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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回 故人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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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六玺,鬼王一玉”的萤雪玉盘,一直以来是江湖中人人惊羡的传说。当传说变成现实,敬仰也便成了争夺。青览当日的一席话,换得的是今朝江湖的久无太平。
因此,武林中不少正义人士联名声讨青览,指责他蓄意散播谣言,搅乱江湖秩序。青览显然不愿顶风作案,赶回青城躲在青玉门内退避不出。
大抵谁都心知肚明,声讨只是表面文章,那些显赫一时的名人剑客谁不削尖脑袋、四处兜罗,费尽心机和残忍,只为找一块传说中的碎玉。
如今的江湖已不是多少人心向神往、记忆中的仙侣之地,而是一条确确实实的“血湖”。二十八块玉,二十八个人,便是二十八条命。又何况这二十八人本是一个不确定,死在这种争夺里的可怜人,不知是二十八的多少倍。
或许是这些传说太诱人,连沉寂已久的风行客都重返江湖。一日之间,他的足迹踏遍即墨、寒台、章晚三地,燕山凌统兄弟、北吾少卿、苍云九缪应迹枭首。
即墨燕山派、寒台北吾派、章晚苍云派,虽不是声名久远的江湖大派,却因着凌统兄弟、少卿、九缪四人,近年来崛起之势如同破竹,锐不可当。便是华山付道人也得让他们三分,人人避之不及。
这四人虽为后起之秀,在今次这一趟秘籍争夺战里,却隶属于最被看好的人选之中。而风行客一出手,便将四人一举歼灭,江湖中人惊愕之余,对于他的本领愈加佩服和敬畏。
然而最叫人忌惮的是他的脚程:从即墨到寒台一百里、到章晚三百里,寒台与章晚南北正反,且寒台与章晚相隔五百里。无论他从哪一个城市出发,哪怕不眠不休都不应该可能赶到另两个城市。况且他不光是赶到,还上了防守森严的门派重地,不动声色地杀了门主。
这样的速度,这样的能力,除了心惊,还能叫人用什么来形容。
风行客一类的江湖名士,对于大多数剑客,大多数人而言,更像是一个传说,一个神话。他们的存在太过飘渺太过高遥,人们连望都望不到。
如果说他们是神话,那么萤雪玉盘的争夺便是这一群神话般的人物之间的角逐,更多的人在这场争夺中扮演的角色不过是一名看客。
看着一切从伊始到发生最终尘埃落定,几多悲欢离合血染丧歌,于他们不过谈笑之间。
入驻桑海以来,天明少羽的大部分时间被迫投入学问之中,偶尔闲暇听人说起江湖中这场旷日持久的无烟之争,也不过是皱眉慨叹而已。
两点一线的生活虽然无趣,也没有逃亡中刺激与快乐的并存。这样的静谧安稳,是从前的他们不敢奢求。只是习惯了平静,人也会变得懒散。若有一日需他全力一搏,可还有这份骁勇罔顾生死?
自离开长离快意堂已有一周之久,高渐离身上的剑伤迟迟不能愈合。儒家张良请来深谙医术的师叔荀况为高渐离诊断,荀况断定高渐离中了一种罕见的毒。能解此毒的唯有二人:陷入昏睡的“镜湖医仙”端木蓉和名满海内的“初云仙人”澹台斐。
作为世间绝无仅有的神圣医者,端木蓉有“三不救”,澹台斐有“只救称意人”的怪癖。荀况生怕高渐离被拒,主动带他们往柳烟城初云山庄寻医。
雪女随行照料高渐离,盖聂同行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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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台斐虽为医者,却交友广泛,当世不少名人雅士均是他座上贵客。“初临高意,云开风雅”的品评便是由此而来。
三月之末,四月之初的日子,天气渐已回暖。初云山庄里千万株桃花开得正艳。
那日天朗气清,澹台斐穿一袭天青色流云纹单衣,邀友人二位与园中赏花。正欢喜时,小厮引来荀况一行。
澹台斐的雅兴全然被搅扰,面色不悦地便要下逐客令。不料高渐离忽然脱口而出“慕容先生”四字,他绷紧的面孔才缓和些。
“你认得他?”然而说话的语气,多少还带些冰冰冷。
“慕容慈,慕容先生大名,世间几人不知几人不晓。与慕容先生同行的,必当是‘沉镜先生’了。”
澹台斐点头,对于高渐离至少不是那样无知,略显宽慰。
江南慕容世家长子慕容慈自幼体弱多病,寄养在柳烟城外三十里青云观中长大。青云观是个小观,观内住持顾道人自然也没什么名气。慕容世家将孩儿托付给他,只因他不凡的医术。
慕容慈跟随顾道人多年,身上疾患种种虽为根除,却已无大碍。又常年与草药为伴,慕容慈的身上也有股清清淡淡的香味,配合他俊朗英挺的面目,已然是城中内外多少女儿家的梦中情郎。
慕容世家为武林世家,家中子弟个个武艺高妙,历代家主更是技艺惊人。慕容慈身为长子本该继承家主之位,然而身体羸弱不便学武,与家主“武艺过人”一条相悖而丧失资格。
