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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三、咒血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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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十年已逝,南侧山坡上,少年懒散地躺在草间,头下枕着最后几张淡青书页。坡下,车轮压碾地面的声响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找到蛮兽了吗?”一名侍卫在草中边找边向同伴问询。
“没有。最近他越来越行踪不定。”
“这样上了战场才有得玩嘛。”
“什么有的玩?到时找不到他,谁做前锋?”
“那时由不得他,”说着,两人嬉笑走远。
少年慢慢坐起,静默片刻后在地上划下两字:栾驲。
风吹过,松散的泥土在字迹周围打转。他又抬手按在‘栾’上,猛地抓下。一捧黑土聚入掌中,再从指缝处溢出,‘驲’边便只剩一个坑洞。
早些结束吧。少年跃起,三两步掠下山坡,奔向锦云轩。
太阳将落,金红影子投入池水,顺着环殿的浅流欢腾跳跃。这是出游的好时光,水媛收拾行装,在侍女的簇拥下步出殿阁。
水蓝色的衣裙配上乌黑长发,纯美到恍似透明。但她始终觉得美丽在幽深如海的宫中毫无价值。每个女人都刻求完美,又怎差自己一个?
转过廊角,园中流水丰盈。此地与锦云轩不过一墙之隔,若顺墙东走,不出百步即可看到轩门。那天未见的女子究竟如何呢?水媛想着,不自觉地朝东走去。
忽然,一名守卫惊叫一声:“你是……”
“没有人来过,你什么都没有看见。”另一个悦耳却略显稚气的声音打断话头。
“……是……没有人来过……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没有人来过……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守卫机械地重复道。
发生了什么?好奇心让水媛不顾危险独自抢前几步。
轩门正对,少年缓缓将左手放下。这是第一次使用独属自己的能力,没有料到会如此顺利。
“驲……是你么?”
他一愣,转过头去,发现明媚的少女正惊愕地望来。
左手略抬,犹豫一下重又放回。
“记住,你没有见过我。” 驲冷漠地转身奔入锦云轩。
水媛呆站着,既喊不出,也无力追赶。好一会儿,守卫回过神来,一眼就看见水蓝衣裙的少女,忙躬身行礼。
“小的见过琚少宫,恭祝琚少宫万福。”
“……你……”水媛迟疑着问道,“见谁来过么?”
“回少宫,小的未见。”
“啊,那好。门有时也不必看得太紧的,”水媛说完便退回离开。
十年来,锦云轩中景物没有大的变化。西南方气候湿热,连植物的枯荣也一并省去。
驲走在通向藏书阁的路上,只为还回书册结束东躲西藏的生活。然而,不知为何,这条往常走惯的路今次走来居然生疏而又漫长:斑驳月痕散在地上,使路面虚浮起一片乳色晕光,朦胧着,看不清该踏在何处。土坑与石子仿佛一夜间陡增数倍,让人无法平稳前行。灯光飘忽,怎样走都不能靠近多少。这一路,驲咬着牙才走到尽头。路过书堂,里面的老先生听见声响,高声招呼道:“书已经教完了,王妃若不嫌弃,老夫可再从头授起。”
少年没有理会,径直进入藏书阁。屋子已不像初来时般尘土飞扬,特别是那道夹层,把柄光亮,书案整洁。驲放好书册,便要原路返回,突然母亲的声音从外传来:“是……这里……”
他一惊,慌忙翻窗跃出,落地时踉跄一下跌到在地。
进屋的另一个人闻声掠至,抬手便是一剑。
“不……危膺……”淳于茵一边摇头一边比划。
危膺收剑回背鞘,默默地站到一旁,看那蛮夷女子翻出窗子,用草叶割破手腕,挤出献血送入已渐昏迷的少年口中。
猩咸的血沿喉咙滑下,困倦逐渐替代了昏眩,驲这才想起淳于氏族的力量和鲜血的关系,所谓的咒血,使用力量前后倘无血可饮,便只能耗费自己的血与健康。
受到诅咒的血,没有依附就将灭亡。
“这里……带他……离开……”茵断断续续地说着,后悔从未认真学过汉话。危膺未动,直到女子把一块血红色玉石塞到他手中。
“我会带他走。但若古先生知道他来过,我不想牵涉其中。”
“是……”茵急急地点着头。
夜色渐深,露水湿冷。驲睁开眼睛望着面前的天空,想象满天星华嘶叫着陨落。
“你醒了?”
他仍然躺在地上,只是偏偏头将目光投向声音出处。一个一身黑色的少年站在阴影里,年纪与己相仿,俊秀脸庞没有一丝表情。
“危膺?”
黑衣少年点下头,“我们见过一面,也希望只此一面。”
“哦?”
“再见面便是我杀你的时候。”
“杀我?”驲觉得很好笑,“你确定杀得了我么?”
危膺一句话也不说,转身走开,背后黑布缠裹的古剑铮铮作响。
降?驲盯着那剑,脑中冒出一个念头。那是古六族圣器之一古剑降。怎么可能?难道母亲刚刚给他的是……血玉?
想到这儿,他猛然跃起,却又一软,坐回地上。假如容易恢复,母亲也不会请求危膺带自己出来吧。他叹口气,躺回原处。
有些决定不是谁都有权利做的。
推开窗,热浪袭入。古霎在窗前站定,手中抚弄着一封信笺。一道黑影闯入,轻飘飘地落在身后。
“古先生。”
“拿到血玉了?”
