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亦结》藤子

45、第 45 章

　　蝶女拎着一大一小两个葫芦在陈国城门附近转悠，不出两日，还真让她把露珠给逮到了。
　　“没想到你竟是连容貌都变了。”
　　“照样逃不过你的火眼金睛。”露珠看到了小胡子，“两个葫芦？”
　　“他兄弟，大胡子。”蝶女把露珠带到客栈，“我暂时在这儿落脚，你要有事直接来此处寻我就行。看你这样子，定是还未和秦陌见面。”
　　露珠点头，然后摇头：“我是不是很恶劣？”
　　“你们俩的事儿我可屡不清，不过我若是你……”
　　“若是我怎样？”
　　蝶女莞尔，凑近露珠的耳朵：“我不可能是你！”

　　夜间客栈，蝶女睁着双眼侧卧在床上，收到姐妹传来的消息，她化蝶飞往城外竹林。
　　张千巳被噩梦惊醒，呆滞地望着被子上的蝴蝶，合着翅膀与枯叶别无二致的蝴蝶。
　　“……第一次梦见你，我得知自己并非宣氏血脉，第二次梦见你，战乱初始，第三次，叛国屠城，手足相残，这次……”
　　“我未曾想到为逼你继位北凉的人竟会让你背上这样恶毒的罪名，你莫怕，我不会再让他们伤你分毫！”
　　“可笑！”张千巳起身倒茶，一杯冷水下肚，整个人清醒不少。
　　“你不信我？”蝶女化为人形。
　　张千巳脸色有些难看：“如此本事，我怎会不信，当年抱我出北凉入宣城的可是你？”
　　“是，你说你不愿做皇帝，所以我……”蝶女与帝王伊泽相爱，江山美人，帝王选择了责任，而伊泽则告诉蝶女他生生世世都不愿再生在帝王家。
　　“我愿意做皇帝。”
　　蝶女锁眉：“伊泽，你。”
　　“错了，是千巳。多谢姑娘如此信守承诺。很多世了吧，累吗？”
　　“与千巳无关。告辞！”她不是一个容易移情的人。爱人已逝，她心里清楚的很。可是对于再次转世为帝王的伊泽，她还是插手了。一种期待，弥补一份遗憾。
　　张千巳还是宣千异时，总有一双无形的手牵着他，现在把手甩开了，自由的空气却并不令人欣喜。

　　清晨时露珠去客栈找蝶女。
　　“她一夜未回。”身着灰衣的翩翩公子坐在蝶女房内，桌上只有一只葫芦。
　　“你是大胡子？”盯着气鼓鼓的葫芦妖，露珠想，难道妖化人形都是极美的？
　　“村姑，你都不和本大爷打招呼！”小胡子见露珠直盯着自家大哥看，很是不痛快，想他变成人形也是风流倜傥，只是当初妖力耗费过量，到如今都还未恢复。
　　大胡子对露珠不理不睬。露珠找了个凳子坐下，拿过在桌上挪动的葫芦：“你怎么没跟着秦陌？”
　　小胡子被戳中了痛处，“呜~秦老大把小胡子我扔在了千忆，三年啊！他都没想过路过看我一下……”
　　“千忆是哪儿？”
　　“蝶女的酒楼啊，你也觉得秦老大没良心对吧？露珠，我需要安慰。”小胡子往露珠怀里钻，突然停了下来，嗅了嗅，“有股子鱼腥味儿。”
　　“呵，我现在在卖鱼。”
　　小胡子一蹦老远：“离我远点！不行了，不行了，本大爷的鼻子……”
　　默不出声的大葫芦冷不丁来了句：“休要胡闹！”
　　小胡子安静了，露珠抖了抖。
　　大胡子突然站了起来，闷闷的立了半晌，然后开始絮絮叨叨：“……千异、千忆、歉意，不可能，难道……在我出生之前……”
　　露珠悄悄退到角落和小胡子悄悄话：“你哥……”
　　“他喝了醋，头脑不大清醒。”
　　咚！大胡子出门前在门上狠狠撞了一下，转了个身整理一下衣裳，开门，扫了眼露珠，大跨步出门。
　　露珠看了看门，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很痛吧？”

