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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一剑(3.3-3.4) ...

  •   很多时候,陆小凤虽是向别人提出了问题,但这并不就代表了他自己不知道答案。

      更多的时候,他虽是知道了问题的答案,但他根本就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问题会有这样让人无法接受的答案。

      自西门吹雪藏剑之后,他每年之中只有一天会相较于平时而显得更有一丝人情味,这一天取决于陆小凤什么时候出现,因此陆小凤从未有错过这一天,而无论这一天陆小凤是不是被麻烦缠身,百忙之中,他总会在这一天前往万梅山庄拜访他的两位朋友。

      陆小凤有很多朋友,平凡的、不平凡的,尽管他时常会由于他的朋友而陷入麻烦,不过正因如此,所以当他陷入了麻烦的时候,他同样也有很多朋友会愿意主动帮他解决麻烦。

      “除了叶孤城,这个世上真的再也没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能够值得你出剑?”

      第一次察觉到这个问题完全是巧合使然。他知道想要请西门吹雪帮忙一定很难,以前他或许还能靠着自己的两撇胡子从而令他出手,可自从经历了那场决战,西门吹雪又变了。他变得越来越冰冷,越来越寂寞,也越来越不近人情。他已变回了神。不,他甚至比神更冰冷。他变得像是一柄无情的剑。陆小凤有时甚至猜不出他的朋友究竟是在想些什么,而他到底是否又还在意什么,所以纵使陆小凤知道请西门吹雪追杀他并让他能够有机会潜入幽灵山庄一定会令西门吹雪感到不快,而他提起叶孤城的时机与方式一定会令他感到更加不快,可他还是在这一天提出了第一个西门吹雪本来永远也不会回答的问题。

      “就因为他是叶孤城,我是西门吹雪。”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回答?曾几何时,还有谁也曾给过他与此相似的回答?

      这并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回答,但这又已足够证明一切。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命中注定便是要决一死战。他们就像是两颗璀璨至极的流星,但凡相遇便势必会激起惊天动地的火花。而在经历了几乎粉身碎骨的撞击之后,这个世上又还有什么人事物能够使余下的劫灰再度复燃?

      陆小凤想到了西门吹雪一定会帮他这个忙,同时他也想到了只要是叶孤城就一定还能打动西门吹雪,但他没想到他得到的回答竟会令他如此的哑口无言,而他同样也没想到能让西门吹雪出剑追杀他的后果竟会是令他如此的险象环生。

      正如,他事先从未想过他竟会成为促使孙秀青真正决定离开西门吹雪时的最后一根稻草。

      西门吹雪曾经为了他的妻儿而推迟了来自于叶孤城的首次约战,没有人知道当初他到底是做出了怎样的安排,这一点就连陆小凤也是后来才知道。可是决战之后的西门吹雪却并没有马上将他的妻儿接回万梅山庄,反是带回了叶孤城的尸首。没有人知道西门吹雪当时心里面的想法,但是陆小凤却隐隐约约猜透了一点,或者不止是西门吹雪的想法,就连孙秀青的想法他亦有着一丝模糊的脉络。

      一个女人是不是能容许她爱的男人热切的深爱着另一件事物而更胜过爱她?一个妻子是不是能允许她的丈夫为了别的人、别的事、别的物而赌上自己的性命甚至是忘记了她?一个快要有孩子的母亲是不是能应许她孩子的父亲由于一柄兵器而逐渐疏远她与她腹中的孩子?她到底能不能接受西门吹雪再度成为了半疯半痴的剑神?而若是她的孩子长大后万一像极了西门吹雪,她又能不能心甘情愿的接受?

      陆小凤用了一个最为适宜也最不适宜的办法让所有的江湖人甚至是包括了他的朋友们都相信西门吹雪绝对有理由杀他。他想要潜入幽灵山庄是不假,但他也想让西门吹雪能再次由一个神变回一个人。决战之后的西门吹雪并没有马上接回他的妻儿,这件事除了陆小凤与欧阳情以外再没有任何人知道。或者西门吹雪最初只是想让孙秀青安心待产,或者他只是想在练剑的时候暂且撇开那些攸关感情的羁绊,也或者他本是在担心他将叶孤城的尸首自紫禁城之中带走的做法会不幸牵连到他的妻儿,更或者他其实并不想让孙秀青看到他此时的模样,无论是那种他对于剑的如痴如醉,还是那种就连西门吹雪他自己也绝难以形容或表达的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助他为之抚平的犹豫、挣扎,挫败、窝囊,沉郁、伤感,以及几乎要将他自己都只置于死地的寂寞与冰冷——

      他究竟是不是还没从那场决战中走出来?

      他是不是还心有遗憾?

      他犹豫和挣扎的到底是他的剑,是他的妻儿,还是他竟然杀死了一个他并不愿杀死的对手或敌人?

      西门吹雪是不是也会担心他很有可能会伤害到他自己的妻儿?

      他是不是宁可因此冷落她们?

      陆小凤虽猜不全西门吹雪真正的想法,可他还是会担心他的朋友,他已经知道他的朋友正处于一个十分关键的阶段,哪怕现在的西门吹雪剑法通神,自紫禁城一战之后甚至被江湖上赞誉为剑神,但不管西门吹雪最终到底会成为人还是神,他终归都是他陆小凤的朋友,而陆小凤自然也希望他的朋友能够活得没有那么的寂寞,即便他亦不会再遇上如同叶孤城那般值得尊敬的对手或敌人。

      西门吹雪最终还是答应了陆小凤的请求。

      于是江湖中突然盛传出了西门吹雪正在追杀陆小凤的消息。他们都说是陆小凤背叛了他自己的朋友,调戏了剑神的妻子。没有人知道这是西门吹雪与陆小凤联手演给其他人看的一场戏,更没有人知道自从那次月圆之后,剑神就一直和他的妻子分居两地。西门吹雪从来都是个负责任的男人,他不会让他的妻子看见他如今的这副样子,自然更不会任他妻子的名节因他和他的朋友而受损。陆小凤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这定是桩一举数得的好事。但凡西门吹雪能够将他的妻儿接回万梅山庄,如若西门吹雪不再追杀于他,江湖中自当有的是聪明人总能窥得其中蹊跷,彼时流言不攻自破,待他解决了幽灵山庄的事宜之后,真相大白,说不定他还能看到西门吹雪再次从一柄无情的剑变回一个人。

      陆小凤将他的计划设想得很完美,只是再完美的计划也抵不过女人复杂多变的内心,尤其是当这个女人即将会成为一位坚强而伟大的母亲。

      他算错了这件事,算错了孙秀青,甚至,他也同样的算错了幽灵山庄一事的终局。不是世间所有事到最后都必定能够真相大白,很多时候人们都只能莫可奈何乃至徒留遗憾。陆小凤没有想到幽灵山庄的幕后站着的是一位武林泰斗,他更加想不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他的另外一位朋友——曾与他一起经历过紫禁城之巅,亲眼目睹了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决战,而且还曾与他交付过无数次的生死。

      “你真的决定好了?你真的要让孙秀青带着你们的孩子离开你?”

