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一剑(3.1-3.2) ...

  •   #03

      剑客自古如名剑,

      名剑各承一传奇。

      -

      剑如何其?

      剑如其。

      有匪君子,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西门吹雪的剑从来就不是用来看的,然而他其实也会常常看着自己的剑。当别人看着他的剑时,他们多数是在看他的剑法,看他怎样用剑。而当他自己也看着自己的剑时,除了拭剑,他多数是在看别人的血从他的剑上绽开。

      这本来是只有他一个人才能够看见的风景。

      那一瞬间灿烂辉煌到了极致的美,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及得上。

      只是繁华虚浮,烟花易冷,即便是灿烂辉煌到了极致的美也仍然是短暂的,喜爱的东西无人分享,但凡是人便总是难免寂寞,纵然这种寂寞不过是掩埋在了更深的因追求着剑而产生的寂寞之中。

      西门吹雪一直觉得杀人是一件美丽而神圣的事,所以每当他出门□□时,他都会斋戒三天,沐浴熏香,从不敷衍的对待,甚至是认真而严肃的完成这件事。他并不嗜于杀戮,也从不畏惧杀戮。在他眼里,杀人既不是一件罪恶的事情,也不是一件值得夸耀或值得沉迷的事。

      这个世上总是有杀不尽的背信弃义之人。

      能够让他痴迷的从来就不是杀戮,而是:剑。

      也只有在杀死一个人的时候,他没有从他剑下绽开的血花中感受到丝毫的美,因为在此之前他已从那个人刺向他的一剑中看见了另一种灿烂辉煌到了极致的美,那是一种单纯属于剑的美,完全不需要任何背信弃义之人的血来衬托,哪怕是从来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及得上的另一种瞬间之美都未必及得上它,因此当他的剑偏偏刺入了那个人的心脏的时候,所有的美丽都已经逝去,血花亦黯然失色,唯独那一剑刺来的瞬间在他心底成为永恒,让神圣彻底战胜了美丽。

      “陆小凤曾问过我,这个世上除了叶孤城外是不是还有什么人或什么事能够值得我出剑。”

      西门吹雪看着剑冢内漫天漫地的云雪,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般朝着正在与他比肩而行的叶孤城说道。

      剑冢很大,无尽无穷的岁月中不知道有多少凡间剑客曾于此涅槃重生。秘境也很小,每一片因剑种而诞生的特殊环境都恍若一个人的梦境般无法任人肆意来去。

      “那么他一定有事求你。”

      叶孤城闻言不由莞尔,虽不知对方提起此事是何用意,但他还是笃定道:“而且一定是一件他知道说出来纵使会令你感到不快,但他仍然想请你帮忙的事。”

      西门吹雪沉默片刻,终是缓缓道:“若是当年我陪着你闯出去,再易地而战,你不一定会死。”

      那么当初他为什么没有?

      叶孤城的脚步顿了顿,目光旋即定在他身上,“可是你没有。”

      “我没有。”西门吹雪也在同时望定他,一字一字淡淡道。

      那么当初他为什么没有?!

      一时间,两人再没有交谈,空气中顿时平添一种极静的压力,他们什么都没有说,但他们又仿佛都说了千言万语,这是种无需开口的只存在于对手与对手、敌人与敌人、剑客与剑客,亦或者是唯独只存在于西门吹雪与叶孤城之间的交流,它源自于一种命中注定的理解,比语言更甚,比默契更动人,比心意相通更深,比心照不宣更重也更沉。

      “所以你当时也应该知道,与我比剑,你并不一定会胜。”

      须臾后,叶孤城忽然开口,他的目光很奇怪,就像西门吹雪再度看见已经死在他剑下的叶孤城时一样奇怪,也像当初西门吹雪对着他说“今夜是月圆之夕”前一样奇怪。

      这种奇怪中蕴含着某种奇异的情绪,酝酿着某种奇妙的感情,沉淀着某种奇特的决心。

      昔年圆月夜,月色凄迷,夜空中仿佛有雾,西门吹雪在皇城的阴影中静静地等着一个人,他其实大可不必再等,因为与他相约的敌人并没有如约而至。

      两位天下无双的绝世剑客决定在此论剑,他们一人拟定时间一人拟定地点,然而本该令双方都真诚以待的决战却突然蒙上了一层名为无疾而终的阴霾。

      他可以不必再等,如果他不等,那一晚叶孤城不一定会死。

      无形的剑气从西门吹雪的身上迸发出来,将剑法练到他这种程度的剑客并不会无端释放剑气,可是这并不意味着是剑客就不会感到愤怒,但凡是剑客,若是他遇到如西门吹雪一样的情况,大约都会感到愤怒,只是每个人表达愤怒的方式都不一样,而西门吹雪则选择了以这种释放剑气的方式来传达他的愤怒。

