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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二、叶雨杜鹃啼4 ...

  •   俊逸洒脱的琴师也可以视他人生死若无物,看来世上绝不会存在不为己考虑的傻瓜。不知为什么,梁屹的脸上渐渐浮起笑意,禁律似乎瞬间失去了效用。
      “先生休息一下吧,”他从窗口蹿上树梢,“琴音对五魔不太有用,特别是对暗。”
      酉时已过,皓月里亮如白昼,连树枝都悬有彩灯。一身黑衣的少年在树与屋檐上腾跃,身形轻灵快速。黑色被眩目的灯光冲淡,打眼看去,只是一只似有似无的宿鸟,影子也未曾留下。卫寒泉亦紧随而出。
      腾掠间,梁屹暗暗心惊。一个以琴音闻名的琴师速度竟不逊于顶尖杀手,绕院大半仍未落后多少。看来山野游历对增强体质确有奇效。
      可是,结果并不会因此改变。
      轻轻一跃,落入内院,少年倒挂在檐下,悠闲俯视匆匆追至的琴师,左手拉动身旁细丝。
      箭失的破空声自不远处传来,紧接着是一声闷响。卫寒泉忍不住转头,刚好看见淡紫色衣角隐没入自己房中。这么多年了,他第一次意识到,内院与客房已远到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步。
      訾蓓只是打算散散步,顺便讨一架新制的横琴,没料想正听见那一声箭响在卫寒泉窗外响起。
      门开着,踏入后一切尽收眼底。但她只看见白色的琴静置于窗台,不染纤尘,琴板上各种奇珍异兽栩栩如生,同样净白,却又恍似有流光异彩,弦下凹刻符纹引人神往。訾蓓不自觉地朝窗台走去,想要抚摸诱人的琴身,路过桌边,不小心踢到一物。金属与地面撞击的声响将她唤醒,低头一看,一根黑色长针平躺脚侧。
      怎么会这样?訾蓓愣了半晌,不明白刚才为何会对一架卧琴如此痴迷,甚至想将其据为己有。她弯腰拾起长针收好,心里依然惴惴不安,目光就在此时落上地柜。
      原本完好的黄铜锁从扣处断开,断口平整,手指碰触,立刻掉落。打开柜门,空挡的隔板上只有一个细长的檀木盒,精致百草雕纹引得訾蓓伸手取出。
      盒子颇具分量,晃起来有轻微响动。她四处张望一下,好奇地打开檀木盒。
      一支暗红色长杖衬着锦缎横在盒中,杖底到尖端布满藤蔓纹路,中部因长期手持略向内凹,淡淡的药味在拨动时散开来。
      訾家的祖传之物,曾无数次遇见,今天,又在这里再次重逢。
      一个影子出现在门口,停顿后转身离开。

      陈岭走时,正当叶雨城华灯初上,绚烂灯火从街头一直延伸至街尾。
      自那次不欢而散后,卫寒泉再未去拜访过这位师兄,临别也只是站在围观人群中默默注视华丽的车帐远行。
      健马锦盖,金饰幔苏,侍卫簇拥……别人眼中皇族的恩宠在他看来也不过尔尔。荣辱富贫,一天一地,到终了,都是黄土一抔。
      梁屹策马随行,仍是一身黑衣,整个面孔隐在队伍不多的阴影里,辨不真切,只有嘴角的笑意清晰到透出诡异。前面急行铃响过,车马立时加速,少年就在擦过琴师的刹那抖了抖手中的纸张。
      淡黄的纸上只一个“诱”字,便让卫寒泉愕然退后。
      她什么都知道了,于是,谁也逃不出魔掌。
      两天后,卫寒泉离开叶雨。单薄的青篷车沿石桥远去,街上冷冷清清,与之前盛况不可同日而语。

