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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二回 道往昔 ...

  •   ***
      风声传遍。
      本已熄灭的灯火,一盏盏地重新点亮;本已紧闭的门扉,一扇扇地重新打开。
      各个院落里密谋中的人们放弃了密谋,争相涌去偏院的厢房。人去楼空,失去看守意义的戍卫小厮也悄悄聚到一处,说那一桩怪事。
      唯有第一重院落的那个密室的门,重重关下,将外界隔断。密室里依然烛火重重,而围坐桌前的人,只剩下了三个。
      每个人的神情都是那样凝重、那样阴鸷,抿紧了的唇线显然是极努力地在压抑。此时此刻,他们终于没有了互相奚落的心情。
      早岫、恪勤、岳琴、百里盾、百里缨、袁正康的相继死亡,就像是对他们散会前那个自我安慰的结论的最大嘲讽。
      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这些人的死绝不是偶然。那是早岫的一纸遗书和一直以来的黄符都无法撼动的事实。
      也不会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任何情况下,早岫都不可能去杀恪勤和岳琴,因为若不是早岫,那两个人根本活不到今天。
      这是他们这些年里第二次聚集在这里。第一次在那日早间。

      即便是当初黄符现世都没正眼瞧过的人,现如今盯着黄符的抄本,竟也流出了冷汗。
      然而,令他们紧张似乎并不是这黄符。因为他们盯着黄符的眼里有种极相似的、别样的熟悉感——带着恨意、带着追忆的熟悉。
      ——这种熟悉很难形容,就如同午夜梦回的剑客不住抚摸曾饮敌血的宝剑时,那种惜恨交缠的感觉。
      莫非正如卫庄与谢清对话间误打误撞的发现——黄符上的警句并非晦涩难懂的寓意,也许恰恰相反,那些寓意本身并不难懂,人们觉得难懂,因为不知它出自何处。
      终日闭目养神的老人,也再无法维持那份气定神闲,一遍遍地痴语黄符上的字句,就好像这样能为他找到答案。
      另两个人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偷偷在老者身上流连。想看又不敢看的畏惧,想来老者的能力手段素来为人敬重。
      老者知晓他们的注目,却没有搭理。他很累。他的脑子设想了成百上千种可能,而没有一种可能能让他们善终。除非。
      啪地合上抄本,响声将二人吓得激灵。老者用凉滑、沉辣如蛇一般的目光慢慢掠过那二人,慢慢道:“让华涉礼大概跟他们讲讲吧。”
      除非,将故事选择性地告诉人们一些。

      ***
      于是,毫无意外地,一夜难眠的江湖豪杰在第二日清晨,比剑之前,得到华涉礼的一份迟来的解释。
      他说,直到昨日,六人惨死,才让七派确定——他们的死并非毫无针对的无差别杀人,而是含着千丝万缕的难言种种。此前,各派的长老虽都有过怀疑,但无凭无据也不甘断言。
      让大家笃定自己想法的是,一纸黄符留下的“义当该死”四字。那是当年战乱之际,七派首次结盟的那场于雁门的相会中,便传的口号。不止是这句话,还有黄符。
      雁门的相会,老一辈人都有所耳闻,因为那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壮举——值此之时,六国纷争、门派冲突,战事此起彼伏连绵不绝,流血之事是孩童都见惯的常态。这样的民不聊生,不能不终结。
      于是七派甘为天下先,率先放下争斗与隔阂,派请当时最富盛名的大师相会雁门,共寻对策。他们的倡议得到天下人的影附,最终入会与七派大师荡平江湖仇杀的,更是其中佼佼者。
      当然,像这样的同盟并不可能没有人反对。当时反对的声音并不轻,但由于同盟最终缔结,这些声音才不了了之。因为反对者没有了声音,所以不乏一些宵小乱加臆测,说七派其实是借同盟铲除异己。
      好在江湖侠士到底不缺识人利眼,看清宵小从中作梗,于是不少派系的大师,日夜兼程,赶往七派,只为送上这四字真言。这件事情少有人知,不曾在江湖公开,因为大师们都有被宵小搅合得变了味道的顾虑。

      华涉礼说了这许多,也不过是些陈年旧事,与昨日的死、今日的迷局,看不出关联。早有不耐烦的人开始起哄,希望他快点下台。
      华涉礼大概也感受到了听众的情绪,终于将话头从过去转到了现在。他说:“各位稍安勿躁,讲述昔年故事只是为了给接下来的解释一个引子,不然不便于诸位的理解。”
      当年各派虽不曾公开表对,但抵制宵小的意思很明显。那些人见阴谋难图,便收敛许多。但他们从未停止过在背地抹黑。从当年的秘籍失窃、宝库遭创,到现如今江湖的离奇死亡,一直都有他们的影子。
      七派对他们的身份有一个大致的理解,但在猜测未成事实之前,出于公正之由,不能向江湖公开。哪怕公开一举,会给搜捕工作带来许多有利条件。
      对于近来黄符之死的猜疑,始于每一张黄符上的文字。因为当时在盟会内部,传递命令,俱都有相同的方式——看似无所指代,实则或藏头露尾,或别有妙招。只是外人并不清楚其中的运作,所以只能依葫芦画瓢。
      而昨夜真正肯定,因为左极的遥月仙大师对往事颇有了解,一忍再忍终于看不得宵小的胡作非为——尽管这宵小之中还包括着他自己的徒弟。

