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善舟

9、差距

　　第九章
　　他们上车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车在驶离小镇的时候他们都看到了那个带有明显红十字标志的诊所。他们心里都清楚，或许这一次的巡诊将要比往年结束得早。越来越多的乡镇诊所在政府的政策号召下开办起来，他们这些曾经被乡间地区人民视为救星的“赤脚医生”，也将在不久后退出他们的生活，而后被遗忘。他们在入这行之前就做好了这种心理准备，他们是乐于接受这种改变的，因为这种趋势的出现本就和他们的初衷一致。现在真的到了这一天，说不失落是不可能，但更多的是一种欣慰。车离村落越来越远，这仿佛也是一种告示。

　　工作一天下来，他们都有些疲乏，在车厢里的人都闭上眼睛歪着头休息了。温睿眯了一会儿突然醒了过来。车厢里静悄悄，能清晰地听到轻浅的呼吸声。小灯泡开着，昏黄的灯光并不刺眼，倒是有一种朦胧的轻柔感。她的对面，江北正靠在药箱上小睡，舒展开来的一只腿伸到了她并缩起来的脚边。她低头去看，入眼的是那条已经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裤脚处已经被磨得有些脱线，还有一些不知是什么时候沾上的泥土渍。然后是一双黑色的帆布鞋，样式是最简单的那一款。它们看上去都是如此的陈旧，可是并不因此而让人觉得不舒服，反而附带着一种沧桑感。就和他本人一样吗？温睿想。回神了以后才发现他那只鞋的鞋带松开了，刚才她居然都没有发现。她没做任何思索地就俯身凑过去帮他系上了，动作很轻慢，怕吵醒了他。完了以后还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并没有什么异样，视线才又回到脚边。她把脑袋贴在膝头，双脚并拢放到江北那只脚的旁边，并行着，然后慢慢抬起自己的脚尖，又轻轻放下，如此重复。到最后累了，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中途她被程一叫醒，起来吃了些干粮，喝了些热水。看了看腕表，凌晨两点，看来今晚他们是不打算停下来。江北和薛成恺休息好了就换之前开车的仁青和梁肆进车厢，他们两个接着开车。温睿趁他们交接的时候看了一眼外面，看不见一丝光亮，只听到呼啸的风声，刮过苍莽的荒原。她现在知道那一晚的自己有多鲁莽了，如果没有刚好碰到他们，她现在该是.......
　　“温睿啊，休息好没？”
　　仁青叫住温睿，笑着问，不知道是在打什么算盘。
　　温睿不明所以地点头。
　　“阿恺的腰还没有好完全，应该多休息。你要是休息够了，睡不着，就到前头副驾驶的位子上去坐，行不行？”
　　薛成恺听到了，推托说没有关系，但温睿却是立马站起了身，
　　“我睡够了，在哪儿都是一样，你们今天都忙了很多，该多休息。”
　　然后就下了车厢，跑到车头，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仁青笑，
　　“真是好姑娘。”
　　车厢里的其余人不明就里。
　　前头另一边的江北看着坐上来的温睿，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温睿朝他笑，
　　“薛成恺的腰不好，程一姐很困，只有我一个人睡不着，所以来陪你。”
　　江北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往后视镜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落下后，发动了车子。
　　开始时他们都各自盯着前方，专心致志。温睿自认为自己有些奇怪，在人特别多的情况下她的话会很少，但当周围的环境很安静，嗯，就好比现在这样，她就会努力想去说些什么，打破宁静。之前在吉祥旅舍的院子里只有她和辜焕宁的时候，她是想和他聊聊，但是他的气质太冷淡，让她觉得不好接近，所以也就没说太多。但是现在，坐在他旁边的是江北，不是辜焕宁，所以，在往窗外看了很多遍之后，她把头转向江北那边。
　　“所以，你是怎么想到要，嗯，做现在这份工作？”
　　她选择了一个她认为还不错的话题。
　　“我是和程一一起进来的。”
　　“04年初？”
　　“她和你说过？”
　　“提了那么一点，但是我想听原因。”
　　江北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温睿等了一会儿，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这个问题，刚想另找些话聊，却听到他开了口。
　　“03年非典的时候，我在北京的医院实习，和程一是同一家医院。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程一在非典结束后找到仁青的这个公益医疗援助团队，加入进去，我顺便就和她一起来了。”
　　温睿听他说得轻巧，好像真的就是很“顺便”。
　　“所以你和程一姐之前就认识？”
　　“同门师姐。”
　　“7年了？”
　　“10年。”
　　“哦。都这么久了。可你看上去也就，25？”
　　“还要加上4。”
　　温睿心里速算了一下，发现他比自己大了七岁。
　　“你比我哥哥还要大上两年。对了，程一说在西藏的这个项目结束之后你们就要去非洲，那又要去多久？”
　　“多久都有可能。仁青就在这边待了十几年。”
　　“如果那边有需要，你也会像仁青这样？”
　　......
　　“也许。”
　　温睿看他隐没在昏暗灯光下的侧脸，等到了这个回答。那一瞬间她莫名就被某些回忆击中，那种她要失去某些东西的失落感被这一句相似的话召回，很清晰地就灌满她的身体。张齐光那年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好像就是“也许”，而她的问题，也是像现在这样的一种长久离别的假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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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是发生在2006年夏天，关于人物的年龄，江北是1977，温睿是1984，程一是1976，温继宁是1979，张齐光1980。我只是想写一个自己很想去写的故事，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