他并不气恼,相反落得清闲。大抵是自幼于道观中长大的缘故,慕容慈厌恶爱文。饱览书册,诗赋律文,无所不诵无所不读。吟诗作画,堪称世间一品。
如此翩翩公子,正是女儿所求。
然而慕容慈为人心情寡淡、洁身自好,几多女郎美意都被他拒于一旦。唯独与那号为“沉镜”的女郎结为红蓝颜,云游四海,作诗作画,羡煞多少世人。
才子佳人,文艺双馨,二人从此被世间牢记。世人更是尊称慕容慈为“慕容先生”,“沉镜”女郎为“沉镜先生”。
此日,慕容慈与“沉镜”一般的白衣宫绦,玉簪绾发,乌丝轻垂。慕容慈手把折扇,扇面行书流畅,风骨茂然。“沉镜”轻纱遮面,偶有风吹纱动,显匿之间自是另一番风采。
二人侧眸望来,眸色清冷平淡,不答不语,亦是一派从从容容。
荀况向澹台斐说明来意,恳请他为高渐离诊疗。荀况亲自请托,澹台斐也不好太拂面子。回头望那二人身姿卓越,欲言又止。
高渐离被澹台斐带入临湖一间小轩之中,荀况与雪女尾随而进却被拦在外间。澹台斐看病从不喜有第三人在场。二人知他的规矩,也不计较。
盖聂仍在园中,与不声不响的诗文二人默然而对。花香袅袅,不知可有人看入几分。
“名花需静赏,盖某一行打断二位赏花雅意,实在对不住。”终究盖聂打破沉默。
慕容慈手腕一甩将扇面聚拢,露出的面庞上笑意盈盈,“盖先生多虑了。好花虽美,性命更急。若因我等的闲情害了高先生,才真真是过意不去。”他的嗓音端的低沉好听,教习诗文的夫子里若有一人得到的嗓音,哪愁学生听不进课业。
然而盖聂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慕容慈身边、默立的“沉镜”之上。那样清清冷冷、平平淡淡的眼神,世间本不可多得,加之她浑身一股泠冽超然的气息更是罕见至极。纵然不能面对面地看入她的眼,他都能够确定,他认得她。
“谢姑娘。”对着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盖聂唤得肯定。
“沉镜”与慕容对视,皆是低低笑开。慕容正视盖聂,缓缓道“想不到盖先生与阿清已然见过。”
如盖聂所料,谢清正是那“沉镜”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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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况年事已高又在儒家颇有地位,不宜外出多时梗不宜频繁赶路。澹台斐打发小厮驱车送他回了桑海。
调理妥当的高渐离卧床静养,雪女贴心喂药。慕容慈与谢清陪同盖聂探望卧床的高渐离,嘘寒问暖之后,与澹台斐在小几边上坐下,品几口热茶。
青嫩的叶片泡开在梅子青的小杯中,温润之余,雅意遍生。
澹台斐从口中哈出一颗热气,水泽浸润后的嗓音温文许多。只听他问慕容慈道:“我以为‘沉镜先生’最厌外客,怎的今日……”
慕容慈放下折扇,还是一幅笑眯眯的模样,“阿清她总是太自信,第一次叫人识破,理该赔罪赔罪。”
“阿清”二字与鲜活的记忆不谋而合,高渐离与雪女听着他们的谈话,失声问道:“莫非是谢姑娘?”
谢姑娘,谢清,阿清。
谢清来不及开口,澹台斐已替她回答,“原来诸位都是阿清的熟人,阿清都不早些叫你我相识。果然该罚,该罚。”
“如此便罚我与阿慈才陪你赏一次花。”
“这算哪门子的罚法?当罚你与阿慈陪我赏花饮酒、吟诗作画,也叫我这初云山庄沾沾你们的仙气。”
“饮酒自然无妨,只消你取出库藏的好酒。”
“阿斐,你可上她的当了。我道她今日怎的这样爽快,原来是看上了你成年的桃花酿和竹叶青。”
“你莫笑她。若说酒鬼,你比她有过之无不及。”
三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拌嘴,就像是寻常人家的情景。这种再普通不过的画面体现在这样三个人身上,早已将旁人惊呆。
少坐一时,谢清三人借故离开,留给高渐离等相对舒心隐秘的空间。
自那夜山林遇险,与谢清走散,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认为她凶多吉少,方积压起的怀疑揣测皆被内心的愧疚冲淡。而今见得她完好如初,自是欢喜无比。
唯有盖聂似是另有看法,却从不说破。
当下,高渐离喝着极浓极苦的药汁,眉头皱成一团,却不忘称赞澹台斐的医术:“澹台先生行医果真如行云流水,不负‘初云’之名。”
他真的是第一次看见这般美的动作手势,仿佛不在行医,而在跳一曲天上舞。
盖聂沉稳的眸中有光芒乍闪而过,他问道:“小高,你的伤口不能愈合,他要做的最多也是为你上药,又如何能看出‘行云流水’之风?”
“盖先生有所不知。他虽是一眼看出我中了抗凝血的毒,但这类毒药颇为复杂,他怕还有别的症候潜伏在我体内,便用银针刮开我臂上的伤取了一小瓶血样,方才为我上药。”
雪女夸口道:“澹台先生行事倒是仔细。”
盖聂却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