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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试炼场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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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炼场,死亡的殿堂。
无人能说清这片看不到边际的原野处于大陆的何方,又或者它根本就是由许多人的意念而生,漂在欲望之海上,终日不得靠岸。
抬眼望去,满目荒芜。
愈求则愈远。
总有人想要通过捷径达到目的,甚至不惜为此付出生命,到头来落得魂飞魄散。而真正步入的亡魂无一知道存在这样一个世界,只因生时各自不同的执念,濒死瞬间偶然坠入。灵魂深处的欲念被剥离,印在肌肤上,形成不同的标签,将各人心中魔眼展露在外。
虎纹王斑——掌控,火焰——希望……
正因为这些,他们来到了这里。
走过荒原,到达臆想中的终点,愿望便会实现。只是,那终点究竟在何方?
初识,紫贝对两个偶遇的少年微笑,以前辈的姿态傲然点向四方。她说,去你们心目中的地方,想要什么都有可能。
一阵沉默,竟没有人问起目的地的位置。许久,淳于驲才悠然问道,如果有人想复活也可能吗?
那种人会来这里?危膺的表情平静淡漠,手中始终握着一把无鞘的古剑。
然后,三人同行。没有相伴,只有同行。也许走过这段路,下一个分岔口就会离别,也许前一刻脚踏着同一片土地,下一刻便有一方尸骨无存。因此,没有相伴,只有同行。
当他们再次起程时,仍是试炼场中惯有的落日景象。太阳轻飘飘的挂在天上,似乎有一点风吹草动便会陨落,在地面上留下幽深的坑洞。灰色石块散布四周,或狰狞,或圆滑,但都具有同样鬼魅的阴影。那淡黑色的一片斜投向人前,将原本就不清晰的前程映得更加迷离。
渐渐的,开始有其他人影现出。每一个人都匆匆走过,尽量避免与他人接触。因为你永远也不可能知道身边的路人会不会突然拔剑相向。太多的痕迹露在外面,轻易便被窥见。这是心底最深处的愿念,也是任何人都不愿被触到的伤痕。但它就在外面,常常逃不掉、躲不开。
紫贝犹豫一下,转身向南走去。经验和本能让她觉得东边是一块是非之地。
“走上一条路,就没有半路改向的道理。” 驲扔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向东走去。
现在就分开么?危膺停下脚步望向紫贝。这里本就没有什么持久与永恒,人人都可以随心性找到方向,不管尽头结果如何。不过,对于初入的人来说,有前辈指引可以省却不少麻烦。
不想走向东边,可是自己明明是为了“掌控”而来,倘若放弃,下一个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紫贝迈出几步,突然下定决心转向驲的背影远去的方向。危膺亦紧随其后。
夕阳余晖下,三人间隔而行。
前行,踏在坚硬的地面上,回声硿硿。一路上,驲的目光始终向前,真的是一旦开始便没有转机。迟疑和妥协是统治者最忌讳的弱点。曾经的错误不能一错再错,即使下一步就是毁灭。
人的气息越来越浓,仿佛有人刻意织起蛛网,引诱猎物就范。随着深入,紫贝的脸色逐渐苍白,周围的杀意几乎到了不加掩饰的程度,领头的“掌控”却依然迈步从容。
掌控,掌控天下,统领一切,但这只能是水中之月,注定破碎到不留一丝痕迹。回首时,月依然在水中招摇,可惜永远也触不到。
她放缓脚步,小心地向身后瞥去。那里,黑发的少年正提着剑紧跟而来。平淡的表情,随意的举止都不能掩盖黑衣下的警觉与迅捷,整个人如同一架精巧的杀人机器,随时准备扣弦而发。那对眼瞳早已恢复沉静,将日影中的夜色收聚、放出,不带任何情感。或许,偶然间流露的杀机就是它们全部的意义。
看,是为了目睹对手被杀,或者自己死于他人剑下、手中。
自从来到试炼场,紫贝第一次觉得自己在做一场彻头彻尾的赌博。现在的问题不是如何达到目的,而是能否在实施前保住性命。
穿过一面人为削成的岩壁,开始有笑声传来。一阵尖锐的颤音刺穿空气,回旋在土石之间,而后迅速归于沉寂。旷野此时的荒芜已带上了些许诡秘的味道。可是,来到的人绝不可能退缩,越是危险越要前进。推开面前的层层阻碍,终点也许就在尽头。
驲自顾自地走着。两边岩石由开阔渐渐拢成斗形,前方仅有一道狭缝可容出入。日光因叠叠高起的石块而缓慢黯淡下去,最后便只剩得一条亮纹自天直贯入地。
快到出口是,他猛地停下,定定立在原地。
不远处,路被堵住了。
一个头发蓬乱的中年男子坐在狭口当中,揉搓着同样龌龊的胡须。暗影中,嘴角处白光闪闪。
“让开!” 驲握紧拳头,命令道。那男子不但未动,反倒更加频繁地揪扯胡须,露出森白的牙齿。
“笑?有什么好笑?快让开!” 驲恼怒地瞪视着面前的拦路者,同时左手微微上举。
“嘻嘻嘻……”中年人突然咧开嘴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与不久前的笑声如出一辙。
