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棵树》一只鸵鸟

4、4.女神

　　就像杨森和安小媛坦白的那样，他都已经快忘记章静雅长得什么样子了。他自认为这是他对于这段黑色历史的肺腑之言。可是当杜逸方问起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脑海里还是勾勒出一个梨形的脸蛋，和有着一双细尖眼睛的女生，表情淡漠，自说自话。原来有些你以为你忘记了的事情，真的就只是你认为而已。

　　那个时候，每天放学杨森都会准时抱着足球等在周志良所在班级的教室后门口，为的只是能近距离地看上章静雅一眼。章静雅身体发育的早，身段玲珑有致，双腿肌肉匀净且修长。杨森仔细观察过，其他女孩的膝盖是凸出来的，即便是腿生得再怎样直，到底也影响了美观。可章静雅的膝盖是平的，小腿处有一个凹下去的弧度，不管是穿长裤还是短裙都再完美不过。杨森认为一个女孩儿腿部是一定要有肌肉的，但又不可以过于粗壮，更不可以有腿肚子，若是光从下半身区分男女，这是一眼就能看清的关键。可是周志良并不认同，他说：“哪有那么麻烦？直接看腿毛不就可以了？”

　　周志良是真心没见过腿毛比男生还要浓密的女生。

　　周志良并不欣赏章静雅，尽管他偶尔也会和杨森调侃她的长腿。“女王是别人授予的，而不是自己封的！”他说，“她认定自己命比天高，可惜不过红颜薄命。”

　　章静雅是不是红颜薄命还言之尚早，但“命比天高”确实所言不虚。她总是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感，走路从来都是扬起脸。杨森在她教室门口站了快半个学期了，她都没正眼看过他一次，就好像他根本不存在，或是像个保安站在门口守卫一样再正常不过。有一次，她走过他身边时帆布鞋的鞋带开了，她漫不经心地将手里的书本往他怀里一扔，系好鞋带后拿走课本，不曾说一句“谢谢”。就好像他站在那就是为了给她服务的。

　　不知是谁在一次体育课后说，越是表面上冰冷的女生，骨子里越是豪情，也就是所谓的外冷内热。因此认定，章静雅所表现出来的这些令人反感的行为不过是表面，是欺瞒世人的障眼法，骨子里的她一定是活泼、善良、且有正义感的。

　　可惜杨森一直没有机会去揭开她骨子的神秘内在，更没有机会见别人这么做。中考结束，那个手机还并不普及的年代，他一直在找机会和周志良打听她的家庭电话，可惜一直没有一个像样的理由。一直拖到快开学，他宽慰自己，假期里大家都在忙着补课，即使打过去恐怕也是没人接的。况且若是电话首先被章静雅的父母接听了怎么办，她逃不掉被盘问、被质疑是不是交了男朋友，这样对她终归是不好的。

　　高中开学不久，周志良给杨森打电话，无意间说到他居然和章静雅考进了同一所学校。他们的学校是按照成绩排班的，周志良在一班，章静雅在八班，整个年纪总共九个班。杨森热血沸腾，他没有时间纠结为什么她考得那么差，竟然只排在了倒数第二个班级，他想要给她写一封信，就像笔友那样彼此谈心沟通。可他立刻打住了这个念想，因为周志良接着说：“她的身材比之前还要好，光是穿着校裙就已经把他们班里的男生给迷晕了！”

　　与此同时，杨森的同学们也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打听到了新学校里颜值较高的女生，并制造机会一睹芳泽，他们甚至根据切身体验给她们排了序号，安小媛首当其冲。杨森看着他们热闹，忽然想到章静雅也是这样被男生论资排队着，被叫着班花校花，不知道她是否还习惯。

　　杨森投入全部精力拼成绩，居然在第一次期末考考进了前15名。杜逸方不可置信地看着成绩，说：“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啊！”想了想，又问：“你这么清心寡欲，该不会是和尚吧？”