      他可以不等,只是毕竟是他失约在先,如果不是他让叶孤城等上了一个月,他现在必定已不在等,叶孤城也不一定会没有如约而至。

      如今的月朗星稀下只存在着西门吹雪一人,他可以不必再等,可是他仍然在等,如果他不等,叶孤城来了的时候便必定会很失望,他在等,是因为他笃信叶孤城一定会来。

      叶孤城其实亦大可不必来此,如果他不来,那一晚他也不一定会死。

      金碧辉煌的紫禁城四通八达,叶孤城一直都是一个很喜欢速度的人,他以前常常在海边施展他的轻功,将轻功练到他这种程度的人只要不是遭遇众志成城的包夹合围,他便一定能够活着离开紫禁城。

      他原本可以不来,然而在匆忙的逃亡中他的心已经乱了,他有很多事情想不通,可是他的心却带着他来到了这里,虽然子时已过,但他还是来了,因为他已然乱了的心甚至还在笃信西门吹雪仍然在等。

      剑气尽管是无形的,可它并不是不存在。

      愤怒尽管是无形的,但它也并不是不存在。

      当他们两个人的目光相遇时,就好像是剑锋相击一样。

      “你学剑?”

      在一种极静的交锋之中,西门吹雪忽然问道。

      “我就是剑。”

      叶孤城答道。

      “你知不知道剑的精义所在?”

      西门吹雪紧接着问道。

      “你说!”

      对于西门吹雪想要说的话,叶孤城忽然已有种预感。

      “在于诚。”

      西门吹雪似是带着叹息般的慎重吐出这三个字。

      “诚?”

      叶孤城反问,那种遗留在他心底的朦胧预感现在已越来越清晰。

      “唯有诚心正意,才能达到剑术的巅峰,不诚的人,根本不足论剑。”

      西门吹雪盯着叶孤城蓦然收缩的瞳孔,停顿了少顷后又道:“你不诚。”

      本该令双方都真诚以待的决战却突然蒙上了一层名为无疾而终的阴霾,本该是比朋友更值得尊敬以待的对手却并没有真正诚心正意的对待这场决战。

      这是一种对剑的不诚。

      剑客对剑不诚,自然不可能达到剑术的巅峰。

      他对他不诚。

      那亦是对剑的不诚。

      西门吹雪同样也是一柄剑。

      闻言,叶孤城起先是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他忽然也问道:“你学剑?”

      “学无止境,剑术更是学无止境。”

      西门吹雪异常平静的回答道。

      “你既学剑,就该知道学剑的人只要诚于剑,并不必诚于人。”

      叶孤城自是不会认为他不诚于剑,哪怕西门吹雪同样也是一柄剑,但他同时也是一个人,一个剑客虽然能够与他的剑融为一体,当剑术达到了巅峰时更可与其人剑合一,但每个剑客都必然只有一柄剑,他诚于剑,诚于他的剑,便并不必诚于另一柄剑,另一个人。

      剑客论剑,剑如其人,剑即道也。

      此时话已说尽。

      他们都不再说话。

      路的尽头是天涯,话的尽头则是剑。

      剑已在手,已将出鞘。

      就在这时,剑光闪烁,却不是他们的剑。叶孤城倏然回过头,顿时发现了来自于他们四面八方的人墙。

      夜如何其?

      夜未央。

      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鸾声将将。

      叶孤城是在前往太和殿的途中就遇见西门吹雪的。

      他们之间存在着一种命中注定的理解。

      叶孤城理解西门吹雪,所以他的替身才能够瞒天过海,瞒过所有人,同样也包括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曾在误以为叶孤城重伤流血时对易容伪装成他的人说“你若无心求死,等一个月再来,我也等你一个月”,他没有看出那个人不是真正的叶孤城,如果他在当时就发现了这件事,那么那个人一定会死,也一定不会有机会还能够半死不活的躺在唐天纵的追魂毒砂之下。

      因此当西门吹雪忽然转过身,凌空一掠没入檐下,准备离开,并且已经离开了太和殿一段距离,但又因为听见那里传出了来自打斗的动静和响动,于是再度原身折返,以致瞥见一群本应观战的人突然交起手来,而这其中甚至还有丁敖等人参与的时候,他的心情霍然已与片刻前截然不同。

      鲜血沿着灿烂如黄金的琉璃瓦流下来。

      十三个始终不肯露出真面目的黑衣人全部都已倒下,没有人再关心他们的来历和身份,他们现在所关心的是另一件更神秘也更严重的事——

      陆小凤为什么一定要逼着魏子云带他到南书房去见皇帝?

      一向老成持重的魏子云为什么肯带他去?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这一战,虽足以震烁古今,但却只不过是江湖中的事,为什么会牵涉惊动到九重天子?这其中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司空摘星看了看仰面向天的西门吹雪,又看了看低头望地的老实和尚,忍不住问道:“和尚,你知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实和尚摇摇头道:“这件事你不该问和尚的。”

      司空摘星道:“我应该去问谁?”

      老实和尚道:“叶孤城。”

      西门吹雪神色冰冷的朝前踏出一步,纵身一跃,少顷便已消失在了太和门外。

      老实和尚忍不住惊讶的问道:“西门吹雪这是要去哪里?”