      早些时分,他与本派的早岫大师谈及此事,极度悲伤。但为了正义,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牺牲。早岫大师也很感动,才舍身取义,手刃恪岳二人,以谢前罪。
      实不相瞒,早年赠真言的人中,遥月仙亦在此列。今日告诉诸位,只因他已憾别人世——说来真真可叹,他痛下决心杀死宵小,却反被宵小利用,一夜之间,说百里三人之死因撞破大师隐藏真相、与大师等拼命不成反死的揣测种种,遍地都是。
      试想他人家,早过古稀却不得不痛杀爱徒,正是惜徒心切,却又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片苦心被曲解成怎办胡乱模样,积郁于心,喷血而死。
      至于昨夜闹得沸沸扬扬的两本秘籍,确是他那不肖徒儿与百里兄弟狼狈为奸,从大师处以二人隐秘相逼,要来的。之所以在扉页下写上这样的话,是因为三人感觉到遥月仙已有察觉,企图以此来害他性命啊!
      于此处将各派内部秘辛告诉诸位,但望诸位莫被错误引导,使豪杰蒙冤离开。

      ***
      因验血种种而起的信任危机,决定了江湖侠士不会轻易被华涉礼的说辞说动。但七派的根基毕竟长久积累,华涉礼说得绘声绘色,头头是道,也难叫人不相信。
      更何况遥月仙昨夜怒火中烧的表现,与今晨的辞世,不少人是亲眼目睹。有了他们的肯定,华涉礼之言的可信性自然得加上许多分。
      乱事已出,比剑绝无可能。但这并没有想象中的扫兴——人们找到了新的事去做。相信的人留在华山,与七派中人共议对策,解决江湖中的隐患;不相信的人陆续下山,于茫茫江湖之中找寻证据,证明七派满口胡言。
      盖聂卫庄亦随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下山。他们并没有向久白子辞行,这样做对他们,对久白子都好。相信久白子也会理解的。
      盖聂卫庄的步速,比常人快很多。等到他们终于脱离了人群,脱离了是非之地,两人问了彼此一个相同的问题:你对华涉礼的话相信多少。
      七派的话不能全信,是很多人心中的共识,只是能相信的究竟有多少,谁也说不准。

      盖聂对卫庄说:“他们讲得当然不可能全假,老一辈的人毕竟没有死光。雁门的相会连我都有所耳闻。只是,所谓‘黄符赠真言’,有无此事,还有待商榷。”
      哪知卫庄冷笑:“你也真给他们面子。华涉礼强调‘真言’的意图再明显不过:所谓真言背后的真言。江湖人虽然崇拜他们,可各派有头有脸的人又哪肯放下颜面,悄悄给他们送好话。
      “况且,昨天谢清故意在你我面前‘说漏嘴’,怕是料到他们会曲解当年的种种意思。你也知道,她不是那种没有计划的人。恐怕,她是故意要我们将注意集中到那些话上,那里面才有更大的隐秘。”
      盖聂点点头:“也许那些话的意思,也正如华涉礼所说,不是表面的简单。所以谢清才半开玩笑地告诉你我,知道这些话的人不在少数。且若如你所料,这其中的大部分属于七派,那他们大可以乱说一通,无忧泄密。”
      “这自然成一理,谢清自己也侧面肯定了你的看法。但她也强调了‘如果’,只怕知道这些的不止有七派的人,可其余的这些人因为这种那种的原因,或者不愿意说,或者不敢说。所以这造成了结果上的一致——他们大可信口雌黄。”

      “还有一点,遥月仙的死……”
      盖聂沉吟之际,已被卫庄抢过话头:“遥月仙当然不可能真的是积郁而死。我们都听说过雁门之会,也知道参加那次会晤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具体是谁?没有人说得清。
      “所以我敢说,这些不被知道、却实力非常的人,这几点一定也在华山上。和我们一样,用了另一个身份,藏在人群里,把握动向。早岫三人的死已让他们感觉到恐惧,百里三人和那些黄符更肯定了他们到猜测,所以才想到要做些什么。
      “若不是这六个人的死,华涉礼绝不会提多少年前的雁门会。而指使他这样做的必然是那些人。包括遥月仙的死,也是一个道理。凭华涉礼的身手不足以杀死遥月仙,就算能杀死,也不可能让他的死相看上去如同积郁咳血。
      “所以他们自己动了手,这也恰恰能应证他们武功高强的推测。他们选择遥月仙,因为他们看见了昨夜众人对他的怒火。从另一个角度说,他的形象和他们本身也极相似,所以很容易被代入。这样人们的攻击目标也就自然而然地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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