      幽灵山庄事毕,当陆小凤再次见到西门吹雪的时候,对方正在扫墓,扫叶孤城的墓。陆小凤本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于万梅山庄,此时不止天色正早,照理来说,每逢陆小凤解决了一个他无法接受其答案的问题时,他都合该恨不得醉酒酩酊、好好快活一场才是,可他现在不仅火急火燎的来了,而且还是在天光破晓、黎明刚至的时候来的,足见他指不定是在昨日夕阳西下后便抵达了万梅山庄外,甚至有可能在野地里凑合着过了一夜。

      “你会后悔的。”陆小凤忍不住向西门吹雪说道。

      他其实本不应过问西门吹雪的家事,只是从欧阳情那里传来的消息实在是太过于令他震惊,而他本就对西门吹雪在此事结束之后仍然未将他妻儿从京城接回的情况感到忐忑不已,他有种不妙的预感,并且他的预感通常很准,即使是这次也不例外。

      “我不知道。”西门吹雪看着他说道。

      “你、你不知道什么?”陆小凤忽然发起火来,他几乎急得团团乱转,“你除了你的那柄剑之外就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后悔,但我知道若是你再继续像个孕妇这样对我大呼小叫,你肯定会后悔,甚至会后悔得想要把自己的舌头吞回去。”西门吹雪冷冷道。

      “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舌头吞回去?”被西门吹雪的话一激,陆小凤反而镇定了下来,“难不成你还想靠着你的那柄剑把我吓得说不出话来?这对别人或许能行,但对我可不管用。”

      “你是我的朋友,”西门吹雪忽然道,“所以你的舌头现在还好好的待在它原来该在的地方。”

      “你想割得竟然是我的舌头?”陆小凤瞪眼,“我还以为这次该遭殃的又会是我的两撇胡子。”

      西门吹雪没有理他,扫完墓之后转身就兀自离开了梅林,也不管陆小凤是否在跟着他。直到过了很久,久到他们已从梅林转到了庭廊,再走几步便是院落,西门吹雪终是静静地启口提到,“她曾带着我们的孩子来找我,同时也告诉我,她决定带着我们的孩子离开我。”

      “你没有阻止?”陆小凤深深叹息道:“你应该阻止的。”

      “我不应该。”西门吹雪断然道。

      “为什么?难道你想要她带着你们的孩子离开你?”陆小凤匪夷所思的问道。

      西门吹雪沉默许久,他的神情突然变得的有些奇怪,寂寞有之,决绝亦有之,仿佛介乎于人与神之间,而这也正是陆小凤最后一次看见西门吹雪身上还残留着身而为凡人会有的感情。

      “她在决定离开前问过我两个问题,她问我是不是会教我们的孩子练剑,也问我若是没有练好这柄剑是不是就会一直练下去。”

      “你当然会继续练下去。”陆小凤甚至无须思考就能给出答案,于是他也就知道了孙秀青真正决定离开西门吹雪的理由,“而若是一个孩子有着你这样的父亲,他不是会从此敬你若神,变得和你同样痴迷于剑,便是会就此恨你,甚至是以你待剑时同等的程度转而恨着剑。”

      “所以这两个问题只有同一种答案。”西门吹雪平静道。

      叶孤城若是没有剑,那他也就不会是叶孤城。

      西门吹雪若是没有剑,那他也就再不是西门吹雪。

      他已经将他的生命奉献给了他的剑,他的剑早已与他的人融为一体,纵使他曾经为了他的妻儿放开过他从不离身的剑,但他根本就不可能彻底放弃剑,而只要他不能彻底放弃剑,他便绝对无法舍弃继续追求着剑与剑道的渴望或决心。

      一柄剑永远也不可能练到他所满意的程度,一柄剑永远也没有能练到令他满意的时候。

      一个剑客若是对他的剑有了满意的时候或程度,那便是这名剑客在剑道上的末路。

      因此西门吹雪淡淡道:“是我负她。”

      他永远也不可能真正的练好他的这柄剑,他也永远都不会有真正能练好他的这柄剑的时候。

      “她还爱着你,不然她不会问你。”陆小凤缓缓说道,可他却知道他已经能够理解这答案,而他同样也知道他的朋友甚至是比他更早的就接受了这答案,“她爱着你,所以当初她可以不顾你杀了她的师父、师兄,终是选择嫁给你,但她更爱着你们的孩子,所以她现在能够带着你们的孩子决定离开你。”

      那么西门吹雪呢?难道西门吹雪的心中就只有剑?莫非他从来也没有爱过他的孩子?

      西门吹雪当然不希望他的孩子会恨着剑,毕竟他是个十分爱剑之人,然而做为一个孩子的父亲,他自然也不可能不爱着他的孩子,所以就算是只有极小的可能也罢,他绝对不愿意目睹他的孩子有一天会陷入到仇恨和怨恨当中——

      也许不止是恨,就连爱也同样如是。

      既然此时的他根本就无法保证自己永远都不会由于剑从而冷落他的妻儿,乃至是在剑与妻儿的取舍中一直坚定的选择后者,那么即便他现在的不挽回、不阻止,极有可能会使他在将来与他的妻儿形同陌路,而他现在更不知道自己往后是不是会后悔,可他依旧会遵循孙秀青的意愿,让她带着他们的孩子彻底离开他。

      江湖上没有人知道他曾为了他的妻儿推迟了他与叶孤城的决战,江湖上更没有人知道他在决战之后并没有立即接回他的妻儿,除了陆小凤与绝少数的知情者以外,江湖上再也没有人知道西门吹雪也曾有一个孩子,更甚至,或许就连这个孩子在长大后也不一定会知道他自己的身世。

      西门吹雪曾杀了苏少英与独孤一鹤,因此纵使是陆小凤也没有料到孙秀青会成为他的妻子。他没有料到西门吹雪会成亲,这个世上自然更不会有人料到。既然连江湖中人都没有料到西门吹雪会成家,那么他们自然也不可能料到西门吹雪的妻子究竟是谁,更绝对料不到西门吹雪会有孩子。当然,哪怕是朝廷中人也一样。即便自紫禁城一役后,朝廷中有人开始彻查西门吹雪,可他们依然很难查到西门吹雪与孙秀青的关系,而且就算是通过绝少数的知情者查到了蛛丝马迹,也依然很难判断在这夫妻二人之间是否仍旧隔着血海深仇,乃至因幽灵山庄一事前后流传出来的小道消息以至于无从辨别孙秀青后来带着的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属于西门吹雪的种。

      他们越是无法确定这些,孙秀青与她的孩子便越是安全。

      身为西门吹雪的朋友,陆小凤自然绝不愿意让他的朋友落到妻离子散的地步,何况这其中还有着由于他曾从中介入的因素。但他虽然也清楚此时正存在着一个能够让西门吹雪再度从神转变为人的契机,然而如今他却不能插手,更没有办法插足到这次的事当中,甚至就连插嘴的余地都没有,毕竟他也同样清楚此时更是一个能够令西门吹雪的妻儿从此彻底摆脱各种麻烦和威胁的时机——

      人世间为什么总是有这么多的问题会有着令人无法接受的答案?

      陆小凤想到了叶雪,想到了薛冰,也想到了欧阳情,甚至他还想到了木道人,想到了上官瑾,想到了叶孤城,于是他又再度想到了仿佛距今已过了无数个数年的那一个九月十五。

      若是没有那一场决战,西门吹雪是不是就不会变成一柄无情的剑?