      司空摘星同样摇摇头道:“这件事你也不该问我的。”

      老实和尚道:“那我应该去问谁?”

      司空摘星冷笑道:“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要去哪里?他是不是要去找叶孤城?可是当他再度回到太和殿的时候,他们恰巧与另一群人展开混战,匆促之间谁也没有时间注意其他人,更遑论是在此期间与另外一人进行一问一答,而魏子云、殷羡与陆小凤等人偏偏又是在此之前就已经飞身而起,如果西门吹雪是要去找叶孤城,那么他怎么会知道要到哪里去找,要到哪里才能找得到?

      纵使他知道应去哪里才能找到叶孤城,在没有人为他在偌大的紫禁城带路的情况下,他又要怎么前往南书房去找叶孤城?他知道南书房在哪里吗?

      更何况,自从西门吹雪回到太和殿,他至始至终毕竟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问。

      西门吹雪自然不是去找叶孤城的。

      他未必找得到,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去找。

      所以他在等人。

      等叶孤城。

      西门吹雪是在通往太和殿的太和门附近等到叶孤城的。

      他们之间也许真的就存在着一种命中注定的理解。

      西门吹雪理解叶孤城,所以尽管他不明白叶孤城在做什么,而他为什么又要这么做,但于此同时他亦知道自己压根无须去明白、也完全不想明白,他现在只是有一些话想要对叶孤城说,这些话从刚才起就一直淤积在他心中,忍到此时已是不吐不快,而他更是相信他的朋友陆小凤,无论叶孤城现在在做什么,曾经想要做什么,只要陆小凤不在太和殿,只要陆小凤找到叶孤城,那么今晚叶孤城便势必功败垂成。

      或者冥冥中他已然明白叶孤城此时正在做什么,他想要做什么,他为什么又要这么做,不然他不会离开太和殿,不会在前往太和殿的必经之路上等他,不会不闻不问其他人前因后果便固执的只身一人于此等待,不会在还没有等到叶孤城的时候便已经任剑气蓄势待发,不会已是有一些话想说而他亦不愿意有除了他们以外的第三个人在场。

      ‘若是当年我陪着你闯出去,再易地而战,你不一定会死。’

      然而直至他等到叶孤城出现,他才蓦然惊觉他其实亦不必将一些话宣诸于口。

      有些事情无可避免,有些东西无可超越,有些命运无法改变,有些意志无从转圜,这一战迫在眉睫、势在必行,此时它不仅重于王法,更重于性命,甚至同样亦重于成败。

      剑如何其?

      剑双及。

      有匪君子,见之不忘,慰我彷徨。

      叶孤城几乎是在见到西门吹雪的一瞬间就知道他在等他,而不是为了堵他。受对方的剑气一逼,他现在越发冷静了不少。即便他还有很多事情仍无法理清头绪,譬如他为什么会失败,譬如事情究竟是从哪里开始暴露的,但既然陆小凤能从他计划中本该待在的太和殿找到南书房,那么太和殿上一定曾发生了什么出乎他意料的事情——

      他的替身在第一时间里被西门吹雪识破了?不,不可能。如果是,西门吹雪势必会与陆小凤一同出现在南书房。即使有安排好的人手暂时拖住了西门吹雪与及其他人,令他们一时措手不及,可若是西门吹雪想要找他,那么他定然会紧随陆小凤出现在南书房附近,且定然不会仅仅停留在南书房附近但不进入南书房,也不会在这里等他。

      但既然他在这里等他,那么这件出乎他意料外的事情只可能发生在他计划内的西门吹雪拒绝与他的替身比试之后。西门吹雪当时很可能离开过一段时间,如果他当时在场,那么他的替身现在一定还很安全。西门吹雪绝对不会毫无缘由的向一个负了伤的人出手,这个世上也绝对没有人可以在西门吹雪的面前向负了伤的他出手。

      只是西门吹雪后来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才再度回到了太和殿?难道是他们安排好的人手在意外发生之后便随即出手了?

      如果西门吹雪是因为听到了太和殿上传出了来自于打斗的响动或动静才决定原身折返,那么他现在一定已经知道了有关替身的事,同时他亦然应该已经了解到他本来想要做得是一件怎样惊天动地的事。

      然而在此之后,西门吹雪非但没有动身前来南书房找他,甚至也没有在太和殿上枯等,或许他不知道南书房在哪里,或许他认为自己根本不必知道……他觉得他会失败,他知道他在失败之后会选择回到这里,他反是在这里等他,他有些话想要问他亦或者是想要对他说,而且他不想有除了他们以外的第三个人在场……叶孤城已经知道西门吹雪本来想要说什么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将这些话宣诸于口,正若西门吹雪比他自己更早的意识到他竟然会在失败之后选择回到这里!

      “城主远在天外,剑如飞仙,人也如飞仙,何苦自贬于红尘,作此不智事?”

      叶孤城望向魏子云,“你不懂?”