紫贝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却刚巧撞上随后而至的危膺,慌忙跳到一旁。但少年并无反应,仍旧按习惯扫视四周。一对漆黑的眼眸在暗夜中灼灼闪光,酷似夜晚活动的孤魂野兽。
“没发现么?”他忽然开口说道,“他们还有六人。”
什么?紫贝惊讶地将目光投向两侧暗影。前方亮纹移出视野,眼睛慢慢适应了连绵的黑暗。几个静止的影子闯入眼帘。前、后、左、右,刚好是一个收拢的纺锤形。怎么会毫无知觉地走进如此明显的陷阱?她望向驲,却只能看见一个背影。
“三个人,收获不错。“一个暗哑的声音自左前方响起,立刻引来更为张狂的嬉笑。
“是‘贮’,”紫贝低声说道,“相信猎获他人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小姐,在这么安静的地方吼叫会不会有点失礼啊?”不知何时,一个年轻男子已站在紫贝身旁,伸手握住了她持杖的左手。那只手掌中有潮湿泥土带来的微凉汗意和扎人的老茧,正挑逗似的抚弄着另一只绷紧的纤手。
“修长柔软的手指很适合弹琴。我猜,你原本是风月场中的佳人,至少也该是名歌妓。”男子肆无忌惮的口吻令紫贝感到异样愤怒,可左腕在他人掌控之下,根本无法挥杖。于是,她默无声息地并拢右手食指和中直向杖下端触去。然而,就在指尖将要触及的瞬间,右肩突然一阵剧痛。
“小姐,暗算别人可不是好习惯,”男子将紫贝整个揽在怀里,同时夹紧她的双肩,低头在乌黑的秀发中轻嗅,“真是个惹人的尤物,可惜同行的家伙没一个知道你的价值。怎么样?要不要考虑留在我身边?我保证你可以达成愿望。”
“你用什么保证?性命吗?”紫贝冷冷地问道。
男子听罢仰头狂笑。
“吴悉,玩得太过分了。”那个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但听不出一丝责备的意味。
“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们都要死,玩玩又何妨?”说着,吴悉便抓住怀中女子的衣领,意图撕开。
一把冰冷的长剑忽然贴上脖颈,剑锋刚好碰到皮肉。他未敢偏头,只斜眼向下一扫。锁扣状纹路在微弱的光照下荡起一片褐色波浪。逆着剑尖望去,黑发少年正注视着右边未动的三人,右手抵住左臂,将剑从臂外向后刺出。只靠感觉就已达到如此精准的程度。吴悉头皮发麻,看来,这个少年来头不小,今天的猎获可能会异常艰难。
“哈,原来还有人懂得怜香惜玉。”他一边说一边向黑暗中投递眼色。他相信安置在主事和自己之间的那个女子能够明白这眼神的含义。只要她引开注意,己方就有六成把握可以制服眼前的对手。
一道黑影掠出,在岩壁间卷起团团雾气。墨黑色的裙摆展开,张扬又不失轻盈。长久生活在暗夜中的女子早已失却了真实面容,空剩长发下的冷漠眼神和如蛇般敏捷的身形,优雅纵跃后,扑向猎物。
吴悉忍不住暗暗赞叹,这女人杀人的姿态简直如同舞蹈。
黑色的云雾拢上头顶,几根可以贯穿脊骨的长针借势刺下。女子的嘴唇微微上挑,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然后将整个身体压向地面。
已经成功了吗?可为何颈上的剑纹丝未动?吴悉再次扫向剑锋,赫然发现锁扣交织处布满血珠。艳红珠子凝在倾斜的古剑上,于仅存的日光中幻化出深浅不一的波纹。而此时,那女子正仰面躺在地上,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容,笑里异状迭起。长针横折三段,散落身侧。
试炼场给了亡魂重拾生命的体验,同时也将死亡带入。生生死死太过真切,真切到身处其中就会忘记自己只是荒野中偶然聚起的一缕青烟,真切到迷恋杀戮,畏惧死亡。
再死一次会去哪里?下一个试炼场,还是自己亲自备好的禁锢?
危膺仍旧持剑而立,丝毫没有激战刚过的迹象。这个女子的技艺和姿态实在差得太远,甚至比不上初入终驻亭的孩子。那里,实力最差的也要强她百倍,因为那些力量本身便来自于生命。敌人眼中瞬息的辉煌背后,代价惨重。但是因此,三人即可破得一座城池。
局势一时僵持。紫贝本以为会借此摆脱控制,可少年出手后就不再动作,任由吴悉保持原先的姿势。而驲自始至终站在狭口前,不知想些什么。
双剑、截棍、弯刀,右边三人的兵器再寻常不过,但那刀下的一抹亮光又是什么?危膺从不怀疑自己对武器的判断,除了暗器。
夜色中一片华光,知道来于何处,却不知究竟为何物。
“是什么东西?”他低声问道。这个问题不需要答案,只是对暗器本能的反感。
“特别的种族,” 驲突然开口回道,声音干涩,“被所谓的正常人称为蛮兽。”说话时他的眼睛一直注视前方。龌龊的中年男子正在视野中发出刺耳尖笑,牙齿反出黄白相间的光,与胡须上的唾液和灰尘呼应,怪异非常。
如此肮脏,绝不可能与母亲同族。
这不是想要的回答。危膺侧头看看前面的同行者,没有纠正刚才的错误。
不要试图了解别人的过去,也不要让他们知道你正逐渐了解——试炼场最本质的生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