黑影沉默片刻才又说道:“危膺带来的信先生想必看过了。不知条件……”
“问题是,我并不认为我需要这些。”古霎转过身来,将信连同一片刻满花纹的竹签一起递给少年,“麻烦带话给大人,大人的好意古霎心领了。血玉就算是古霎的礼物,以表歉意。”
危膺低头看看递来的东西,又仔细打量面前这位上谋官,最终只拿走了信笺。
“竹牌先生收好,以后难免还会再有信来,”说着,他撕开信的另一边角,让所有纸张化为灰烬,“若连它都交还,那……”
“在下无须再看信了。”
“但下次来送信的不会是危膺。”
“谁来都没有不同。”
“先生这么认为么?”危膺退后一步,稍停即回身离去,“我会坐来时的车回去,如果改变主意,一切还来得及。”
然而,那辆黑蓬马车一路畅通无阻。
入夜,一辆马车驶入大都,驾车人一身黑衣,帽沿低压,看来身手不俗。但擦过艺阁后门时,他压低声音对车内人恭敬地说道:“五魔降大人,您到了。”
“只有一个人可以称为大人,以后记好了。”车帘一掀,危膺跃出,只一下便越过门墙。院墙里一片寂静,灯盏都被移入前院,使得此地幽暗深沉。
“你过分吝惜笑容了吧。”有人从屋顶跳下,落地时似乎站立不稳,侧身右手扶地。危膺立刻转身,按住剑柄。
“别紧张,”那人站直,摊开左手,手心一枚喂毒长针,“梁屹只对猎物下手。”
“如果没事,我进去复命了。”少年松开手,面无表情地继续向前。
什么时候天下大乱?梁屹收起长针,一脸严肃地目送危膺走向浮媚窗下。
得不到的,那些人也得不到。他忽然笑了,灿烂明朗。
笑容要留给濒死的人。
因为琚少宫的生日,栾王王宫中异样繁忙。从这刻起,琚姓少女年满二八,可以选择夫婿。三位王子各回宫殿,准备礼物,希望以此讨得水媛欢心,从而被立为世子。
“古先生怎么看?”栾王一手扶帘,一手持权杖,望向楼下人群。
“三位王子各有所长,以臣下看……”
“你觉得驲如何?”
“驲?”古霎一愣,“蛮兽怎么可能……”
“若他是王子,那有何不可?”栾王沉吟许久,笑着放下窗帘,“怎么?先生认为不对么?还是……”
到庆典结束,古霎仍在琢磨栾王话里的意思。什么地方出了纰漏?没有道理啊。
刚刚打开房门,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便从门内迎出,“古先生,梁屹等您很久了。”
“不必拿信,请转告大人,古霎并不打算改变主意。”上谋官走进自己的私宅,手触门缘,明显是要送客,但少年却站在原地没有移动。
“古先生想差了,梁屹和危膺不同,这一次未带信函。”梁屹笑着摇摇头,“不过,我倒是特意替先生偷来一封栾王的密函。”说着,他取出一道密封御令,展开摊在对方面前,“您看仔细了。”
古霎稍稍迟疑,最终还是接过细看。然而,随着视线的下移,他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先生看到了,栾王请人查验蛮兽出身,如果稍有差错,进献淳于氏的人将不仅仅是失去官位。”
“与我何干?”
“噢,这么说,”梁屹一脸了然,“先生非常确定蛮兽是栾王的子嗣。”
古霎闻言猛地转头瞪视少年:“这件事是你做的?!”
“阿,只要有传言说,曾见灰发女子出现在府中,,以栾王多疑的性格,”少年微笑着说,“没有的事也有了。即便什么都查不出,先生也别想再过安稳日子。”
“你在威胁我?”上谋官恢复平静,目光灼灼。
“怎么会呢?大人欣赏先生,梁屹怎敢越权?但我说过,我与危膺不同,想必他也告诫过您。”梁屹探手拿过御令,“古先生不要说自己不重权位、生死。”
“若不重,我不会站在这里,”古霎关紧房门,坐到椅上。
“好,先生够坦诚,”少年不等邀请,自行在旁边落座,“只要先生一句话,栾王府中便不得安宁。”说着,他拿出一把利器,捧到谋官面前。
月光投射在细长锥状物上,灵透中闪出蓝盈盈的寒光,把柄处环扣虎口。
庆典已结束多时,宫中仍是川流不息。女官们忙着清点琚少宫收到的礼物,并将其分类整理,或呈给少宫,或加入库存。但水媛对这些礼物毫无兴趣。
海部临水,又盛产珍宝,对家主的女儿来说,何物未曾见过?随便弃置的也不在少数,怎会再为此类东西欣喜?
“你们下去吧。”水媛摆摆手,独自进入闺房。
十年了,同一个房间,远离故土,仿佛艮古不变。她习惯性地走到窗前,掀帘开窗,希望风能带来些许海部的气息。
但今天,什么地方有些不同。少女抬起头,诧异地睁大眼睛。
最近的树枝上出现一个鸟巢,外沿还残留着丛林淡薄的苔藓。窝中金翅鸟儿睡得正香,不知道自己已从山里移入宫庭。主干枝杈上坐着灰发少年,头发与眼瞳泛出珠泽,明亮耀目。这是她第一次在夜晚看到栾驲,而就是这一次,她觉得她终于可以想像出锦云轩内那女子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