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将尽》白雪泥

14、第十四章 告别

　　莱戈拉斯终于还是没有办法抗拒来自白城的诱惑。
　　离父亲瑟兰迪尔王给他的时限只剩下七天，七天后他们将在灰港会面，一同乘船向西。瑟兰迪尔在中州最黑暗最危险的时候从不曾想过要离开，他守卫着幽暗密林，奋力对抗魔都，直到幽暗密林重新又变回大绿林。然而到此时，似乎是结束了一项任务，对中州和大绿林最深沉的爱也抵不过梵拉的精心安排。他和林谷、萝林等其他地方的精灵一样，去意已定。
　　莱戈拉斯当然是要跟随他的行程，毫无疑问。虽然战争时期他并没有一直在自己身边。
　　吉穆利瞪眼看着茶饭无思的莱戈拉斯，那张精致面孔上散发出来的犹豫不安连最粗心的矮人都能看得出来。他实在忍不下去：“精灵，你不去米那斯提力斯道个别吗？”
　　于是他们在黄昏出发，两人一马，连夜赶往白城。
　　朝阳初升的时候他们到达目的地，正巧远远见到一队送行的人马。那是岗铎卫士护送王后前往林谷，阿尔温带着女儿欲与父兄作最后的团聚。
　　莱戈拉斯等着车队行远才走近城门，然后他惊诧的看到岗铎之王正在那里微眯着眼远远的看着自己这边。
　　朝阳之下，那张英挺的脸孔棱角分明，刀刻一般与心中的形象全然吻合。微微眯起的眼掩住大半睿智与精明，透露出一种慵懒迷离的神色来。莱戈拉斯的心没来由的慢跳一拍。
　　“老友，我猜到你们要来。”阿拉贡看着他，慢慢的咧嘴。
　　莱戈拉斯与吉穆利都下得马来，莱戈拉斯还没来得及开口，吉穆利已经大声嚷嚷道：“阿拉贡，快给我找一个最柔软最舒适的床，矮人可不像精灵，快马跑了这一夜，我困得受不住了！”
　　阿拉贡一边回首示意侍卫，一边打趣：“最强壮的矮人也有这付德行的时候？当年在罗翰平原上你可是耐力惊人！”
　　吉穆利大大翻了个白眼，又呼呼的笑着，把背影留给两个朋友，自随侍卫去寻那最柔软最舒适的床了。
　　莱戈拉斯回过头来发现自己正被人类紧紧的盯着。他迎上那双灰蓝的眸子：“你猜到？”
　　阿拉贡不说什么，一伸手牵住精灵直往城内王宫而去。

　　精灵被按坐在皇宫餐厅的楠木餐桌旁，面前随即捧上一道道精美的香气诱人的食物，他看着过分好客的人类之王，细细的蹙了眉头。
　　“莱戈拉斯，别皱眉头，即使作为一个精灵，你也太过纤瘦了。伊锡利恩的伙食很差吗？别告诉我法拉米尔亏待你！”
　　精灵对他后面这句说笑象征性的笑了一下，然后随手拈起面前的一块水晶糕。
　　阿拉贡看着他默默的吃下三块糕点，然后挑起眉看向自己。“好，我也会吃的。”他们在沉默中彼此心照的用完早餐。
　　这之后，侍女来禀告客房已备好，还是精灵王子殿下以前惯住的那间。
　　“阿拉贡，我并不感觉到疲劳。”莱戈拉斯随着人类之王走进自己的客房。
　　“我知道。”阿拉贡回过身来，莱戈拉斯一个闪神，纤细的身躯猛然已落入对方强劲有力的怀抱中。
　　一阵颤栗自两人之间升起，仿佛星与星激烈相撞，匝出一圈圈令人眩晕的灿烂火花；又仿佛天地初启，一阵自由的风穿梭于懵懂人间一阵湿润的雨洒落于干涸土地。说不清是快乐、激越、慌张还是沉静，那一瞬间有多么短就有多么长。莱戈拉斯低不可闻的一声叹息，伸臂环住人类的腰，轻轻闭上了眼睛。
　　原来无数次独自的虚构，它真实的感觉就是这样。
　　不放开，如果时间静止，就这样一直不放开。阿拉贡在心底一声声说着不放开，埋首在精灵柔软滑腻的颈边发丝间。感受着精灵的回应，他甚至不介意就这样死去。

