里等我们一夜,难道就是为了听听他们怎么开脱?”
谢清含笑看着他,摇了摇头,“不要把我想得那样无所不能,即便是我也会有好奇心。”
侍书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扇子,“即便等你们一晚,她也不会和盖聂卫庄打照面。她是算准了时间,才在这破地方给我们解惑。”
谢清点头:“不错,现在差不多可以走了。”
话音刚落,她便带头站了起来。侍书紫萱跟着,也走了出去。
翎奇拉着知和刚准备走,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在屋里转了一圈。他看到被丢在墙角的两个包袱。其中一个包袱露出衣衫的部分,看制式是天赐和左极小厮的服装。
于是翎奇对还没走远的三人稍大声地说:“你们忘带东西了。”
三人,包括知和都没有回头。末了还是紫萱好心提醒他一句,“这东西放在这,不怕别人找到,就怕别人找不到。”
翎奇思索一会,也懂了紫萱的意思。轻轻一掠,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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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山的风云际会才刚终结,桑海城岗中的小圣贤庄已然热闹非凡。
桑海城民见惯的繁荣景象,这一年比任何一年到来得都晚。这自然得归因于突如其来的华山论剑。
以往此时节,少年盛典终了,多少于剑术无所精进、却满怀学剑血情的英雄儿女,投入儒家门下,不求剑艺,但求剑理。而今华山论剑横起,本欲投其门下的少年纷纷影附,造成了大幅度的滞后。也只是滞后,华山之剑虽未比成,一日间的荡气回肠震撼了多少心胸,投门的人比之往年,过无不及。
儒家没有拒收弟子的习惯,所谓儒者仁心大抵于是。天明、少羽随张良等儒家尊长列班而出,看着高低良莠不齐的新人煞有介事地披上儒袍,山呼礼拜。
张良淡淡扫过少男少女赤忱热情的眼神,只淡淡与颜路道:“今年的孩子,气志高涨有胜往年。”颜路微笑,心知张良此话未到尽头,“毕竟华山之上的争争吵吵,给予了不少刺激。只是到底多少能坚持,还在疑问。”
几日的时间,张良已从盖聂卫庄处听说了华山上的详情种种,包括与谢清的那次短暂相会和她似有所指的暗示。颜路的了解虽不如张良细致全面,可凭外界的传闻加上他的智谋,多少能勾勒大概。
讲经已毕,新人分了班次,个个随着新集体开始了加入儒家一来的,第一堂课业。
天明、少羽这一班的是一堂策论。策论这门课,最容易看出学者的思维特质,是以在儒家之中一直被受重视。更何况,这还是新人的第一堂。
除了策论讲师留道先生之外,张良、颜路、伏念俱都在场。老一辈的荀况正巧心情不错,也便一起来听。当下,许多弟子紧张得不知所措。
这时节的儒家投靠,大抵是为了剑之一字。所以这一堂策论的主题,也便定在了剑上。
只听留道先生讲道:“如今华山事变,颇为江湖人论道。七派于关键之时,道出陈年往事,是痴心于真相,抑或别有他途,诸位如何看待?”
天明素来是看不惯端礼虚意的权贵,当先跳出来反驳,“我看那些老贼是做贼心虚!要是形正影直,为什么不敢停留在当下,而非去搬弄老一套不可?”
留道先生微微一笑,“看来小友对七派成见颇重。”光影流转,他的眼里闪过一抹快到来不及捕捉的不明意味。
从来与天明不对盘的子慕绝不会放过任何反驳他的机会,“七派长老威望如山,不辩自白。之所以将往事再提,便是提防你这等小人,鸡蛋里挑骨头。”
留道先生摇头:“对事不对人。这是策论的重点,不仅这一次,以后每一次都要牢牢记得。”语气或许诚恳,或许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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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人或是站在天明一边,或是站在子慕一边,两方相对,据理力争,吵得火热。唯有少数几人,自始至终,未尝说过一句。
伏念向留道递了个眼色,此时虽还如日中天,但两派的理由翻来覆去已没有新花样了。是时候可以打断了。于是留道干咳几声,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也成功叫停了辩论。
“诸位各执一词,俱都成立。策论一事本无对策,抒心便是。只是老夫不解,有几位小友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是没有看法还是不敢发表?如果是没有看法,当多读几本书多提些疑问;如果是不敢发表,那大可不用害怕,因为没有一个人的口舌不经过锻炼就能发达。”
被点名的几人偷眼向别人望去,发现所有人都在四下环顾,便像松了口气地将头埋得更低。而其中一人甚至连头都不曾抬起,低埋的眼里也满是阴霾,仿佛这样的话题根本没有谈论的价值。
没有人讲话,留道便一个个地叫。不仅点名,还指定立场。这些人支支吾吾半天总算也对上几句,虽然大比不过前翻精彩,可好歹也说了。便是这区区被点名的人中,竟也有两人妄想蒙混过关。其一便是未抬头的。
留道先生把案一敲,令那二人出班。那二人颤颤巍巍,最终也只是跪直,想来并无出班的勇气。好在留道也没有计较,只冷着脸对他们说:“你们要么说点什么,要么从儒家离开。”
当先一人被逐令吓到,战战兢兢又忙不迭地说道:“七派之心难测,或二心皆有。其闻名已久,行事老辣有别一般,故弟子所思,一存辩白,二存惑人。”
“自以为是。莫要把你想象的圆滑老练乱套一通。你当先摸清他们的作派。” 留道先生冷笑着转向另一人,“你呢?真想被赶出去不成?”
最后一人,也是未抬头的那人,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天明不禁为他捏把汗想要替他求情,终于听到了他的回答,“我以为,这个问题本身就没有讨论的意义。”
满室尽是一片凉气倒吸之声。张良、颜路、荀子的眼中,不约而同泛起了兴味。
“如何没有?”留道冷喝,这是上他许多课的学生第一次听到他用这种语气说话,“早岫、恪勤、岳琴罹难;百里盾、百里缨、袁正康离奇而死;华涉礼揭往事陈纱,仅此三点便够世人揣度很多,你如何说没有?”
“你自己也说了,这不过是揣测——臆想的另一种形式。”那人笑了下,笑声里尽是讽刺,“可你是师尊,你说有便有吧。不过我真觉得奇怪,师尊你一看便不是过问江湖事的人,竟会对这些有兴趣。”
他这些全然是答非所问,自免不了好事徒乘机显摆,“无知小儿,师尊对江湖的了解,岂是你能知,我且问你……”
那人的耐心也是少见的差,等不到他把话说完,便匆匆打断:“你说他熟知江湖,那我问你,熟知江湖的有谁会直呼三位大师的姓名,而不管以尊称?有谁会直呼华山掌门之名而不以掌门概知?没有人会这样做,除非是江湖里一样有声望的前辈或者当世名人。”
张良微微眯了眯眼睛,他总觉得那个孩子,话外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