      魏子云道:“我不懂。”

      叶孤城冷冷道:“这种事,你本就不会懂的。”

      不智之事为何?魏子云所指的自然是有叶孤城参与的谋逆与刺杀之事。他当然不可能懂得一向高高在上的白云城主究竟是为什么非要参与此事,甚至还不惜以他与西门吹雪的决战来作为其预谋中的一个步骤。这件事就连陆小凤也一直没能弄明白。因为即便他们的计划真的成功,叶孤城也很可能会受到来自于平南王方面的封口和清算,除非他本人另有目的亦或他同样是其主谋。然而纵使叶孤城作为其主谋所求又能为何呢?声名权利未必,荣华富贵何需?他本就是如此孤高且尊贵的人,而如他这般孤高且尊贵的人,必是宁可死,也不愿意受人胁迫,更何况是胁迫他与西门吹雪比剑,更遑论是胁迫他在比剑中失信、失约?

      “也许我不懂,可是——”

      “可是我们却懂得,像你犯得合该是千刀万剐、株连九族得死罪。”

      打断了魏子云的人是站在他身后的屠方,此人年轻时虽以轻功和鹰爪成名,中年之后用的却也是剑。

      “你知不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

      叶孤城从眼角瞟见他的剑,冷笑道:“你练刀不成,学剑又不精,敢对我无礼,你犯的也是死罪。”

      屠方面色一沉,旋即就要持剑上前,只是不待他冲出去,已有人率先阻止了他。

      “等一等。”

      这个人是西门吹雪。

      “先听我说一句话。”

      此时此刻,在叶孤城与其他人之间虽然已是剑拔弩张,但西门吹雪要说话,却还是没有人能不听。

      西门吹雪说道:“我若是与叶孤城双剑连手,普天之下,有谁能抵挡?”

      没有人。

      这答案也绝对没有人不知道。

      在场者之中唯有魏子云倒吸一口气,而其他人则是尽皆屏息以待。

      西门吹雪盯着魏子云,缓缓道:“我的意思,你是不是已明白?”

      不明白,当然不明白。魏子云宁可装作不明白,也一定要争取时间想一个对策。

      倘若西门吹雪当真全然不认同叶孤城的剑,亦认为他一定于剑不诚,那么他为什么还要阻止其他人对叶孤城动手?为什么他还要执着于与叶孤城比剑?为什么他宁可说出要与叶孤城双剑连手的话来,也非要与叶孤城一战?

      一个对剑不诚、对人也不诚的用剑高手,当真值得他如此相待吗?

      倘若这个世上还有谁能够懂得为什么叶孤城非要作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那么这个人一定便是西门吹雪,而且也只能是西门吹雪,否则便没有任何人能,即便是连陆小凤也不能。

      叶孤城自是不可能受到胁迫才参与其中。

      若他是因受到胁迫才不得不参与其中,本就心不甘情不愿,那么当他在南书房被陆小凤所阻止了的时候,当他发现自己再不用受到胁迫的时候,心高气傲的他为什么反而要逃?他的心为什么反而会乱?

      西门吹雪自是不可能了解发生在南书房的一幕。

      他不了解叶孤城的人,不了解先前所发生在南书房的事,但他了解叶孤城的剑。

      或者他们本来正是同样的人,他们本来正在追寻着同样的剑,只不过他们现在使用的剑并不一样,他们所练的剑也并不一样——

      然而还有一件事是相同的。

      如果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够使他们失信于另一个人,在一场以比剑为目标乃至承载着他们尊严、荣誉的决战中失约,那么除了他们自身的弱点以外,造成这种局面和结果的理由铁定只会是源出于他们自己的剑。

      叶孤城有弱点吗?

      有的。

      或者他的剑便是他的弱点。

      他没有家,没有妻子,没有儿女,什么亲人都没有,甚至曾经也没有朋友,他似乎从来都没有人类的爱和感情,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浑然天成、无懈可击,但这正是他通身上下唯一的破绽。

      天上天下,他有什么不敢?

      红尘内外,他有什么不能?

      凡事只要他想,万事只要他愿。

      可惜但凡为人,内心便总是时刻充满着矛盾,他的剑亦非如他所想所愿般绝对无懈可击,不然他不会在小庙中想到过死,不会在孤独与困苦的境遇中想到若是此时他能有一个朋友在身边又会有多好,不会在根本无须多费唇舌的时机中多费唇舌,不会在理应出剑杀死当今圣上时有片刻的踌躇与犹豫,不会在计划失败了之后选择逃,不会在逃亡后最终踏上了重返太和殿的道路。

      叶孤城的剑,本是天外的剑,飞仙的剑。

      他本该是仙的剑,剑的仙。

      既然叶孤城运剑如仙,人亦如仙,那他何苦自贬于红尘,犯此不智之事?

      因为他的剑本就有着破绽。

      他练的剑还远没有达到他所期望得无瑕无垢的地步。

      他想要练好他的这柄剑。

      而这场大逆不道的偷天换日之谋便即是他既定的练剑台!