      “你现在越来越容易让我想到一个人。”陆小凤道。

      “谁?”

      “叶孤城。”

      “这个世上并没有第二个叶孤城。”西门吹雪毅然道。

      “就连你也不会是他?”陆小凤凝神盯着西门吹雪。

      “你觉得我会是他?”西门吹雪此时竟是笑了,他冰冷的笑道:“我们虽是同一种人,同样可以为剑生,也可以为剑死,但我们毕竟不是同一个人,他是他,我是我,不仅如此,便是连我们的剑,亦是同样的道理。”

      “我看不出有什么区别。”陆小凤冷然道。

      “他就是剑,剑就是我。”西门吹雪否定道,“这就是区别。”

      那到底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区别?同样都是为了一柄剑而放弃了其他的一切,那到底又有什么不同的区别?!

      隔年冬末春月,山庄外下了一场大雪,陆小凤抱着从山庄里顺来的陈酿坐在叶孤城的墓前,而西门吹雪则独倚于白梅树下,仰面向天,手中还握着他的剑。

      “你又拿起了剑?”陆小凤灌下一口酒,道。

      “我每天都会在这里练剑。”西门吹雪淡淡地答道。

      “你将叶孤城的剑与他葬在一起?”陆小凤怀里抱着酒,酒的后劲令他整个人都是暖的,可唯独他的心却是凉的。

      “那是他的剑,自当与他葬在一起。”西门吹雪的目光移向他,又移向了叶孤城的墓,“如果我死了,当然也希望有人能将我与我的剑埋在一起。”

      “若我死在你之前,可没人替你将你和你的剑葬在一起。”陆小凤闻言不由得大笑了两声,仿佛西门吹雪说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然后他又灌了自己一口酒,苦笑道:“只是可惜了这样一柄无坚不摧的好剑。”

      只是可惜了这样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

      陆小凤微微合眼,酒意上涌后他终是忍不住问出了第二个乃至第三个西门吹雪本来永远也不必回答的问题。

      “那时你的剑为什么会变慢?你是怎么看待叶孤城那时的剑法?”

      西门吹雪曾经是神,也只有神才能够使出如他这般锋锐无情的剑法,只是后来的西门吹雪有了感情,他已从神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

      陆小凤曾经因此十分担心西门吹雪,但奇怪的是他曾经也因为与此十分相似却又截然相反的理由而尤其担心叶孤城。

      那一晚的比试就像是为了实现他们与彼此的一场约定,江湖上的人只看得到活下来的人所赢得的荣誉,可他们却未必能发现纵使是活下来的人也不一定就意味着胜。

      生命本是一场战争。

      生者胜,败者死。

      这是人们对于胜败的一贯描述。

      也只有活到最后的人才能被归为胜的一方。

      然而对于像西门吹雪与叶孤城这样的人来说,纵然胜就是生、败就是死,这其间绝对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是死去的人便真的就彻底丧失了荣誉吗?难道死去的人就一定会是失败者?莫非失败者便不可能是最后活下来的人?在本不该有选择余地的情况下,西门吹雪的剑为什么会变慢?叶孤城又为什么移开了他的剑?

      那一晚,胜得究竟是谁?败得又是谁?

      世人只知道是西门吹雪杀死了叶孤城,他是从名动天下的决战中最后活下来的人,因此他理应是这场殊死搏斗中的胜利者,但世人并不知道叶孤城的剑其实也杀死了一个人,他杀死了一个名为西门吹雪的凡人,也是他让西门吹雪再次成为了一个神。

      如他们这种人,纵然可以死,但是却不能败!

      陆小凤揣着他的酒在冰凉泥泞的雪地里躺了下来,初盛的梅花将荣欲殇,天空中突然有一片雪花落上他的鼻尖,令他顿时警醒过来,而与此同时,更令他神智为之一清的,莫过于西门吹雪如剑般冰冷锋利的话。

      “你是怎么看待我的剑。”他冷冷道。

      “我不关心你的剑,我只关心我的朋友。”陆小凤望着从天而降的落雪,望着将死的梅花,就是没有望西门吹雪,“做一个半疯半痴的剑神,现在更是连一个对手都没有,难道你就不会寂寞?”

      “你有朋友,可你从来不感到寂寞?”西门吹雪徐徐反问道。

      陆小凤不喜欢寂寞,比起麻烦,他更讨厌寂寞,他本就是个喜欢到处结交朋友的人。

      他能够从西门吹雪的剑里看到他的寂寞,或许他本来也是一个易感受到寂寞的人。

      西门吹雪是他的朋友,叶孤城也是他的朋友,可他的两个朋友却偏偏更像是一对天生的宿敌,即便他们其中的一个已然在决战中杀死了另外一个,但另外一个却从未自那一场决战中真正的走出来过。

      他知道,他就知道,哪怕当时的叶孤城没有真正杀死西门吹雪,西门吹雪也绝对不会放过他自己,现在的他就像是一柄埋葬于冰天雪地之中的剑,而他甚至也已经让叶孤城彻底杀死了那个身为凡人的他。

      良久后,西门吹雪道:“你是个不喜欢寂寞的人。”

      闻言,陆小凤仍是没有看他,也依旧没有回答他的这句话。

      他确实是个并不喜欢寂寞的人,可他为什么非得要喜欢?没有人会喜欢寂寞,纵使如西门吹雪与叶孤城也绝对不喜欢,他们就算是比常人更懂得孤独与寂寞,却只是因为他们都甘愿忍受这种寂寞,也都习惯了与这种孤独为伍,而比起孤独与寂寞,他们更在乎他们自己的剑。

      西门吹雪倾身拂去墓碑前的雪,忽然道:“你知不知道人剑合一的两种分别?”

      他的身影未动,他的一只手还抵在叶孤城的墓碑上,他另一只手里仍然握着的剑并没有出鞘,可是他的剑却哪里都是,甚至还击散了即将落至清水盏内的片片落雪。

      “人剑合一还有两种分别?”

      陆小凤又好气,又好笑,但他同时也很好奇。

      他总是管不住他的好奇,因此他又道:“难道人剑合一并不是一个剑客所能达到的一种剑道境界?”

