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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回 萤雪玉 ...

  •   ***
      身败名裂,甚至身死人骂,在江湖中都是常有。其他如开棺挖坟、掘尸鞭尸一类的事情,虽说是惨无人道,实际并不罕见。
      江湖中人多是直爽性子,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
      只是像连寻这般死后还来不及下葬,就被人围着骂、追着搜身的,倒实在少见的很。
      杀死诸葛健的青览当日没有离开长离,不然也不会出现在这壮大的队伍中,更不能凑在人群前围四处翻搜连寻的随身物品。
      连寻故意放青览入来杀了沾污他妹妹的凶手,按理说青览对他的感谢多于怨恨。即便恩怨两清,也最多不过冷眼旁观,何至于如此?
      盖聂将鹤唳真人的尸身放平,谢清已招呼来守在远处不敢近前的弟子将他带走。白色的担架,白色的布,罩着已无生气的那人渐行渐远,连带着毕生的英名与荣光。
      若干年后,荒郊野外青冢之前,又有几人能记得当年声名显赫的他,和曾经震动江湖的轰动。
      人死之后,一了百了。

      盖聂看着谢清,谢清看着人群,几尺之间,一面狼藉一面安然。
      谁都没有靠近,也没有必要靠近,不远不近的距离是旁观最需要的冷静。
      盖聂不需要靠近,如果说麻烦是千万人堆成的混乱,谢清就是解开这团乱线的关键。谢清也不需要靠近,轰动的事,无论距离远近,总能被人知晓。
      盖聂和谢清或许看不清,但挤在人缝里的天明和少羽、最初到的高渐离和盗跖看得真切。他们都看见一身青衣的青览挤开左右障碍扑到连寻身上乱翻一通,那时他脸上隐藏不住的兴奋和而今冷落的失望,对比怎样鲜明。
      然后就看见他走到小亭的中心,用一股带着内力的声音说道:“诸位,在下青玉门弟子青览。得蒙故百晓阁主连寻相助,剑杀贼人诸葛健,聊报家仇。当日在下只道他连寻助我,出于侠义心肠,见不得诸葛健苟且偷生。哪知他竟另有所图。”
      好一个“另有所图”。
      青览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也阻止了有些人尚未出口的谩骂。
      “所谓‘天子六玺,鬼王一玉’,想必都不陌生。诸位也一定早有耳闻,这块绝无仅有的萤雪玉盘以二十八碎片的形态散落在中原各地。据说,当二十八碎片合为一体,玉盘将自动恢复本来面目,裂纹也将不见。
      “没有人知道,玉盘复原后会发生什么,但人们普遍相信复原后的玉盘会是一本人人求之不得的武林秘籍。这种猜测并非毫无根据。有人亲眼所见,偶得二十八碎片之一的人月余时间武功精进非常,也便就自然而然的想到,若同时拥有二十八块碎片,武功精进之速堪比神人。”

      天资、勤学、指点、秘籍,对于习武之人缺一不可。缺少任何一个环节,都意味着武者今生将与“顶峰”二字,擦肩而过。
      你可以想象,这一群武功已然不菲的人听到这样一个大提修为的机会,有多么激动。毕竟,越是上层的人越渴望向上爬,且越享受立于万人之巅的感觉。
      这几乎是所有江湖人心知肚明的道理:每一次武林秘籍的出现,必将引来一场轨模宏大的血雨腥风。每一位江湖人的教导者也总会劝诫他们远离这场纷争。而当纷争摆在面前,又有几人能记得教诲,几人甘于离开,几人不眼红得来太易的成功?
      秘籍是幸运,也是不幸。
      窃窃私语渐渐不再是私语,嗡嗡而嘈杂的声音覆盖整片天空,叫人没由来的烦躁。青览看着周围越发躁动的武林群雄的模样,就像是满意极了自己制造出的症结。
      他笑了笑,继续道:“诸位一定也知道诸葛健近来频繁外出搜寻秘籍,不错,他找的便是这二十八块碎玉。你我皆道他连寻是忠义的汉子,哪能想到,他故意将快意堂与我门的矛盾最大化,为的不过是要我来杀诸葛健,为的不过是能夺得诸葛健手中的碎玉。
      “诸位若然不信,大可问问当日在场的几位。他连寻在我走后可曾翻弄诸葛健的尸身,可曾取下碎玉占为己有,可曾匆忙将他们带里这湖心小亭、不让他们亲眼瞧着诸葛健下葬?他一定没有,不然他怎么能够舒舒服服安安稳稳地将诸葛健搜个仔细?!”
      高渐离、盗跖与随后赶来的大铁锤不约而动地点头,谁都不能反驳青览肯定得叫人生厌的定夺,只因他讲的确都是事实。