      唯有剑,才能令他在与西门吹雪的决战中失约。唯有剑,才配得上令他失信于西门吹雪。

      倘若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够令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那么这个人无非是西门吹雪,那么这件事无非将震辙动天,更甚至同样亦唯有这金顶红门、贝阙珠宫,至尊龙庭,四海万乘,方才可衬得上他的天外飞仙,方才可任他于滚滚红尘之极中练成一柄真正凌尘绝俗的无双好剑。

      而叶孤城所做的不智之事又岂止是区区参与谋逆和刺杀这一桩?

      也许他的目的、动机与行为在常人眼里完全是可笑的、无稽的、令人不敢置信的,绝对不会有任何神智清醒的正常人愿意相信叶孤城参与到这场罪大恶极的阴谋中就只是为了他的剑,但西门吹雪当然不可能是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他自可用他的剑试出叶孤城究竟是否诚于他自己的剑。

      “我七岁练剑,七年有成,至今未遇敌手。”

      西门吹雪徐徐启口,试图让魏子云理解他的用意。

      “只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知我者为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叶孤城倏然打断了西门吹雪的话,转而说道:“人在高处的寂寞,他们这些人又怎么会知道呢?你又何必对他们说?”

      他自问纵然功亏一篑,亦无需有任何人同情。假设他意在江山、欲图问鼎,又何必参与到平南王府的阴谋之中?改朝换代虽不比偷天换日可有捷径,但春秋万载,谁主沉浮,左不过纵横阖捭,宁有种乎。若是他当真有争雄称霸之心,谋祸世局亦如翻掌,引乱世而临,到时坐拥一方而斩蛇逐鹿,岂不是要比如今无谓的移花接木更名正言顺?又何需烦扰江湖中是否会有人从中作梗?即便最后功成,还应在平南王府的事后清算和封口中再谋出路?

      叶孤城便是为求练剑,为求剑道,也无意令世间自此多事,任战火殃及民间。

      他诚于剑,诚于剑道,亦诚于己,从来问心无愧,可唯独在面对当今真正的九五之尊时曾有一丝愧悔,曾在一息间质疑过此事是否可为,曾经抗拒过自身所行之道,曾经挣扎于他的剑道之成是否应染天子之血。

      无欲无求是否就能无瑕无垢?

      凌尘绝俗是否就得撕裂纲常?

      他的手中握有剑。可是无论他参与到这场谋逆中的理由或目的究竟为何,他终究还是沦为了平南王府手中握有的一柄剑。

      他想举起自己手中握有的剑。

      这是杀剑、是凶剑,是谋逆之剑,是乱臣贼子之剑。

      他的脸色缓缓地变了,可是他握剑的手仍然很稳。

      这到底还称不称得上是他一直所追求的剑?

      “以身当剑,血溅五步是为天子所不取。”

      皇帝凝视着他,慢慢地紧接着道:“朕的意思,你想必也已明白。”

      天子之剑平天下。

      他本从不杀手无寸铁之人,但当今圣听却亦曾破例让他动了杀念。

      “为什么?”皇帝道。

      因为事已至此,他亦无路可退。

      叶孤城道:“因为你手中虽无剑,心中却有剑。”

      多么厉害的人,多么可怕的剑,不过三言两语,便动摇了他握在手中的剑,令他醍醐灌顶,令他妇人之仁,令他彻底意识到哪怕他是在追求着一柄无瑕无垢的剑,但他亦已成为了乱臣贼子手中的一柄杀剑、一柄凶剑,一柄谋逆之剑。

      叶孤城道:“我也说过,手中的剑能伤人,心中的剑却必伤自己。”

      更因为他既已无路可退,那倒不如索性放手一搏。至少此时,他手中还握有着剑。

      ——他的手中确实握有剑。可他的心中亦有一剑。

      而比起其他人的同情,他亦无需其他人的理解,盖因同情的第一步便是理解,人与人之间的理解往往总是十分的奇妙,杀一个能够理解你的人总是会比杀一个不能够理解你的人更难,他一生从未求人理解,以己度人,西门吹雪自当同样如此,可现在西门吹雪却在试图让其他人理解——他何需如此?他何必如此?!他何至如此!这比让他亲自动口求人理解的感觉更甚!这里有谁配得上让他亲自开口?这里又有谁配得上让西门吹雪亲自开口?!

      叶孤城甫一话落,皇城下突然一片寂静。

      西门吹雪的目光登时凝向他,眼睛里蕴含着的情绪很奇怪,直到过了很久,才终是缓缓地说道:“今夜是月圆之夕。”

      西门吹雪不会对负了伤的他动手,如果叶孤城一意孤行杀光这里所有的人再与他一战,哪怕叶孤城不死,也依然会受到重创。

      叶孤城应道:“是的!”

      无需西门吹雪插手,此时此刻他也完全不应该插手,为求与其一战,叶孤城自是做好了杀光这里所有试图阻挡他之人的准备。

      西门吹雪问道:“你是叶孤城?”