　　杨森不以为意，“你们天天讨论这个，惦记那个，可是那些女生中有一个人的所有权是属于你们的吗？”

　　杜逸方狡黠一笑：“你心里有人了吧？”杨森死不认账。

　　“真不够兄弟！”杜逸方埋怨，他的激将法效果不错，果然，杨森坦诚确实暗恋着一个女生，只是那女生恐怕都不曾认识他，况且她人气一直居高不下，未必看得上他，想必他也只有垂涎美色的份儿了。

　　杜逸方听他说了这些，突然一个起身，杨森吓了一跳。他从校服裤子里掏出钱包，从里面拿了一张身份证。“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吗？咱们成年了，是男人了，有权利去追求一些可能属于我们的所有权了！”

　　“她就喜欢成绩好的男生！”杨森说，“咱不打无准备之仗！”

　　“你隐藏得够好的了！”杜逸方给了他一拳，“那女生能比得过安小媛吗？”不知何时，脱胎换骨后的安小媛因为出众的外貌和凸凹有致的身材成为男生们给其他女生打分衡量的依据。

　　“不是一个风格的！”杨森说，“章静雅性感，安小媛虽然也是有胸有屁股有长腿，但我还是更愿意看她的脸。”

　　高二开学的时候，杨森已经是班级里的前十名了。他终于掌握了主动权，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找尽各种完美的托词去做一件事情，有时候我喜欢你就够了。他写了整整一节自习课，他说：有一次在你班级门口碰见你，看见你拿了一本《青年文摘》，其实我也挺喜欢的，还有《读者》也不错。

　　信寄出去之后，杨森倒有一种达成多年心愿的仪式感。他当然是期待能够收到她的回信的，可如果真的没有回应他也不会失望，他做什么事都只求不后悔。

　　不过是三四天的时间，杨森竟然收到了章静雅的回信。他本没报任何希望，更不去收发室查阅信件，这封信还是别人帮他带回来的。粉色的信封上写着“杨森亲启”，他迫不及待地拆开，淡绿色的信纸上还残留着一丝劣质香水的芬芳，那些小商贩在生产纸张的时候常常喷上一些劣质的香水，以此吸引女孩子购买。尽管味道仍旧有些刺鼻，可他依然觉得用芬芳来形容这封信最贴切不过。

　　章静雅的信并不长，甚至一页都没有写满，却带着一股淡淡的忧伤。原来她是知道他的，那个每天放学都去教室后门等周志良的同学。她说她已经开始严重偏科了，每次一到物理、化学课上就特别抵触。他们的化学老师异常严厉，每次提问如果答不上来就要被罚站一节课，而她常是主角。甚至有时候夜里她会梦见她被留在教室里一遍又一遍地解她根本就不会的习题。杨森很快回信，他安慰她，还传授了些学习理科的方法和心得。

　　你来我往的通信，慢慢就熟悉了。章静雅个性温和，有着普通女孩常有的喜怒哀乐，和她高冷的外表大径相庭。她对杨森有着一种说不出的信任，愿意和他分享生活和学习中的一切事情，包括那个叫做朱佳乐的女生。

　　朱佳乐是章静雅的同班同学，作风豪放，常在教室后面和男生搂搂抱抱。夏天的时候，她穿衣服常常不带文胸，贴身的衬衫下前胸若隐若现。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就看不上她，仗着自己是化学课代表常常给她难堪。比如把她成绩倒数第一的卷纸放在最上面，好让每个同学都能看到。