      这江湖中败名与立名同样简单,不过别人三言两语就能叫一介英豪沦为不齿的肖小。
      人言可畏,莫过如是。
      越来越多的人扑上前去翻弄连寻的衣衫,可怜男儿生前名满,生后邋遢。口中叫嚣着“无耻”的他们,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们在意的从来不是所谓正义,而是功名势力。
      只是他们都沉浸在自己的臆想里,却忽视了,若然真有这样天大的好事、这样不费吹灰之力便能登顶的秘籍,青览为什么要告诉他们,为什么不悄悄地拿走?
      他之所以告诉他们,只因自己没能找到。

      ***
      谢清淡淡看着,眼中有笑意森冷一闪而过。甩袖转身,她向后院走去,仿佛这一片无端的争抢已不值得她多留意。
      盖聂随她离开。
      两人回到后院之时,三三两两的,人已回来得差不多。
      高渐离、盗跖、大铁锤三人,轻轻重重受了不少伤,雪女与班大师正为他们包扎。
      气氛有些冷,特别是在见到谢清的瞬间。想来不止是盖聂,其他人也想到鹤唳真人昨日唯独见过谢清,与她相见后早已废黜的武功回身,又莫名地死去,这之中的蹊跷不是三言两语能尽。
      “阿清妹子我们有话说话,你倒是说说看,你和那鹤唳真人说了什么?怎么人家一大早怒气冲冲地杀了连寻又自杀了。我们方才碰到守门弟子,都听说了。”大铁锤为人最直,说话也是直截了当。
      “不过些零碎琐事。真人大抵触景生情。”谢清的话与当日回答盖聂,如出一辙。想来她是十分谨慎之人,不然怎能一字不差地记得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
      “姑娘真是说笑了。仅凭些零星琐事,一个洞穿琵琶骨的老人怎么可能恢复毕生的功力,一剑击杀当世高手?仅凭触景生情四字,好容易恢复功力的老人又为何要自杀?”
      一层又一层的纱布包住了伤口,包不住高渐离的锐意。犀利的问题脱口而出,盖聂也看向了谢清。
      这是一个谁都想知道的答案,在谢清口中却不过寻常了了,“你以为呢?”她回答的是高渐离的问题,看着的却是盖聂。

      “能叫人迅速恢复功力,又迅速断绝经脉的,唯有蛊毒。除此之外,世上没有任何一种药物能达到这般奇效。然而自昔年魏国‘蛊母’虫姬病故之后,这类强效蛊毒世间鲜有,连带孕育蛊毒的蛊虫都已所剩无几。
      “即便是在‘蛊母’鼎盛时期,活血通经的蛊也不多见,其中最负盛名的一种唤为‘重生蛊’。相传,服用后即刻打通奇经八脉,内力气脉堪比当世高手。然而这只是传说,从没有人见过这种蛊。见过这种蛊的人,也都死了。”
      盖聂对于“重生蛊”的了解并不准确,然而江湖中能有他这般了解的人却也已经不多了。
      谢清望着他,不置可否,眼神中却有些不可名状的认真陡然升起。
      “你难道想说,这个小姑娘给鹤唳真人用了‘重生蛊’?怎么可能!姑且不谈她怎么搞到这东西,光光是让鹤唳真人服用下去,就不简单!”盗跖摆手,一脸不可置信。
      雪女冷冷截断:“她本来就不简单。”
      “阿清,你告诉我们,你究竟与真人说了什么?你与他无冤无仇,我相信你不会做那样的事。”少羽也加入了谈话。
      谢清缓缓将周围看了一遍,又缓缓道:“你们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又怎么知道死不是他最好的归宿。”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活着就有希望,活着就有可能。我的确不了解他,但我却知道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剥夺别人生命的权力。”高渐离已然很激动。
      “所以你大概永远成为不了他那样的人,永远站不到他曾经所在的位子。”
      唯有经历过别人所没经历,忍受过别人所不能忍受,才能站上别人触不及的高度。