      因此西门吹雪愿意主动开口试图让其他人理解,无论是他对于这一战的求战若渴,还是他必须在绝对公平的情况下方才能与叶孤城一战。

      叶孤城答道:“是的。”

      因此叶孤城并没有在西门吹雪向其他人表示他愿意与他双剑连手的最初便开口拒绝,虽说是已经做好了杀光这里所有敢于阻止他们一战之人的准备,可若是能够,他亦想与西门吹雪在绝对公平的情况下一战。

      西门吹雪道:“你掌中有剑,我也有。”

      他宁可出剑与叶孤城连手事先杀出紫禁城,也不愿意在不公平的情况下与叶孤城决战,哪怕这样做的后果很可能会使他成为朝廷钦犯。

      叶孤城道:“是的!”

      他宁可激怒魏子云、屠方等人率先朝他出手,也不愿意西门吹雪在与他决战后亦沦为朝廷钦犯,即便这样做的结果很可能会使他身负重创。

      西门吹雪又道:“所以,我总算已经有了对手。”

      这是身为剑客的尊严,这是作为对手的敬重,这是生而为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的孤独与寂寞,更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固执与追求。

      “所以你不愿让他伏法而死?”

      不等叶孤城再度回答,魏子云便抢着问道。

      “难道你连王法都不顾了吗?”屠方紧跟着问道。

      西门吹雪看了看他们,答道:“此刻,我但求与叶城主一战而已,生死荣辱,我都已不放在心上。”

      “在你眼中看来,这一战不但重于王法,也重于性命?”闻言,魏子云不由奇道。

      “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得一知己,死而无憾,能得到白云城主这样的对手,死更无憾。”西门吹雪的目光虽是正看着他,但又仿佛是在凝视远方。

      如同是被西门吹雪的寂寞所感染,魏子云忽然叹了口气,“生死虽轻如鸿毛,王法却重于泰山,我虽然明白你的意思,怎奈……”

      “难道你逼着我陪他先闯出去,再易地而战么?”西门吹雪打断他。

      魏子云闭口不语,鼻尖竟已渗出薄汗。

      西门吹雪冷冷道:“这一战势在必行,你最好赶快拿定主意。”

      西门吹雪什么时候需要等其他人拿定主意?尤其是当他为了剑的时候。

      在其他人看来,西门吹雪之所以没有索性与叶孤城连手闯出紫禁城再易地而战,实则是如非必要,他不愿意就此成为朝廷钦犯。可如果西门吹雪当真认为这一战势在必行,他何必非得等魏子云拿定主意,还要顾忌他自己是否会因此成为朝廷钦犯?如果西门吹雪害怕成为朝廷钦犯,那他也就不是西门吹雪了,而此时他也更不会以双剑连手之词相迫于魏子云等人对叶孤城暂且罢手。既然他并不害怕成为朝廷钦犯,而在今夜之前他亦早已安排好了他的妻儿,又不知自己执意与叶孤城一战的结果究竟胜败如何,甚至更已将生死荣辱置之度外,那么他又为什么非得等魏子云拿定主意?

      他知道魏子云一定会妥协吗?他是否认为陆小凤一定会出现并且还会说服魏子云?他是否因为想要与叶孤城公平的决战以致连双方在突围时有可能受到的损伤也想要尽量避免?但西门吹雪既然愿意与叶孤城易地而战,那么在他们联手闯出紫禁城之后,难道他们还得马上就开始拼个你死我活不成?莫非他们就不能一起藏起来并各自修养一段时间再决一死战?

      西门吹雪到底是不是真的不愿让叶孤城伏法而死?他又怎么知道与叶孤城比剑他一定会胜?可叶孤城所犯的毕竟是能够株连九族的滔天大罪,他怎么会知道魏子云一定就能拿定主意,一定就愿意承担任他们决战的后果?他又怎么可以确定生命与皇位曾受到威胁的九重天子一定不会插手?一定来不及插手?

      “那场决战,它已无关乎胜败。我并没有胜,你也没有败。”

      剑冢内,西门吹雪霍然停步,言语亦是停顿。

      “自你死后,我将你安葬在万梅山庄。”

      他的目光落在叶孤城的面上,就像是有白梅因冰雪而落在了他自己的肩上,更仿佛也同时落在了他自己的心里,落到了叶孤城的眼里,甚至同样亦落在了他们的剑上。

      “剑就是剑。”西门吹雪尤为坚定的说道。

      “何需如此。”

      叶孤城沉默稍许,不由怅然叹道。他的目光中存在着一种奇妙的真挚,似乎是谢意,似乎是敬意,可又似乎是一种夹杂于谢意与敬意之间的莫可奈何之意。他微微笑了笑,笑意中亦存在着一种若有若无的遗憾,以及覆盖在遗憾之上近乎固若金汤的坚毅。

      “我既曾已死于你剑下,自然也就是我败了。”

      在西门吹雪驻足的同时,叶孤城的步履略微滞缓了一瞬,便连目光也至此与对方错开。

      “而我也说过,我就是剑!”