      “剑有双刃,亦存双面,无谓正反,铸聚一锋,人剑合一自然也有两种分别。”

      西门吹雪的目光落向了他掌中的剑,可他此时所看到的,却似乎并不是属于他自己的那柄剑。

      “而这两种分别,我都已经说过,甚至你都已经见过。”

      陆小凤不再说话,他已没有什么要说,亦没有什么想说,所以他现在只能喝酒,他要一个人喝光这里所有的酒。

      西门吹雪的剑,本是冰冷的剑,无情的剑。

      他理应是神的剑,剑的神。

      一个人但凡练剑,便很少不想成就人剑合一,可达到这种境界的方式唯独只有两种,也唯独只有同一种人能够做到。

      这种人陆小凤当然见过,而且他还见过两个,甚至与之交清匪浅,这种剑当世只出现过一双,而且他不止是见过,甚至他还都亲手夹过。

      剑是叶孤城的生命,叶孤城就是剑,他已死在了西门吹雪的剑下,因此他亦在那一晚败了。

      西门吹雪的生命是剑,剑就是西门吹雪,他曾杀死了他其实并不想杀死的叶孤城,因此他在那一晚亦没有胜。

      他们两个人虽都有足以言胜的地方,却都有足以论败的理由。

      叶孤城失去了他的生命也就是失去了他的剑,西门吹雪违背了他的意愿也就是违背了他的剑。

      他们两个人虽都是同一种人,但他们毕竟不是同一个人。

      叶孤城先诚于剑,因此又诚于己。

      西门吹雪先诚于己,因此便诚于剑。

      诚之一意,既可以是坦诚、诚信,又能够是虔诚、真诚。

      叶孤城先虔诚于剑,而后又赤诚于己,所以他能够真诚的面对他自己的剑,也所以他无所谓是否诚信于人。西门吹雪先忠诚于己,而后便虔诚于剑,所以他能够以真诚待人,也所以他能够坦诚的面对他自己的剑。

      他们两个人的剑本就有着不小的区别。每个人练剑的过程都不一样,他们所练的剑、所选择的道自然也更不一样。

      陆小凤尽管没有练剑,可他却认识练剑的朋友,当一个人把剑练到如臂使指的程度以后往往都会形成一种奇妙的感觉,而这种奇妙的感觉又时常会引领他们走向完全不同的道路或结果——

      你是剑的一部分,或者,剑是你的一部分。

      就譬如于叶孤城与西门吹雪,就譬如于人剑合一其实也有两种分别。

      叶孤城就是剑。

      剑就是西门吹雪。

      也许那一晚甚至从来就没有人得到过真正的胜,他们其实都败了,败给了局势,败给了彼此,败给了命运,同时也就输掉了他们自己的剑与道,或者胜败对于那时的他们而言根本不足挂齿,乃至连他们的剑与道在那一刻也绝非是最重要的,那一战虽是促使他们许下了生死,造就了今后的声名荣辱,甚至令他们不惜一切,可这终究不过是为了实现他们与对方的一场约定。

      剑如何其?

      剑如期。

      有匪君子,思之如狂,使我沦亡。

      在经历了幽灵山庄一事并向西门吹雪提出那三个问题以前,陆小凤其实从未真正的思考过有关于这些问题的重要性,他没有仔细地追究过它们在西门吹雪眼中的意义,于是也就有意无意的尽数忽略了它们针对于西门吹雪所能造成的严重影响。

      若要一个人时时刻刻地惦念着他的朋友杀死了他的另外一个朋友,不予回避地、反复地回忆着、刻画着、琢磨着存在于往事中的一幕一幕,那么这件事对于他而言,也委实未免太过残忍了一些。

      陆小凤不是剑客,自不可能为剑痴迷,而且纵使他好美酒,偏爱美人,喜欢热闹,更热衷于浪荡五湖四海,乃至交游广阔,但他也绝达不到为此痴迷的地步——

      一位值得尊敬的敌手,对于一位剑客而言,究竟能够显得有多么的重要?

      罔顾生死,不惧荣辱,无论胜败,抛却周身。

      ——不惜一切,但求一战!

      那么,如果那个人在与他决战之前便已经注定要死了呢?

      如果那一战本身就已变得不够纯粹、不再简单,甚至也称不上是绝对的公平。

      如果在那一战之前,那个人便已注定了是个死局。

      对于西门吹雪而言,叶孤城究竟能够显得有多么的重要?

      尽管陆小凤向来可以算是个对事对物都相当敏锐、细心的人,同时也是个极为重视朋友的人,可他毕竟也只是个非常普通甚至总会由于感情用事而不免犯错的男人。他宁可释怀那些令他闷闷不乐的过往,也不愿意整日沉湎在追悼和痛苦中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他既没有非得刨根究底的爱好,也不是那些嗜剑如命的剑客。因此当他真正注意到了那三个问题对于西门吹雪的重要性时,这些原来不曾受到他所眷顾的、本来就存在于唾手可及之处的答案,也便依次浮出水面。

      “你竟然在笑?”

      陆小凤偷偷地将他好不容易从别处觅来的数坛佳酿一一倾倒在了墓前,气呼呼地回身瞪视着自刚才起便一直窝在他身后因勉力忍笑而不得不只剩下了咳嗽声的司空摘星,如同是做贼般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憋屈道:“猴精,你疯了?我们今晚来这里终归是在扫墓,我可不是请你来参加喜宴的。”

      这下,司空摘星已不止是在笑,他简直想要哈哈大笑。如果不是他还记得自己当前的处境,也没有忘记他和陆小凤偷偷潜入万梅山庄的目的,恐怕他现在并不仅仅是在想,而是已经笑到打跌。

      “我的确在笑。”司空摘星笑着说道。

      醉里探花生死梦醒一世间,花开花败转眼匆匆数十年。小寒飞雪,山庄内外的梅花仍然傲持独艳。在西门吹雪天命极尽之后,万梅山庄受其遗命所致彻底封庄,同时更由一股神秘的外在势力介入,化整为零、兵不刃血地融入了山庄内外的余部势力,甚至齐齐在万梅山庄附近加派人手严防死守,将其经营得犹如铁桶一样牢固,便是连陆小凤也再难以踏入其中半步。这些人就像是在守墓,而整座万梅山庄也变得犹如一处巨大的墓穴般安静、冰冷,令人在不由得感到害怕与寂寥的同时,竟无端的惹来几许觊觎和歹意。

      墓穴一直都是死人才住的地方。只有尊贵且十分出名的死人,才住得起墓穴。而这种墓穴往往也意味着极其丰厚的陪葬,吸引着无数贪婪的盗墓者如同飞蛾扑火般趋之若鹜。何况这一处墓穴里现下住着的死人还是一位曾名动天下的剑道神话。即使有人能对无数的金银财帛、名器宝藏不屑一顾,但他未必就不想一窥当代剑神的绝世剑法。

      西门吹雪是不是留下过凝聚了他毕生心血的剑道典籍?纵使他没有,难道万梅山庄里就不会藏着一点能够与他的剑道典籍价值等同的东西?以往有多少人多么地崇拜乃至害怕见到西门吹雪与他的剑法,那么现在就有多少人多么地渴望以及企图能够占有他的财富与剑法。

      收到西门吹雪的死讯时,陆小凤正在万花楼里喝酒。通知他这个消息的人不是他的朋友,而是一封信,一封由西门吹雪亲自执笔、来自于西门吹雪麾下所亲自送到的信。信中的具体内容并未受外人见阅,或许陆小凤曾与花满楼就此事相商,但花满楼从来就不是个多嘴的人,司空摘星还是在陆小凤特地找上门,托他以偷王之王的本领将他给偷偷送进万梅山庄的时候才对此略知一二。

      “陆小鸡啊陆小鸡,”等到司空摘星的笑意不再那么重了,他才缓缓地道:“这个世上有谁会想到西门吹雪竟然真的会将叶孤城的墓藏在万梅山庄?又有谁会想到为了帮西门吹雪隐藏叶孤城的墓,你竟然会将他们安葬在同一个地方?更妙的是,你现在竟然要靠着我才能悄悄潜入万梅山庄。如果西门吹雪泉下有知,发现你不仅没有按照他信中要求的那样彻底和这里断绝往来,反是每年都照旧伺机登门暗访一回,每次都得给我挖两百条泥鳅……甚至还在为他和叶孤城扫墓的时候,在他们的坟墓前给他们祭酒,想必西门吹雪一定恨不得从他的棺材里跳出来再追杀你一次。”