　　“莱戈拉斯，”他缓慢低声的开口，“在我年幼的时候，我总是盼着自己快快长大。埃尔隆王和埃拉丹兄弟总是跟我说不用着急，只要十几二十年那么一瞬间，一个人类小孩就会长大成人。我就一天天等啊等，可他们口中的一瞬间我等了几千个日夜，从那以后，我才明白人类与精灵最根本的区别在哪里。你知道我多么痛恨精灵的时间概念？对于人类来说的日日夜夜，在你们只是眨眼一瞬……”他的声音喑哑沉闷几不可闻，“每次你离开，再见面都是几年光阴过去。我完全没有把握下一次——”他噶然顿住，自精灵发间抬起头来，微微偏过面去。
　　哪里还有下一次？
　　莱戈拉斯直到这时才感觉到人类手臂上的气力慢慢放松开，自己的肩臂也一下子感觉到疼痛来，他抿着唇追索人类的目光。
　　“不是一瞬。”他低声坦白，“我同样过的是日日夜夜。”
　　“这已经不重要。”阿拉贡浅笑着回过头来，目光落在精灵的面上便不再挪开，眼神细细的描摹那副熟悉到骨子里去的眉眼，一只手臂依然紧紧揽着他，另一只手腾出来抚摩那长长的淡金色发丝，举动间万千呵护与温柔，一切已不再能解释是挚友间的情谊，逾越出太多，越来越多。
　　莱戈拉斯有片刻的眩晕，人类的气息已经无间隙的贴近来，尚未得反应的时间，两人的唇齿已肆意纠缠在一起。
　　这样的接触之前也有过一次。但那次一个昏迷未醒，一个满心焦虑，唇齿间密匝相连，过渡的是延续生命的韵律。而眼下，没有拯救与被拯救，没有累累伤痕，没有死亡的逼近，什么都没有，他们神志里一片空白，如天地混沌，一无边际。
　　过了很久阿拉贡放开怀中精灵的时候，他急促的喘着气，带着氤氲水气的灰眸变得无比幽深，仿佛所有的情感一点点沉淀了进去，慢慢积累得终于有一个世界那么厚，一眨之下，四散开来，无处不在。

　　莱戈拉斯有些迷茫的看着他，犹自半启的唇没能表达出任何情绪。房间里一片沉寂，他能听到人类胸腔里稍显急促的沉稳心跳，也能听到自己差不多同样节律的声音。可是身周好像又漂浮了说不尽理不清抓不住的无数思绪，让他不敢妄动，只有那样迷茫又敏锐的注视着。
　　阿拉贡强忍住自己想要去亲吻那一双冰蓝的冲动，一次就够了，他丝毫不能保证再来一次的话，自己还能放得开手。
　　“莱戈拉斯，谢谢你能来白城与我告别。因为，我一定是无法去灰港为你送行的。我自幼由精灵抚养成长，精灵们教给我太多东西，给我太多爱护，没有哪一个人类能有超越我的这样一种对精灵的感情。我无法割舍他们，就像无法割舍自己的亲人。可是，即便成王，人类终究也无法决定精灵的来去。好在，阿尔温的话给了我安慰。”
　　莱戈拉斯面上因激吻而生出的红潮一分分的退散开去，直至一片可怕的苍白。“阿尔温，说的什么？”
　　“精灵有漫长无涯的时间，所以很容易习惯空间的阻隔。你去往西方福地，我留在这里，心知彼此安好无恙，有什么好悲伤，又有什么好难舍的呢？”阿拉贡看着他，语句低沉然而清晰。
　　莱戈拉斯极轻的笑了笑：“好像是暮星会说的话。但她说的是精灵与精灵之间，你呢？你是吗？”
　　“不，莱戈拉斯，我不重要，我可以忍受一切。”
　　“那么，你刚才的举动——”莱戈拉斯艰难的，“我可以当作是，告别？”
　　阿拉贡心底有声音叫嚣着，不，那是我所想要的，我所全部想要的！但是他说不出来。
　　莱戈拉斯对着他的沉默良久良久。
　　“阿拉贡，愿你一世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