      叶孤城虽是一个人向前走,但他的身影却偏偏蕴含着某种一往无回、出剑无悔的锋锐,既是纵千万人而吾往矣的孤独,亦是朝闻夕死、会当凌绝顶的孤傲,如是盛嚣远外的云层,飘渺灵动,仿佛只手可及,却始终位于高寒之处唯其独尊,兀自凌驾于尘上。

      如果当年他没有找西门吹雪,说不定他不必死,而他的剑亦不会败。

      “从皇城中带走你的尸体,并没有给我造成任何麻烦。”

      西门吹雪看了叶孤城的背影一眼,旋即亦迈开步履,略微腾挪便与之并进。他的身上常常缭绕着一种很深很深的寂寞,纵是战意盎然亦如影随行,如同冰雪从天外莅临人间,天地所及广袤深寒,既是踽踽独行、虽死犹未悔的悟寂,又是路漫漫兮其修远的沦寂。

      “你既是剑,便没有人能够在我面前对你不敬。”

      如果当年他没有等叶孤城,或若是他索性与叶孤城易地而战,也许叶孤城就不会死,而他亦不必在上下求索中连寂寞都慢慢终归于沉寂。

      叶孤城为什么要来?西门吹雪为什么又要等?

      他们难道不知道他们执意与对方比剑的结果很可能会致使旁人渔翁得利?他们难道就蠢到从来没有想过要是其他人意欲在他们决战后趁虚而入会造成怎样致命的结果?即便西门吹雪最终侥幸称胜,但坐拥山海、主宰天下的皇命真的会轻易放过目无法纪、曾试图阻挠贼寇伏诛的江湖剑客?

      西门吹雪的寂寞,是流星坠落天际的沦寂,是冰雪冻封万物的沉寂。

      为什么他要遇到叶孤城呢?

      如果没有遇到叶孤城,他一定还在寻找能够成为他对手的人。尘世间也并不是绝对没有实力能够与他相较之人,可是值得尊敬的对手唯独只有一个,纵使宫九的剑术同样在用剑者之中范属佼佼,然而这个世界上却已经再没有第二个叶孤城。

      士为知己者死。

      有时候知己是个异常美妙的词,它可以指代一个最亲密的朋友,也可以形容一段彼此理解、相互赏识的关系,能够遇到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固然是一件值得称庆的幸事,但知己这一词却又往往不止适用于朋友。

      对于一个像是他这样的人来说,知己的朋友固然弥足珍贵,但知己的对手却总是要比前者更难求。

      他们知道彼此的剑,进而了解彼此的道,他们从来就称不上是朋友,甚至还是天生的对手或宿命的敌人,但他们偏偏亦是另一种异常美妙的知己,同样身披白衣,同样剑术超群,同样孤独与寂寞,同样练剑懂剑爱剑,长于剑,又痴迷于剑,他们是志同道合的对手或敌人。

      ‘所以你当时也应该知道,与我比剑,你并不一定会胜。’

      西门吹雪之所以没有索性与叶孤城易地而战,既是为了叶孤城,又是因为他已经等来了他此生唯一的对手或敌人。

      对于绝多数的江湖人来说,人生得一知己便已足够死而无憾,他们能为肝胆相照的挚友两肋插刀,能与同舟共济的朋友成为刎颈之交,他们之中甚至有些人可以因为和另外一个人同饮过一次酒,便将其视为手足和兄弟,敢于为其赴汤蹈火,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可如果他们面对的那个人是一个懂他们的对手或敌人呢?除了仇恨、怨恨以及江湖恩怨等造成的原因以外,他们之中又有多少人愿意为了一个知己的对手或敌人而罔顾于自己的生死?亦或者,他们之中又有多少人能够有幸遇到一个可以让他们甘于将自己的生死都为之忘却的对手或敌人?

      西门吹雪会的,而且他也与之相逢。

      也唯有叶孤城值得。

      而若是一个人当真认为,人生得一知己便已足够死而无憾,可对于这个人来说,知己的朋友固然难求,但高贵的对手却实在是要比珍贵的朋友更加难求,那么他是否也可以为了这个知己的敌人而仗剑出手,哪怕从此举世皆敌、颠沛流离,蒙受千夫所指?他是不是也会觉得,若是能够在那一晚因为这个高贵的对手而死,同样也未尝不是一种死而无憾?

      剑客练剑,然后懂剑,亦为同样懂剑之人而死。

      当他们拿起了剑的那一刻,便已经做好了随时死于剑下的准备。

      西门吹雪在与叶孤城决战之前当然并不确信他定然会胜。

      他不一定会胜。

      所以他也很可能会死。

      高手对决的结果,失败的下场往往就是死。

      死亡或者非常可怕,但倘若一个人连生死荣辱都觉得无足挂碍,那么他到底是不是还会介意他是否会败?