      “我倒是恨不得他能从他的棺材里跳出来再追杀我一次。”陆小凤叹了口气,本是应倒在坟墓前的酒此时竟被他自己倒进了嘴里,“也不是我想将他们埋在同一个地方。”

      “哦?”司空摘星不置可否地哼道。

      陆小凤又叹道:“我也不想每次来这里之前都得先给你挖两百条泥鳅。”

      “你何必来?你大可以不来。”

      闻言,司空摘星不禁也叹道:“这里布防森严,阵势每月一变,机括日益新添,我并不能保证每一回都可以瞒天过海,我也并不能保证每一回都可以领着你悄无声息地潜入这里。”

      “自从西门吹雪死后,每天都有人想要来这里送命。”陆小凤再度叹息道。

      “所以你也很想死在这里?”司空摘星问道。

      “纵使是被人发现,我们也不会死。”陆小凤道。

      “那你为什么还非要给我挖两百条泥鳅?”司空摘星顿了顿又道,“你是不是早已经知道了介入万梅山庄的神秘势力到底出自哪里?”

      “我本来以为我知道,但是现在我确实已经知道。”陆小凤又押了口酒,竟是一点也没有好气的恨恨道:“而我愿意给你挖两百条泥鳅的理由更是简单得不像话。”

      “有多不像话?”闻言,司空摘星的笑意忽然又浓烈了几分。

      “西门吹雪生前从不饮酒。”于是陆小凤也慢慢地有了笑意,“我从来不喜欢勉强我的朋友去做一件他绝不会做的事情。可是我有很多朋友,而我过去的经历也一直告诉我,他们当中总有人会想要勉强我去做一件我绝对做不到的事情。”

      “所以你不仅每年都要来这里,还要在他的坟墓前祭酒?”司空摘星颇为好笑的说着,逮到了陆小凤的辫子便开始拿话挤兑他,“但叶孤城同样也是你的朋友,而他如今却安葬在与西门吹雪同一个地方,难道他生前就会饮酒?难道你就不怕他被你们搅得连死后都不安宁?”

      “所以我并没有直接在他们的坟头祭酒。”陆小凤苦笑道,“而且但凡祭酒,便必定要距离他们的墓至少有一尺之隔。”

      “这件事,你做了跟没有做一样,这确实很不像话。”司空摘星哈哈一笑,随手捡起地上一坛未开封的酒,惬意地说道:“更不像话的是,你说了这么多,却始终都没有谈到重点。”

      “重点?”

      “介入万梅山庄的神秘势力到底出自哪里?你的以为与确实又具体差在了哪里?”

      “事关西门吹雪,我本来以为这股势力定然来自西方。可既然连西门吹雪都已活过了知天命的年纪,那么与他有关,且唯一有可能会为了他的死而派人镇守这里的人,恐怕会比他死得更早。而倘若那个人还活着,由他出手,现今丧命的便绝不仅是企图到这里来浑水摸鱼、偷鸡摸狗的这些人,这些人的家人、朋友甚至都极有可能受到株连。只怕到时,江湖上又是一片腥风血雨、风声鹤唳。”

      “因此你一直想办法潜入这里,总算也做了一件比较像话的事。”司空摘星当然不会就此放过捉弄陆小凤的机会。他笑着揣起酒坛饮酒,神色在一息之间改变,待他再度放下酒坛的时候,他已似乎换了个人,他已完全换了张脸——

      那张脸既年轻,又英俊,同时还很苍白。只是一度从旁凝眸望来,便见彻骨的冰冷。

      曾也喝得有几分醉意的陆小凤顿时猛地一哆嗦,竟是即刻端正了坐姿,就连目光也霎时变得复杂起来。尽管他也清楚这并不是西门吹雪,而西门吹雪即便是活着也不可能再这么年轻,但他还是忍不住浮现出惊悚、心虚,乃至唏嘘、怀念等诸多感慨之色。

      “猴精,你如今倒是又敢装成是他的样子与我作妖了。”

      他紧盯着由司空摘星易容成的西门吹雪,眸眼中凝集的复杂情绪转瞬变得越发沉重。

      活着的神话尚且有人乐于挑战,更遑论是死掉的神话?

      他沉重的叹了口气,颇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西门吹雪死后命人给我送了一封信。他一生都从未要求、请求我做过什么,可是他此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要求我去做的,却是一件我无论如何都绝对做不到的事。”

      “这件事你绝对做不到,因为你是陆小凤。他要求你在参加完他的葬礼之后终生都绝不能再踏入这里半步,可是在这件事上,你又怎么会愿意做得到?一个人永远也没办法勉强另一个人去做他绝对不愿意做的事,何况他现在还是个死人。”

      司空摘星顿了顿,便连神色也似是受到陆小凤的感染,因而忽然地多了几丝惆怅。于是他又揣起酒坛喝酒。只是当他放下酒坛后,他的面目竟再度变了。他又换了张脸。而这张脸除了与先前的那张脸有着同等程度、不相上下的英俊与年轻之外,此时此刻最为受到瞩目的却反而是他的肤色——

      为什么会是肤色?尽管那是种无暇的白,也是种晶莹如玉的白,令人无由得联想起天空上捉摸不定的白云。

      司空摘星毕竟不是西门吹雪,他没有西门吹雪那般冷酷无情的剑法,更加不明白那些绝世剑客会有的、往往又异于常人的想法,因此他不止扮西门吹雪扮得不像,扮叶孤城自然也不会像。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司空摘星想着。他总归是没办法放着陆小凤不管的。毕竟陆小凤才是他的朋友。谁让他的朋友是陆小凤呢?

      他总是见不得陆小凤太开心,但他又总是见不得陆小凤不开心。

      因此司空摘星缓缓地又道:“我很难想象如西门吹雪这般的人,有一天也会请求别人帮他做事,纵使你是陆小凤,可就因为你是陆小凤,如果就连他要求你做的事,你都无论如何绝对不愿意做到,那么他请求你做的事情会是什么?这件事你做到了吗?”

      “我也说过,也不是我想将他们埋在同一个地方。”陆小凤舒了口气说道。他的心情远比刚才要好一些,于是他的语气也变得远比刚才要轻松一些,“西门吹雪让我想办法帮他藏起叶孤城的墓。”

      “这件事对于你来说很难?”司空摘星问道。

      “自然很难。”陆小凤索性苦笑道,“他还不准我动叶孤城的坟墓和他的棺材板。”

      “那他为什么还要将叶孤城的墓藏在万梅山庄?”

      “因为那个时候他还活着。这个世上,除了皇宫内院,还有什么地方曾经能比他的万梅山庄更安全?他藏起了叶孤城的尸体、藏起了他的墓,为得就是防止有人对叶孤城不敬。他不可能随便找块风水宝地再寻个黄道吉日就将叶孤城下葬,他不想有人能够打扰叶孤城的安宁,不管那种打扰是出于意外还是有所蓄谋,所以他更不会将叶孤城安葬在荒山野岭,任叶孤城的墓蒙草木鸟兽践踏,无人祭奠、不享供祀,而倘若他要为此大兴土木、遣人镇守,不仅容易走漏消息,同时这也有不敬叶孤城之意,自紫禁城一事刚有平息之时更实为不智——”

      “于是你就想到要把他们埋在一块?”