　　突然，章静雅就断了联系，不再回信了。杨森急了，一连去了好几封信却没有回音。又给她家里打了电话，是她爸爸接的，他赶紧撩了。

　　杨森想不明白，不知道是不是他说错了什么话，还是她遭遇了什么想不开的事情。一连几天他心情低落，竟在一个没考好的晚自习后给章静雅去了一封信，说：我们在一起吧！

　　如杜逸方预期的一样，章静雅彻底消失了。倒是周志良破天荒地给他写了一封信，他告诉杨森，章静雅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他称呼她为女人，而非女孩儿或是女同学。他总觉得这个词别扭，杜逸方解释说：“女人和女孩儿之间的距离就是一道心机。”他恍然大悟，却扔禅不透这其中的玄机。

　　杜逸方笃定，周志良知道些内情，他没选择说出来，只是通过写信的形式提点杨森。“遇人不淑啊！”他说。他决定取完自行车请杨森去吃肯德基，一顿解千愁。

　　“可那是忘情水的功效吧？”杨森说着，突然停下脚步，五个男生站成一排，堵住了自行车棚的门口。其中一个小个儿男生指着他说：“就是他！”

　　男生是杨森的中学同学张晓东。站在最中间的男生顺着张晓东的指点瞟了他一眼，问：“你就是杨森？”

　　“什么事儿？”杨森问，尽管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看不惯他的嚣张，故意反正问。

　　男生皱起眉头，以一种极不耐烦的语气哼说：“哪那么多废话，我就问你是不是杨森？”

　　杨森用同样的语气回复：“我就是问你什么事儿？”

　　原本站在最左边的一个戴着骷髅耳钉的男生走上前说：“龙哥，别惯他毛病，揍一顿就老实了！”张晓东跟着起哄说：“就是龙哥，先打一顿再说，这小子上中学开始就不是个老实主儿！”

　　关于和张晓东的摩擦，杨森隐约记得那是一个午后的自习课，安小媛被人起了“安小胖”这个外号而趴在桌子上抹眼泪。杨森随口安慰了几句，可事后却有同学说他是告密者，说出了起外号的人是张晓东。安小媛此后都没搭理过张晓东，更联合几个较好的同学一起抵制他。

　　“这段揍他是跑不了了，只是得让他明白为什么挨揍吧？”龙哥说。

　　杜逸方借机插嘴，“能说明白是最好，万一真是有什么误会也好借此澄清了！”

　　“还他妈的有误会？”张晓东骂着，从衣服兜里掏出几十封信仍在地上，说：“你自己看看，这些是不是你写的？”

　　那些信有的还完好地躺在信封里，有些散落在地上。其中一页被吹到杨森的脚边，他低头看了一眼，上面写着：章静雅，我们在一起吧！

　　杨森来了火气，带着一种隐私被掀开的羞辱，“那又怎样？”

　　“你他妈的说怎样？”张晓东上前拽住杨森的衣服，“嫂子也是你配追的？”

　　杨森的脑袋嗡地一下，他盘算了千万个结果，却想不到会是这个。他抓住张晓东的胳膊，一个用力，疼得他松开手。“没想到你除了不长个儿，还没长智商！”

　　张晓东刚想动手，被杜逸方喝住，”你女朋友名花有主，可是她自己没说明白。她想倒贴，我们倒是不拒绝！”

　　啪！龙哥一拳打在杨森的脸上，杨森反应快，飞快一拳回了过去。周哥和张晓风见龙哥吃亏，抡起拳头朝杨森挥过去。杜毅方想帮忙，却被另外两个男生拦住。杜毅方和杨森寡不敌众，很快败了下风。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出手猛又恨，杨森的脸上、身上都火辣辣地疼，他拼命地反抗，却依旧被按得死死的。

　　突然有人喊：“老师来啦！”几个男生松开了杜逸方和杨森，跳墙跑了出去。

　　杨森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冲杜逸方说：“连累你了！”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安小媛，问：“你怎么过来了？”

　　安小媛留在教室里改晚自习要讲的试卷，听人说车棚有打架的，她趴着窗户想看热闹，却不想看见了被围攻的杜逸方和杨森。“我不过来，你们不一定打成什么样子呢！”

　　杜逸方从车棚里走出来，说：“咱俩的车胎都被扎了！”

