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善舟

8、巡诊

　　第八章
　　第二天起来后他们又在那户人家吃了顿早饭，尽管很朴素，但他们每个人都是心怀感激的。他们都知道，有这么一些人，尽管生活困苦，却仍旧充满善意，丝毫没有因被困窘的生活折磨而变得尖刻薄吝。这一家人就是这样。
　　上车之前，那个小男孩跑过来到温睿跟前，往她手里塞了一样东西后就跑开了，然后躲到父亲的身体后面，怯羞羞地远远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温睿觉得手里的东西很硌手，她一直忍到在上车之后才打开手心。是一枚骨头磨成的圆形吊坠。其实也并不怎么圆，只隐约像个圆形，边缘还有些不规则的突出，所以她刚才才会觉得它硌手吗？
　　薛成恺凑过来看，
　　“他给了你什么好玩的东西？”
　　温睿摇头，
　　“我也不知道，是一枚骨头吊坠。”
　　仁青也凑了过来，将那枚吊坠拿到手上，
　　“这是藏羚羊骨。”
　　“他去哪儿得到这玩意儿？藏羚羊可是保护动物。”
　　薛成恺有些吃惊。
　　“最近偷猎的事情还少吗？那些人取了羚羊的皮毛以后就把尸体丢弃了，时间久了自然也就只剩下骨头。藏民淳朴，他们没法救回藏羚羊，就只能将它们的尸骨埋葬或是收起来了。上一次在那曲的时候，我们不就是看到了吗？”
　　程一说到这里显得十分愤慨，
　　“偷猎者真是一点人性都没了！”
　　“这也是我们没办法的事，但总会有人站出来去做些什么的。”
　　“好好收着吧。”
　　仁青说着，把吊坠还给温睿，又道，
　　“我们已经进入日喀则地区了，你想要在哪下车？”
　　温睿把吊坠收好，转头去看仁青，问
　　“我能不能跟着你们？”
　　话一出口，车厢上的人都看着她。
　　“我想跟你们走一段，走到等你们再回到拉萨的时候。”
　　“这一段路可不好走。姑娘你哪里人？”
　　仁青端正表情，问她。
　　“北京。”
　　“到西藏干嘛来的？”
　　“旅游，徒步旅游。”
　　“你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
　　“知道，医疗救助。”
　　“跟着我们可不享受，你也看到了，晚上我们都是睡帐篷。”
　　“这些我知道。”
　　“那你还是执意要走这一趟？”
　　“是。”
　　仁青把目光转向薛成恺和程一。
　　“我没意见，程一姐接下来有伴了。”
　　“温睿不怕吃苦就行。”
　　程一也同意。
　　“同样是女孩子，我想我不会比你差到哪里。”
　　温睿自信地冲程一笑。程一在那一瞬觉得她的眼里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的光，她在想，很多年前的她，笑起来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可是，时间似乎隔得太久，她没法再清楚想起来。
　　停车交换驾驶员的时候，江北和梁肆知道了温睿要暂时和他们一起走一段的消息。梁肆看起来挺高兴，
　　“多个人挺好的，程一姐早和我们这些男人呆腻烦了吧，哈哈！”
　　“难得你和阿恺想到一起。”
　　程一嫌弃地撇嘴，
　　“不过说到点上了。”
　　江北的反应是和温睿说了一句，
　　“欢迎。”
　　“我尽量不拖后腿。”
　　温睿回他这样一句，然后他笑了。温睿莫名就想到了父亲的那张照片。她觉得他的笑就像照片上的某样东西，可是她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温睿就这么走进了他们，以成为他们中的一份子的方式，如果算得上的话。
　　他们这一站的目的地是江孜县的一个小村庄，温睿听仁青讲过名字，但是太拗口，她记不住，只知道是邻近日喀则和山南这两个地区的分界线。历史上处于边界的地方都不怎么富裕，这个村子也不例外。村落里的房子稀稀疏疏，大多看上去都很陈旧，但还是有一些人家盖起了新房。村子里老人和小孩居多，妇女也有一些。看到车停下来，附近的人都围了上来。仁青的这只队伍差不多是每年要走一遍西藏的各个地区，所以年纪大一点的都会记得他们。仁青一下车就亲切地用藏语和村民交谈，江北他们虽然不会藏语，但仍旧有许多人拉着他们说话，他们也只是笑。语言虽然不通，但这看上去并不突兀违和。还有小孩来围住温睿，抬着头看她。
　　过了好一会才算是“叙完旧”，他们开始工作。温睿不懂医术，但也没有干在一边闲着什么也不干，她也帮忙分发药品，有小孩子过来找她的时候她也陪他们玩一会儿。她在帮仁青打下手的时候，有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拉着她的手说了什么。温睿听不懂，转头向仁青求助。
　　仁青笑着说，
　　“她问你是不是江北的阿佳。”
　　怕她听不懂，他又补充了一句，
　　“阿佳在汉语中是妻子的意思。”
　　温睿听明白后倒也没脸红，江北就在一旁很近的位置听诊，她想看看他的反应。结果等了半天，江北什么反应都没有，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做自己的事。倒是仁青在一旁看得笑出声，
　　“你别往心里去啊，这位老人家年轻时促成过好几段姻缘，现在老了也不忘操心年轻人的婚事。前两年江北和程一刚来的时候她也拉着人就问是不是一对，完了得到答案的时候还挺遗憾。江北知道她，这次当然也就不说什么。她可是一直都惦记着江北，回回都得问过才罢休。”
　　原来是这样。
　　“估计这最后一次她又得失望了。明年这个项目撤出以后，我们也许就都不会再回来了。这么些年下来，有好些我们一直都挂记的人，走了以后就都没法再见着。但这也是身不由己啊。”
　　温睿听了以后，也有些难过。但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而后靠近仁青小声地和他说话。江北这会儿倒是注意到了，但他们的声音太小，没办法听清楚。他看仁青脸上的表情像是有些顾忌，但单看脸色也没法猜出他们讲的是什么。到了最后，温睿像是把仁青给说服了，她是笑着走开的。
　　“这姑娘！”
　　仁青摇头苦笑。但还是照着她的意思和老人家说了，最后竟逗得老人家眉开眼笑。
　　江北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温睿到底讲了些什么，然后只感慨命运的神奇与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