      ***
      快意堂已然乱套,墨家一行乘者夜色混乱离开。
      谢清依然在他们的队伍里,依然被保护得很好。只是这一次的目的有些不同,他们并不再是单纯地同情她,更有一种看牢她的想法。他们相信,假以时日,受不了良心煎熬的她总会吐露实情。
      人们熟悉的只是与自己同类型的人,对于另一种类型的人带着自己的臆想去揣度,最后的结果往往不如人意。
      一路行来,气氛已没有早先的活跃。
      墨家一行准备前往桑海避难。桑海城里儒家小圣贤庄里的三当家张良已允诺助他们一臂之力。更兼城中有间客栈的大厨庖丁亦是他墨门的弟子。此去东南,如鱼得水。
      用过夕食,他们没有住宿,因是忧心快意堂里遣人将他们强行带回、逼迫他们摆平内乱。日夜兼程,对于武林中人好比家常便饭,而若带上了不会武功的孩子,情况则有了很大的变化。
      三月的夜里,本有些阴冷,走在山间泥泞的小道,更是寒气逼人。满目漆黑之下,杂草枯木如魑魅魍魉,连通脚下扑哧的奇怪声响,几乎叫人作呕。
      天明伸手将嘴捂住,看他的神情就像真要吐出来了。少羽帮忙顺他的背,生怕他在这节骨眼上又惹出什么乱子。

      风吹草动,长啸惊怖。
      远处灌木松动摇曳,似有动物行来。一步一声,响声沉闷。面面相觑,这样黑灯瞎火的山里遇上一头野兽,再高妙的剑客都不敢说自己不怕。
      盖聂立于队伍的最前方,一打手势,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一向不听话的天明都听话了一回。大抵在性命面前,谁都不敢冒险。
      野兽震天一吼,山野都为之颤动。
      这样的吼声,这样的架势,任谁都听得出那是一只虎。一只雄壮的虎。
      这一次,连盖聂的脸色都变了。只听他沉声道:“你们先走,我随后便来。”
      高渐离等不争辩,他们都受了伤,留下也只是累赘。当下飞一般撤了出去。然而刚撒腿跑了没几步,那边的山虎一扑跃而来。
      盖聂挺身迎上,掌下利剑翻飞,一连挥出三剑,剑风将灌木腰斩,将猛虎吓得后退一步。饶是有盖聂争取来的时间,受到惊吓的逃路人还是无可避免地撞上山石,横添了伤痕,使得逃跑的过程更加艰辛。
      没有灯光,仅是月色暗淡的夜里,连彼此都看不清,又怎么去看路。
      山虎还未立稳,盖聂已腾空跃去,当空一剑直击它面门,鲜血立刻喷涌如柱,沾染了它层层毛皮。猛虎大喝一声,痛晕过去。盖聂不恋战,提剑便走,很快追上高渐离一行。

      他们就地去了山木,摩擦生火。火光照耀下,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幅劫后余生的惧怕。
      只是,谢清呢?
      四下搜寻,也找不到半个谢清的影子。她去哪儿了?是逃难的时候走丢了?还是故意离开?
      盖聂拦下想要原路返回搜查的盗跖,说是山虎未死退回去不安全,谢清的生死只能听天由命。盗跖虽于心不忍,却也无计可施,只能依盖聂的话,赶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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