　　“我姥爷会补胎！”安小媛说，“去我姥爷家吧，离学校不远！”

　　趁着老爷子修车的当回，杨森又盛了一碗酸汤面，特意多加了一勺酱。杜逸方并不喜欢吃这种农家小菜，他吃了一碗擦擦嘴，说：“今天带头的那个就是85中有名的张龙赵虎！”

　　“这是什么名号？”安小媛问。

　　杜逸方解释说：“他叫赵龙，张龙赵虎是同学给他气的外号。他是85中校长的儿子，成绩一般却净是干些打架斗殴的事儿。”

　　安小媛来了兴致，问东问西像是要打听出个水落石出的样子。杜毅方见杨森并不说话只是一直埋头吃面，也没再多说些什么。

　　这天之后，杜毅方和杨森被教导主任训了一顿，两个人不仅被记过，还要写检讨，在周一升旗仪式上当着全校同学的面宣读，以儆效尤。徐老师一直从旁求情，说尽了好话仍是没用。其实学生打架，事情本可大可小，毕竟都是年轻气盛，一时冲动也是情有可原的。只是他俩的点子背，赶在了校内打架事件频发的当口，主任是想借着这次机会好好清理这股不正之风。

　　只是杨森不明白，章静雅摆他这一道是为了什么呢？

　　这件事过去了很久，一天晚补放学后，安小媛叫住了正背着书包要走出门的杨森和杜毅方。“高一刚开学不久，章静雅就和张龙赵虎在一起了。可惜后来他移情别恋，看上了一个叫朱佳乐的女生。章静雅这才和你通信的，她逢人就讲，自己有一个外校的追求者。”

　　“这招果然管用，张龙赵虎见不得自己的前女友被其他人追，所以才来找你的！”杜毅方分析说。

　　“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章静雅也是给你回信的了，他看见的是你一封信接着一封信地告白。她把你耍了！”安小媛说到这，忿忿不平。

　　尽管一直有一种被算计的感觉，被证实的时候还是很失望。“我知道了！”杨森说。

　　“完了？”安小媛诧异，若是按照她的性格，迟早是要报复的。就像那个给她起外号的张晓东，最后被孤立得几乎没有同学和他说话。

　　“完了！”杨森装作满不在乎，大步走出教室。

　　安小媛突然就觉得心酸，可她分不清这心酸是为了杨森还是为了她自己，她花了大把的时间和精力，终于打听到了事情的原委，却连一句谢谢都没得到。他甚至没察觉到她异常的关心和主动。

　　杜毅方替杨森感谢了她，然后答疑解惑般地说道：“如果你曾经被一个男生伤害过，你会希望别人每天都在你面前提起他吗？”

　　安小媛突然意识到，男生和女生之间的确是有很大的不同。女生遇到了什么委屈都喜欢和自己的好朋友说，并且在一次次的反复提及时更新或补充流露掉的信息，但男生却喜欢憋在心里。

　　那个假期，杨森报了学校老师的补课班，他想尽量避免和周志良见面。可是周志良却还是给他打电话，赞不绝口地说：“安小媛可真是够义气啊！居然跑到我们学校门口堵住周雅静，骂了人家一顿！”

　　“什么时候的事？”杨森诧异，他觉得安小媛多管闲事，又认为周志良说得对，的确够义气。

　　“就是放假前几天啊，这事闹得挺大的，当时赵龙也在，听说他看着安小媛都看呆了！”周志良回忆说。

　　安小媛的成绩掉得这么厉害，就是因为这件事分心的吧，杨森想。

　　周志良继续说：“赵龙后来要追安小媛，可是安小媛要他必须和周雅静彻底分手，她才考虑。赵龙回头就甩了周雅静，哪成想，安小媛却再也不肯接他电话了，她把他给耍了！”

　　杨森“噗嗤”就笑了出来，畅快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