      几天来,訾蓓一直不肯出门,最多只是在门前拾起卫寒泉着人送来的横琴。
      数十根翠竹从中削开,并排扎在一处,其上水晶子母扣光华莹绕。她曾在那架白玉卧琴上见过同样构造,但却想不到这正是玉琴的扣弦。
      自从在卫寒泉房中看到家传长杖,訾蓓便总是心绪不宁。她不知道兄长是否发生意外,长杖又为何会在卫先生身边。也许长兄已故,卫寒泉受托隐瞒,訾家一脉只剩得自己一个女儿,再或者卫琴师知晓些什么,正准备独自为故友效力。想来想去,兄长恐怕是早遇不测,她只希望不是更糟的后一种。
      于是,日子流水般逝去,訾蓓既不知卫寒泉何时离去,亦不知他走前曾在月主房中通宵密谈。
      啪啪啪,敲门声响起。訾蓓静坐未动,预备等来人不耐走开后再开门取物,谁知响声居然持续不断。最终,她还是无奈地起身打开房门。
      清秀窈窕的女子手托茶点立于门外,鹅黄纱裙随风轻摆,一头长发简单系结松松垂下,朴素却又美至不可方物。
      “温落凡可以进来么?”她微微一笑,声音轻柔,像是怕吓到屋内这位尚可称为少女的俏丽佳人。
      訾蓓听闻忙将其让入,态度恭谨。温落凡见状暗暗为之叹息。好人家的女儿住入皓月已是下下之举,又有几人会对风尘女子如此礼遇?可不管有何意图,从开门的那一刻起,很多事便注定没有退路,因为诱惑实在难耐,提出的人又及其特殊。
      “訾蓓,紫贝,是兰草的名字吧?”
      “大家都这么说,”訾蓓浅笑,艳如五月霜花。
      温落凡不禁看得有些发呆:“到底是十几岁的女孩子,怎么看都纯美娇俏。”
      “哪里,秋天就年满双十了,生日比卫寒泉还早两天,”话刚出口,訾蓓便发觉不妥,急又加上一句,“啊,不,是比卫先生早两天。”
      “也只有你配叫卫先生全名,”轻描淡写带过,温落凡拿起空托盘告别准备离开,行到门前,又犹豫着停下。
      话总是要说的,那自然需要一个开始,而无所谓方式的优劣。
      “你的兄长是叫訾荃吗?”温落凡背转身体,避开惊疑的目光,“他出事了。”
      “你……你说什么?”虽已作过最坏的打算,訾蓓仍是面色惨白,追到门边。
      “我听说是你们家一个仇人做的。”
      “谁……谁……会是谁?”
      “是……”温落凡神色不安,名字梗在喉中,说不出口,自己毕竟不知听来的话哪句真哪句假,也不知一旦说出会有何后果,“是……我不清楚是谁,但,”她一咬牙,飞快地说道,“訾家有件祖传的东西落在那人手上。”说完,鹅黄色身影便闪出,飘向别院,留下訾蓓一人呆立房中。
      祖传的东西,落在那人手上。訾蓓眼前又浮现卫寒泉房中的长杖,心里猛地一沉。这怎么可能?不,不会,绝对不会。也许是他从仇人手中取来,也许家仇已报,也许,也许自始至终就没有寻仇这回事,甚至最初的那场火也只是个意外。但为何自己躲在这儿,为何兄长只身飘居,为何温落凡会听到这些,且卫寒泉不告而别?一切太古怪了,古怪得失真,却又由不得你不信。
      月光斜射入房内,投出一道银白色光痕,从房门一直延伸到桌脚,再顺着木纹攀上圆桌,柔和晕光此时看来竟刺目的苍白。訾蓓坐着一声不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已从她的视野中淡出。当月主进来的时候,桌上蜡烛早摇摇欲熄。
      “姑娘肯去厅堂弹曲么?”那中年人安详地笑着,“住在这里总该做点什么。”这句话无疑于要人投入皓月,可令他意外的是訾蓓并未惊慌或愤怒。
      又是一阵窒息的沉默,訾蓓缓缓站起,在满地月华中投下阴影。“是卫先生默许的吧,”她呆滞的目光中隐约现出伤痛,“好……我去……”
      皓月里突然多了个弹曲的姑娘,客人却无一见过她的真容。每到傍晚,一缕淡紫色衣裙便翩翩穿过花廊、庭院,折入厅堂。人们只能透过堂中厚厚的纱帐一窥芳容。美妙的乐章从纤长手指下流出,悠扬动听又忧伤绵长。这是卫寒泉一手调教的琴女,因此价钱再高,亦有人愿清囊以换得一曲琴歌。
      另外,谁都知道,那纱帐会一天薄过一天,终有一刻能看到真实面容。
      温落凡站在凤尾竹后看着訾蓓日复一日的来回,爱莫能助。她想不清楚自己在这里究竟扮演了何种角色,接下来的戏分又应如何继续。
      不觉间,池塘中,荷花含苞待放。
      薄如蝉翼的纱帘里,堇衣女子十指波动,秀发伴着曲音从额前滑下,遮住面庞。客人们翘首观望,却都看不真切。一曲终了,女子抱琴离去,背影纤弱飘逸。
      夏季的花园艳丽夺目,大朵花开在枝头篱间,随风轻摆。石阶上泼洒的井水粼粼闪光,与池塘浑然一体。荷花已经开了,翠叶浮花夕阳中挺脱清雅。訾蓓顺小路走向湖边,脚下细柔的草叶簌簌作响。
      时间可以冲淡许多情感,但独独与疑虑无关。仲春时的怀疑如今已是确定,否则卫寒泉不会一直欺骗出卖,那场大火也不会刚好碰上准备回去救火的兄长。现在想来,事情清晰明了,所有的在开始就是一场骗局。可为什么自己悲伤而非愤恨?她甚至觉得只要卫寒泉有一个恰当的理由,自己连悲伤的力气也会失去。
      身后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訾蓓不予理睬,径直登上湖心亭。太阳的余晖在水面画下橙色花纹,和着倒影一点点暗淡下去,仅剩一双眸子在夜色中依然闪亮,那眼瞳深处时时现出一人的身影,超越理智所能掌控的范畴。
      “说吧,”她望着湖水,声音微弱,“你还想告诉我什么?”
      “你应该问我为何会知道这些。”温落凡在訾蓓背后五步处停住,表情复杂。
      “有必要么?你不是就想让我知道吗?现在如你所愿。”
      “仇恨的源头。”
      听到这话,訾蓓的身体颤抖一下,像是被风吹动。
      “卫家有数十株血莲,却在顷刻间焚烧一空。”温落凡迟疑着停下,她本该描述古镇的大火,或者卫寒泉刻意将仇家女儿安置于此,可话到嘴边怎也说不出口。
      “就这些吗?”訾蓓转过身来,眼里一片淡漠,“那我走了。”
      “等一下!”温落凡猛地伸手去拉蓓儿,刚抬起又忙收回。这双手握过太多不该握的东西,没有资格碰眼前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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