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善舟

7、了解

　　第七章
　　坐在因为放了过多物品而显得有些拥挤的货车车厢里，温睿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她开始时不会想到在高原的夜晚能碰到人，所以在车上其余的三人问她问题的时候，还是有些恍惚。
　　“所以如果是没有找到民居，也没有遇到我们，你就打算在冷风中过一夜？”
　　程一看着眼前比她小了好几岁的温睿，有些难以置信。
　　温睿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但在他们看来也相当于是默认。
　　“到底是年轻啊！”
　　年纪最大的仁青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有感慨自己“垂垂老矣”的意味，但还是正经给出了忠告，
　　“下回可记住了，高原的夜难熬，要在夜半之前找个可以避身的地方。你这回是赶巧碰上了我们，前面好几里都没有人家，不然就照你这样走下去，不得冻坏就是怪事。什么过夜的东西都没有，就敢出来在夜里乱跑，不是年轻是什么......”
　　“说得你没年轻的时候一样。”
　　梁肆插进来，他比温睿大不了多少，而且又和仁青是熟人，自然就听不惯他那套“年轻就意味着鲁莽”的说辞，免不了就要调侃上一句。
　　“我年轻的时候安安分分，什么大事都没做过，所以现在到老了还得跟你们这帮年轻人到处跑啊！”
　　他自嘲地说。
　　薛成恺和程一都知道他这是谦虚了，这支团队其实就是他着手组建起来的，是他们跟着他跑。不过却也听得出他语气中对温睿的勇气暗含的欣赏。
　　“再走些时间前面就有人家，了，到时候吃完东西，大家都好好休息，第二天我们再出发。”
　　仁青说道。
　　车厢里安装的简易灯泡发出昏黄的光亮。
　　温睿坐在程一旁边，低着头不说话。她在上车的时候看到了车体上的红十字标志，然后是货车厢里堆放着的各种各样包装密实的药材，箱子上写的大多都是她看不懂的药物名称。她已经知道了他们五个人是一支医疗团队的成员，她旁边的程一是队里唯一的女生，对面年纪稍大的是队长仁青布贡，那个年轻男人是刚进队里的梁肆。在车头开车的是薛成恺，副驾驶是江北--那个她以为是服务员的江北。人生真是无处不相逢啊，看到江北的那一刻，她心里想的只有这句话。
　　车厢里已经安静下来，温睿继续不出声。她的身体随着摇晃的车体摆动，似乎前路也像这样摇摆不定。
　　半个多小时后车停了下来，梁肆和仁青站起来去打开货车厢门，他们一一下了车。
　　是一个看起来再简陋不过的铁板房，门前的空地上堆着许多木块，再往里一点，一只用木材加热的大锅正腾腾地往外冒着热气。仁青正在和房子主人说话，用的是藏语，温睿听不懂。他们看起来是熟人了，一直互相拍着对方的肩膀。过了一两分钟，他们被请进了房子，坐在了一张老旧的木桌旁。里面不大的空间还摆着两张床，废旧的铁锅里燃烧着火红的木炭。一张小床上躺着的小孩窝在被子里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盯着他们看，女主人走过去让他继续睡去。温睿看到他却固执地继续睁着眼，作势要起来。他的母亲拗不过他,给他穿了衣服。他下地以后跑了过来，挨到他的父亲旁边，又继续好奇地看着他们。
　　男主人笑呵呵地摸他的头，继而用不怎么标准的汉语向他们解释，
　　“孩子小，很久没看到有这么多人，在晚上来家里，做客。”
　　“很抱歉这么晚了还打扰你们。”
　　江北说道。
　　“没关系，不客气，呵呵。”
　　他始终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女主人端上来面条，热茶，还有煮鸡蛋。仁青和男主人在交谈，此外其他人都很安静地吃面。温睿在剥着鸡蛋，打算放到碗里和面一起吃。那个小男孩却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旁边，拉了拉她的衣服。她转头去看他，看到他在盯着她手里的鸡蛋。温睿回想起来刚才端上来的鸡蛋刚好是六个，只够他们这些客人吃。她低下头靠近他，把剥了一半的鸡蛋递到他手里。
　　“吃吧。”
　　她用只够他们两个人听清的声音说，然后坐直了，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低头扒着碗里的素面。没过几分钟，衣角又被拉住了，她侧俯过身子。男孩把吃了近半的鸡蛋递到她面前。
　　“让我吃吗？”
　　她指向自己。
　　男孩点头。温睿笑了笑，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
　　“我吃了，很好吃。”
　　男孩腼腆地笑，才继续吃起鸡蛋。
　　温睿转回身子，却不期然对上江北的目光。她本能地回避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自己并不是在做什么坏事，用不着表现出一副心虚的样子吧。她又正视回去，江北的表情却也仍旧是淡淡的，不再多看她，继续吃面。她努了努嘴，把心思放到碗里的面去。
　　他们是在帐篷里过夜的，队里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用两顶帐篷来做暂时休憩的场所。他们四个男人挤一顶，程一是女孩子，要单独用一顶。
　　“他们四个大男人往一块挤，给我单独空出一顶帐篷来，我也是觉得挺对不起他们的。现在好啦，有你和我一起，我心里也就少了点负罪感了。”
　　躺下的时候程一颇为逗趣地说。温睿笑了，问她，
　　“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队里有时候经费吃紧，我们也没办法，想着能省多少就省多少吧，用着钱的地方还多着呢。况且一次搭三顶帐篷太累了。”
　　温睿又笑了。
　　“政府不给你们拨钱，改善一下条件？”
　　“我们是非营利民间组织，非政府的，所有的经费都来自民间捐款、企业和国际赞助，跟政府沾不上多大关系。”
　　“做这个很累吧？”
　　“还好，都这么过来了。04年初刚进来的时候是有些难熬，可是后来觉得挺有意义的一件事，就坚持下来了，到现在也不过两年多。仁青做这个可比我们还要早许多，他很厉害。”
　　04年，那时候的温睿还是大学生，在父亲的安排下去往欧洲留学，直到前段时间，因为父亲的病逝才回国。
　　“不过，估计过不了多久我们也就要结束这边的巡诊工作了。现在的条件已经比以前好了许多，政府扶贫力度加强，没有那么多人会有看不上病吃不上药的困扰了。下一站预计是非洲，那里的人们更需要医疗救助。”
　　温睿问，
　　“你们所有的人都会去吗？”
　　“没有意外的话。”
　　温睿不知道程一所谓的意外指的是什么，但听得出她的语气里已有倦意，就不再多问了。
　　“睡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