      不。

      当然不。

      可若是这一战连胜败都已无足轻重,那么它又为什么而非得势在必行?甚至让他们为此奋不顾身,连生死荣辱都无从顾及?

      他为什么会来?他又为什么会等?

      叶孤城当然会来,他为什么不来?他有什么理由不来?他当然也可以选择一心一意的逃出紫禁城,但是然后呢?西门吹雪会不会在他失信、失约之后再来找他?他们是不是依旧免不了一战?不论这场决战的胜败如何,一旦他决意逃出紫禁城,叶孤城都势必成为朝廷钦犯,为黎民百姓、江湖人士所不齿,那么西门吹雪呢?他会不会在找到他并与他决战之后亦受他所累?那又与他们双剑连手直接闯出紫禁城再易地而战究竟有什么区别?纵然叶孤城最终得胜,亦不得不在漫无止尽的通缉和追捕中东躲西藏,而他自是宁可死,也不愿如同野狗般窝囊的苟延残喘。

      因此西门吹雪为什么不等?他又有什么理由可以不等?他当然能够不必顾及魏子云等人的想法和行动索性与叶孤城先连手闯出去再易地而战,他当然亦能不向魏子云等人解释并试图让他们理解他总算是找到了对手。他并不惧于为生死荣辱所累,也不会为生死荣辱所累,即便是让他就此成为了朝廷钦犯——可是叶孤城既然来了,那么他又如何能辜负这个唯一的对手或敌人所给予他的乃至是超越了叶孤城自身生死荣辱的敬重?

      他们可以将自己的生死荣辱置之度外,他们知道对方亦理应如是,但他们又绝对做不到不能不在意对方的生死荣辱,没有人可以在他们面前对彼此不敬,毕竟他们都练剑懂剑爱剑,长于剑,又痴迷于剑,对方既是一柄与自己旗鼓相当的绝世好剑,亦具有着与自己同等的身而为剑客的骄傲与尊严,自然也就是他们一生之中绝无仅有的值得尊敬的对手或敌人。

      “这一战,真的势在必行吗?”

      陆小凤来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西门吹雪。

      “嗯。”

      然而西门吹雪却没有看他。

      于是陆小凤又问道:“然后呢?”

      “然后没有了。”西门吹雪答道。

      “你的意思是说,这一战无论你是胜是败,都不再管这件事?”陆小凤再度问道。

      西门吹雪应道:“是。”

      这一战若是他败,便是他死,西门吹雪要如何管自他死后的事?而倘若他胜,同时这也就意味着叶孤城的死,西门吹雪又何必管除了叶孤城外的其他事?

      陆小凤忽然笑了笑,转过身拍了拍魏子云的肩,问道:“这件事你还拿不定主意?”

      魏子云犹疑道:“我……”

      “我若是你,我一定会劝他们尽快动手。”陆小凤开口断言道。

      “请教?”魏子云奇道。

      “因为这一战,无论是谁胜谁败,对你们都有百利而无一害,那么,还等什么呢?”陆小凤虽然是在笑,笑得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可是他的笑容里竟带着一种奇异的焦虑。

      这一战,若是西门吹雪胜,魏子云等人自是免去了令叶孤城伏诛而必然所需要付出的战损,而若是叶孤城胜,他自然也不可能完好无损,魏子云等人自是更不必再担心他会与西门吹雪双剑连手。

      可是此事毕竟事关重大,因此魏子云仍然在考虑。

      然后陆小凤又道:“我所说的利,是渔翁得利的利。”

      魏子云霍然抬起头,他看了看叶孤城,又看了看西门吹雪,再看了看陆小凤,终于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道:“今夜虽是月圆之夕,这里却不是紫禁之巅。”

      陆小凤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要让他们再回到太和殿上去吗?”

      魏子云这时居然笑了,他道:“他们这一战既然势在必行,那么又为什么要让那几位不远千里而来的人,徒劳往返?”

      既然他已经决意一力承担任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决战的后果,那么他又何须再介怀此战之后,他是否会因有失皇命而遭受追究?

      君子既有成人之美,这一战自当应得万众瞩目,魏子云虽不愿坐收渔人之利,奈何职责所在,他不得不这样做,且他最好是这样做,可他毕竟也同样是名练剑之人,如西门吹雪与叶孤城这般的绝世剑客又如何能不让他心生向往?而存在于这样的两位绝世剑客之间的生死决战,他又如何能不神授魂予、黯然神伤?

      魏子云欲让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如约而战,甚至不惜包揽所有罪责,不仅是成全了远道而来的那些看客,也是成全了他对于叶孤城与西门吹雪的尊敬。

      无论如何,他们都定然是这世间最难以逾越的两座剑道巅峰。

      “潇湘剑客果然人如其名,果然洒脱得很。”于是陆小凤也笑了,他的笑容又变得与他平时完全一样。

      魏子云同样拍了拍他的肩,带着一种与他相似的释然,“陆小凤果然不愧为陆小凤。”

      夜如何其?

      夜未艾。

      庭燎晣晣,君子至止,鸾声哕哕。

      -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