      司空摘星的目光,不疾不徐地扫过了不远处的两座墓。

      这应该是两座墓,起码这土下埋着的确实是两具棺材。但它又实在是太像同一座墓,盖因这土里埋着的两具棺材此时正共用着同一座碑。这块碑上没有刻着任何字,仿佛任何字之于它以及这两个已经死去多时的人都没有丝毫意义。或者它根本已称不上是一座墓,因为只要是墓至少也该留下一个名字。

      为什么碑上会没有名字?这里真的是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的墓吗?一个墓,如果连名字都没有,那对于现已入土的人而言,岂不是也太可怜了一些?

      虽然司空摘星并没有将他的困惑提出来,可是陆小凤却显然相当了解他现在的困惑。

      “对于西门吹雪来说,那一晚他并没有胜。”

      他指着那块没有任何一个字的碑,说道:“叶孤城就是剑,他已死在了西门吹雪的剑下,因此对于叶孤城而言,那一晚他其实已经败了。可是西门吹雪并没有那么想。他不是叶孤城,他毕竟是西门吹雪。剑就是西门吹雪。那一晚本来会死的人是他。他根本就不想杀死叶孤城。因此纵使他活了下来,也真的杀死了叶孤城,但那违背了他自己的意愿,也便违背了他的剑。所以对于西门吹雪来说,那一晚他不仅没有胜,他也没有击败叶孤城,叶孤城的剑没有败,因此叶孤城便没有死!”

      他们终归是同一种人。有着远山上冰雪般的高傲,有着山水间白云般的孤高。也正因他们是同一种人,叶孤城深知自己当夜必死也宁可死在西门吹雪的剑下,西门吹雪甘愿成为叶孤城的守墓人却没有在他的碑上刻著一字。

      “可叶孤城是真的死了。”司空摘星道。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逝者已矣,此时此刻再议论这些问题已经失却了意义。就像叶孤城是真的死了,无论在那一晚之后事态怎样变故,于他而言便根本是过往云烟。陆小凤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然而他还是忍不住想向他的朋友诉说另外一些他本来可以在西门吹雪生前就提出的问题,即使这对于现在的西门吹雪来说亦已如流年春雪,不当一提。

      “不错。之于世人,叶孤城自是死得再彻底不过。”

      陆小凤十分坦然地看着那张属于叶孤城的脸,向扮作成叶孤城的司空摘星说道:“你知不知道世人为什么会称叶孤城是白云城主?你有没有想过白云城到底是位于何处?你是不是曾经猜度过白云城究竟会有怎样一番情致?最重要的是,除了白云城主叶孤城,你有没有见过其他白云城的人?”

      “这又与现在有什么关系?”

      司空摘星沉吟片刻,道:“这又与现在的万梅山庄有什么样的关系?”

      “至少关系着你我在被人发现之后到底还能不能从这里毫发无损地走出去,甚至也关系着我到底能不能万无一失地藏起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墓。”

      陆小凤拍了拍酒坛,更加坦然地回答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将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葬在一起,那你也应该知道是谁在万梅山庄准备将西门吹雪下葬的时候偷了装殓着他尸首的棺材。西门吹雪请我帮他藏起叶孤城的墓,又不让我涉足万梅山庄的事,怕是早已料到会有人对此心怀不轨,亦忧心于他的死会牵涉到叶孤城的清静。他不愿有人打扰叶孤城,事关于此便一直亲力亲为。如今除了你我二人外再无人知晓这里还藏着一座墓。我不愿西门吹雪连死后都要受声名所累,更不想见他用自己的安宁去换取叶孤城的清静,尽管万梅山庄的人并不是不值得信任,但他们可不会任我在西门吹雪的墓前祭酒,况且这还是我——”

      “况且这还是你活了这么久,第一次主动替别人制造一场麻烦。”司空摘星翻翻眼睛,将他自己脸上的易容彻底抹去,“你是不是还觉得,这就像好不容易才遇到了一个真正有趣的女人,她既年轻又充满魅力,而她甚至还在向你抛媚眼的同时,又摸上了你的那两撇颜色渐白的小胡子?”

      陆小凤登时顿住了自己当下的动作,更加尴尬地迅速挪开了正出于尴尬才摸上了自己胡子的手。他瞪了司空摘星一眼,干巴巴地补充道:“……况且这还是我没法确定究竟是什么势力介入了万梅山庄时才做出的打算。”

      “那么你现在又有什么打算?”

      司空摘星转而问道:“倘若是白云城的人想要找回叶孤城的尸首,为什么他们直到现在才动手?你是怎么发现这股介入了万梅山庄的势力定然就出自于白云城?他们怎么可能会与万梅山庄达成和解?万梅山庄又有什么理由应许他们介入这里?”

      “这些理由,同样也简单得不像话。”

      陆小凤默默地叹了口气,神情莫名有些古怪。最终,他哭笑不得地答道:“我当然不会有其他的打算,而且我更不打算改变我原本的决定。”

      “你不准备把叶孤城的尸首还给白云城?”

      “我不还。”陆小凤道。

      “哪怕他们现在正四处探听你的下落,甚至还准备找你朋友的麻烦,企图用这点逼你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你也不还?”

      “我不还。”陆小凤道。

      “哦,”司空摘星淡淡的点头道,“不还就不还吧。”

      闻言,陆小凤陡然一噎,一时间竟感到目瞪口呆。他哑然了半晌,最后还是将话题兜回了原处,缓缓道:“白云城的人在找我,是因为他们认为,只有我才知道西门吹雪曾将叶孤城的墓藏在了哪里。万梅山庄的人在找我,是因为他们发现,装殓着西门吹雪的棺材之所以会不翼而飞,多半是与我脱不了关系。江湖上的人在找我,是因为他们以为,既然就连万梅山庄的人都在找我,那么一定是我从他们手里偷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朝廷中的人也在找我,是因为他们知道,此事毕竟现已牵涉甚广,甚至其矛头还指向了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尽管距离那场决战都过了这么多年,但他们至今仍未放弃对于白云城的明察暗访。”

      “看来我要收回我刚刚说的话。”

      “哪句话?”

      “这次你不止是主动替别人制造了一场麻烦,还给自己惹出了一项天大的麻烦。”

      司空摘星轻舒了口气,道:“白云城的人恐怕不会那么简单就与万梅山庄的人化干戈为玉帛,即使他们都想找到你,但这绝不是令他们足以拧成一股通力合作的理由。”

      命运真是件难以琢磨的事——

      当年是西门吹雪杀死了叶孤城,岂料百年之后他们却埋在了一起;白云城的人与万梅山庄的人本该隔着深仇大恨,最好也不过应是不相往来,谁想如今他们却团结一致同舟共济,齐心协力地面对来自于朝廷的威胁;所有人都在找陆小凤,恨不能掘地三尺,然而陆小凤却与司空摘星躲在万梅山庄深处,就为了给西门吹雪与叶孤城扫墓。

      “你还记不记得那一晚假扮了叶孤城的人曾与西门吹雪说了什么?”陆小凤边喝着酒坛里的酒,边向距离他不远的司空摘星问道。

      “我只记得当你发现叶孤城是由别人假冒的时候,你急躁得就像是一只察觉到蛋不见了的公鸡。”司空摘星的目光在瞥向了墓碑的同时不由得忽然闪烁了几分,他顿了顿,而后慢慢解释道:“我可不是在说叶孤城就像你的蛋。”

      一阵呛咳声蓦然响起,陆小凤完全没有料到司空摘星竟然能有如此天马行空的想法。他艰难地平复着走岔了的气,神情中所呈现出来的错愕尚未完全褪色,却忽然转变成了另一种既尴尬、又解气,甚至是不知该哈哈大笑还是该怒不可偈的怪异神情来。

      倘若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真的能够从他们的棺材板里跳出来,陆小凤想到,恐怕被人用剑指着的绝对不会是敢在他们坟墓前给他们祭酒的自己。

      “一别经年,别来无恙?”

      或许是由于好笑的情绪在作祟,陆小凤一反常态的没有对司空摘星的调侃做出反驳。

      “多蒙成全,侥幸安好。”

      他自顾自地将当年的交谈逐字复述,竟是精确到一句不差,尽管他的语气依然是带着点与沉重全然无关的轻松,可是他的神情中却仿佛映彻出了与当年如出一辙的凝重。

      “西门吹雪向来对舞文弄墨、诗词歌赋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陆小凤颇为冷静但又十分突兀地说道,“可是我却恰巧在万梅山庄的人整理他的遗物、打扫他的房间时,发现他们偏偏都格外慎重地对待一幅字。究竟是什么样的字会致使他们如此地重视它?想必西门吹雪生前定然曾极为珍视这幅字。那么又是什么样的字会引起西门吹雪的珍视?于是我忍不住特地多看了那幅字两眼。”

      “那幅字上写了什么?”司空摘星顺水推舟地问道。

      陆小凤忽地沉默了一会,随即答道:“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这可就奇怪了。突然听到这样奇怪的答案,司空摘星不由得想到了一件更奇怪的事,因此他又突然生出了些许别的兴致,然后他问道:“你是说,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在那一晚之前就曾经见过面?他们之间很熟悉?”

      “连你也觉得他们应该很熟悉?”

      陆小凤怅然反问了司空摘星一句,缓缓道:“西门吹雪从未向我提起过他与叶孤城在此之前的碰面。可若是他们不曾碰面,西门吹雪更不会在那一晚对假扮成叶孤城的人有所回应。我本一直以为那人率先提起这件事是出于叶孤城的主导,为得就是防止假冒之人在缺乏正确应对时容易引起其他人疑窦的情况发生,于是才不得不令他占据谈话时的主动,所以尽管那人提起这件事在当时显得有些突兀,结束得也十分唐突,但是事后谁也不会认为这里存在着什么问题……倒不如说,正因为假冒之人的身份被揭破,一切反而有了合理的掩饰。”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空摘星问道:“那幅字有什么问题?它与西门吹雪、叶孤城在那一晚之前就相识这件事有什么特别的联系?”

      “那幅字一点都不特别,特别的是叶孤城其实早就想到过死。”

      陆小凤冷冷道:“西门吹雪没有识破那个假冒之人的身份,足以可见他与我们这些人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叶孤城当时本就是初入中原,江湖中人对于他的性情品貌大多来自于道听途说,因此即便西门吹雪在此之前曾与叶孤城见过面,但他对于叶孤城的声音、笑貌也并不见得有多熟悉——两个原本就不怎么熟悉的人,纵使他们曾经见过面,为什么西门吹雪会有一幅内容明显和叶孤城息息相关的字?甚至还让万梅山庄的人觉得他十分珍视这幅字,以至于当他们在替他整理遗物、打扫房间的时候都会格外小心翼翼地对待这幅字?”

      答案极为显然。在那幅字之中,必然藏有着一个极为特别、也极为重要的秘密。而且这个秘密,或许还与承诺有关。它的存在,极有可能是一件信物。

      “我不知道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到底是在何种情景下结识,也不知道他们的结识是否拥有惊心动魄的经过和结果,然而凭借我对西门吹雪的了解,以及当年他对假冒成叶孤城之人回予的那句‘多蒙成全’……我可以很肯定的是,西门吹雪势必欠了叶孤城一个人情。”

      那究竟会是怎样的一场相遇?也许,就只有睡在棺材里的两个人才知道得一清二楚吧!

      陆小凤喝了口酒,淡淡道:“我按照那幅字的内容找到了白云城,然后又在那里发现了一个熟人和一个死人。”

      “熟人?”司空摘星忙问道,“是谁?”

      “顾青枫。”

      陆小凤笑了笑,又说道:“白云观的素斋和酒,一向也一直都很有名。”

      “白云观主顾青枫?他不是一个道士吗?他其实是白云城的人?”司空摘星诧异地说道:“你的意思是指,叶孤城当年就考虑过自己失败了的后果,因此便借他的替身之口在西门吹雪刻意提起他们早年结识之事……难道叶孤城在多年前就对此有了计划?所以他设计了自己与西门吹雪的碰面?然后又给西门吹雪送了一幅字?”

      “猴精啊猴精,在你的眼里,西门吹雪莫非就是个很好糊弄的人吗?”

      陆小凤冷哼一声,说道,“何必将叶孤城设想得如此卑鄙?事实恰恰相反,我想或许就是因为那次与西门吹雪的见面,所以叶孤城才会有了后来的那些计划,至于他送给西门吹雪的那幅字……更可能只是因为他想告诉西门吹雪,到哪里才能够找到他。只不过,事情发展到后来,一切又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一个人没有想过他会失败,与他有没有想过失败的后果,其实并不存在绝对的矛盾。叶孤城是不是知道他失败的后果就是死,于是才会在此前借由他的替身之口,向西门吹雪提起他们早年结识之事,又进而令西门吹雪联系到那幅字?那幅字是不是已由于叶孤城的死而变成了西门吹雪心中的承诺?变成了足以左右白云城的信物?

      “白云观主是个既有钱又有势的道士,而海南派中也有很多道士。”陆小凤若有所思的说道,“当年叶孤城让卜总管在内库中又偷出一匹变色绸,装成缎带,交给白云观主,再由他转送出来。我本就知道顾青枫是白云城的人,但是我却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过其他人。原以为白云城会在叶孤城死后顷刻间便土崩瓦解,没想到白云观却像是合芳斋一样在京城里一直经营到了现在。这让我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西门吹雪曾接手了白云城。我在按照那幅字的内容寻找白云城前,也曾去过一次白云观,可顾青枫当时却并不在那里。这个熟人出现在白云城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我在那里还看到了一个死人,一个本该在多年以前就彻底死透的死人,以至于我还以为我遇见了鬼。”

      “难道你见到了叶孤城?”司空摘星匪夷所思地问道。

      陆小凤翻翻眼睛,道:“我见到了李燕北的儿子,与他年轻时长得就像是同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什么!他怎么会在白云城?”司空摘星讶然道。

      “怕是有人捣鬼,”陆小凤冷冷道,“既然叶孤城都能有替身,为什么李燕北就不能有替死鬼?我以为只有刚认识的顾青枫才有可能是白云城的人,却从来没想过我的朋友李燕北也有可能是白云城的人——是的,为什么不是?当年他已经五十岁,有三十个女人,十九个儿子,他明明已经输不起,甚至还为了这样的理由就将自己的地盘转卖给了顾青枫,那么在还没有见到叶孤城之前,不过是五成的把握,为什么他就愿与杜桐轩立下豪赌?为什么他的兄弟在他死后全都投入了白云观?叶孤城利用李燕北和杜桐轩的豪赌作为烟幕,再利用自己与西门吹雪的决战作引子,设下了这样一个可怕的局……为什么他就能确定势态一定会按照他的计划进行下去?他怎么知道相较于孤注一掷的疯狂,李燕北会更怕自己输得一败涂地?为什么李燕北不可能是白云城的人?”

      况且,李燕北一直都有着依循日子轮流在他的女人那里吃晚饭、过夜的习惯,既然他是为了他的十九个儿子才转卖了自己经营过大半辈子的地盘,照理而言,在他把自己的全副身家统统换成一张价值一百九十五万两的银票后,人之常情,他总该更想看到他自己的儿子,尤其是最小的那个只有两岁,可是最后李燕北却偏偏死在了十三姨的手上,死后连尸体都被烧成了灰,而十三姨还恰恰是红鞋子的成员,心里面始终存着一份自己的心思,更是准备带着自己谋害亲夫得来的银票远走高飞,若非当时西门吹雪及时出手,怕是连陆小凤自己都难免死在了十三姨的刀下,尸体化作灰飞。

      “你当时就没有想过李燕北有可能是白云城的人?”司空摘星奇道。

      “我总不想怀疑我的朋友,何况他已经死了,何况当时告诉我这个死讯的人还是西门吹雪。”

      “那么你觉得西门吹雪知不知道李燕北当时其实没死?”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这件事,”陆小凤顿了顿,忽地冷冷道:“但我知道他生前肯定已经预料到了现在正在发生的事。”

      “他知道你会将他和叶孤城埋在一起,而你还在给他们扫墓?”

      “不,只有这件事他绝对想不到。”说到此处,陆小凤的声音里霎时增添了几份快活与得意,“西门吹雪连成亲这种大事都没有想过要宴请朋友来喝杯喜酒,他又怎么会突然想到要派人通知我来给他吊唁?他在信中要求我不再插足万梅山庄的事,显然就已想到白云城的人会在他死后有所动作,而其他人亦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所以他也对此作出了自己的部署与安排——其他暂且不论。让我帮他照看叶孤城的墓是真,请求我帮他藏起叶孤城的墓也是真,可是拿这些事做幌子、扰乱我的判断也确实不假,若不是我向来机敏,又对他十分了解,不然我怎么可能有机会在万梅山庄的人眼皮子底下偷走他的棺材?”

      西门吹雪最出名的地方莫过于他的剑法,于是很多人便也就此彻底忽略了他其实更是个极为聪明且十分富有手段的人。

      若是西门吹雪不够聪明,他怎么能够在未入江湖前便已练就其他人一生都难以到达的剑法?他怎么能够在钻研剑法的同时还有一身极为了不得的医术?最重要的是,他怎么能还会酿酒?而倘若西门吹雪不是个十分富有手段的人,他如何会想到要在京城开一间定名为合芳斋的点心铺?他因何总是知道一些他本来不应该会知道的秘密,甚至能由此追杀一些良心狗肺的人?他的万梅山庄怎会无人敢扰,他的下属为何忠心耿耿、训练有素?

      剑神纵然身死,余威犹存,若要追溯整件事的根源,如果不是有人故意散布了流言,江湖上恐怕也没有人会为了一个不知其真假的消息而以身犯险地肆意窥探万梅山庄,不然,难道万梅山庄就没有对外封锁过有关西门吹雪的死讯?为什么仅仅是在一夕之间,所有人就全都知道了西门吹雪已经去世的消息?而且还绘声绘色地传道着剑神可能遗留的莫须有的财富和典籍?

      能够做到这一切的人,无非也只有那个人。

      西门吹雪借以吊唁为掩护,让陆小凤帮他隐藏起叶孤城的墓,完满的向其他人隐瞒了他请陆小凤前来万梅山庄的目的,然后又以帮忙藏墓这件事作为粉饰,意欲令陆小凤的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完成他的嘱托之上,准备用自己的清静来换取叶孤城的安宁,而为了不使陆小凤对此生疑,用吊唁做掩护向其他人隐瞒他曾让陆小凤帮忙藏墓这一点又的的确确恰恰圆上了前后的因果,使他一时间完全没有办法设想到西门吹雪竟然会派人通知他来吊唁这方面也是一个异常,若不是陆小凤机缘巧合地发现有极为面生的陌生人正出入万梅山庄,且这些人又十分地关注他本人的动向,而他又更巧合的还看见了十分关键的那幅字,现下西门吹雪是否还能安稳地躺在叶孤城的棺材边上或可两说。

      “可你却不是因为赌气才将他们埋在一起。”司空摘星笃定地说道,“你的确是从万梅山庄的人眼皮子底下偷走了西门吹雪的棺材,但你不可能背着一副棺材悄无声息地从万梅山庄里离开。你不忍心看到西门吹雪用自己的安宁来换取叶孤城的清静,因此你又怎么忍心看到西门吹雪没有办法依时入土为安?西门吹雪不愿意将叶孤城安葬在荒山野岭,难道你就会愿意将西门吹雪埋葬在荒郊野外?你当时的时间一定很紧。而倘若西门吹雪生前就对此时正在发生的事情作出过自己的部署和安排,攸关于叶孤城的事也始终都亲力亲为,那么这个地方一定还很安全,所以当时你也很快地就想到了这里,很容易便想到了要将他们埋在一起。”

      除了这些理由,陆小凤能够这样做的原因还有两个。尽管他也一度考虑过自己是否应为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立碑,然而现实却令他不得不放弃这样的顾虑。那一天他花了很多时间来想叶孤城、来想西门吹雪,乃至也想到了这块由西门吹雪立下的石碑,因此当他将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埋在一起并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已经不会再对此产生任何顾虑,甚至还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一阵安然和宽慰——

      对于嗜剑如命的这样两个人来说,还有什么能够比他们此生总算是遇到了彼此,更能让他们感到没有那么孤独或寂寞的事呢?

      此后陆小凤再也没有动过为他们立碑的心思,就像他下定决心势必要保住西门吹雪、叶孤城的安宁和清静,他已准备归隐,但在归隐前他仍然要为他们做最后一件他力所能及的事,而今天恐怕也极有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前来祭拜西门吹雪与叶孤城。

      “可能是我觉得——”

      陆小凤带着醉意叹息,他的声音里隐藏着一种极深的疲惫和倦懒。这股疲惫和倦懒无限的接近于一种孤独、一种寂寞,于是也就滋长了更多的、更重的疲惫和倦懒。

      “我总归是他们的朋友。”

      他不希望西门吹雪与叶孤城会感到孤独、寂寞,他希望他们能够得到其他的、不同于剑的快乐,或者他也希望他们能够成为朋友、成为莫逆之交,而多年前的那一个九月十五也根本什么都没发生,他们之间更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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