　　竹林深处，一圈人齐齐跪下：“皇上！”
　　为首的老者颤颤悠悠地站起来：“张欣非我皇室血脉，从今日起，北凉再无女皇……”
　　竹叶飘落，张千巳有些心不在焉：“瞧我如今被逼得这般落魄，想必各位早已是凉国皇帝的臂膀……北凉，我会帮他好好看着的。”张千巳扶了扶老者，指着地上泥坑里的叶子，“你说凉国皇帝他会如何处置我这个宣城城主？”
　　“皇上糊涂了，宣城城主一直都是宣千渠大将军啊！”
　　“在这等着，我去见个人。”张千巳向停在林中的露珠走去，“你来了。”
　　“算是干粮吧，带在路上吃。”露珠尴尬的把包袱递给张千巳。
　　“这是我吃过最难吃的饼，会记得一辈子的。”张千巳接过包袱，还是温热的。
　　“这种无聊的事情，还是尽早忘了吧，脑袋装太多垃圾会爆炸的。”
　　“人我也会记得一辈子的！”
　　算是表白吗？露珠还未想到如何开口，抬头时，竹林已经是空无一人，竹叶萧萧，林中好似从未有人来过。
　　生怕她答应吗？这人跑得竟是比鬼魅还快……

　　蝶女被张千巳气的够呛，这凡间，她是半刻也呆不下去了，离了竹林往荒都飞去。
　　大胡子在街上逛了一圈，也准备回荒都。
　　小胡子：“我不走！”
　　大胡子：“随你。”
　　小胡子：“……”
　　三天后，客栈房间内小胡子依旧稳稳的立在桌上。

　　离荒都还剩几里路，蝶女化成人形盯着脚下的黄沙若有所思，又折回去了趟亡梦谷。
　　秦陌不在谷中，倒是一个和露珠有几分相似的女子在山谷里住了下来。
　　蝶女很是诧异，停歇在附近的树上直至天黑。
　　月明星疏，女子坐在屋前温茶。
　　“还要等吗？”
　　听到男子温润的声音，蝶女一怔，她并未发现这谷中还有其他人影。
　　张欣：“他会受伤，然后就会回家……易，还好有你陪我。”
　　星星点点的萤火虫从草丛中升起，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蹲在草丛中。
　　……
　　蝶女似有所悟，振翅飞走。

　　荒都千忆客栈依旧妖声鼎沸，夜晚来临，鬼火纷纷在酒街上空浮现，蝶女凭栏喝酒，大胡子拿着珍藏已久的佳酿坐在蝶女旁边。
　　“胡子，关于宵烛你知道多少？”
　　“嗯……很喜欢人类呢！最近，好像有位长老离都至今未归。”
　　“傻，啧啧，苦修万年换得人间几日？”蝶女不屑的望向远处黑漆漆的万古森林。
　　“为了所爱，傻痴何妨，我倒是很敬佩他们……”大胡子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如果是长老的话，说不定能与人寿同齐。”
　　蝶女一口饮尽杯中酒，又换只酒杯，斟满，举杯，把酒倒掉，向着夜空潇洒道：“愿你，得不可得！”
　　“这酒可是我找赵庄主讨了好久才能要到的……太糟蹋了。”大胡子心痛的无以复加，把借酒表白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哦？那再撒一杯吧，好事成双。”说完，蝶女又顺势倒了一杯。
　　酒香四溢，引得街上不少妖怪驻足抬头。
　　地上的酒渍散开，朝着亡梦谷的方向……

　　许露珠去客栈把落单的小胡子领回了家。
　　露珠：“小胡子大爷，你这回呀，可是欠了我一个大大地人情。”
　　“村姑，我们去亡梦谷吧，秦老大可想你了！”
　　“他在亡梦谷？”露珠想到了先前竹林外的偶遇。
　　“嗯嗯，蝶女说秦老大在亡梦谷搭了一个大房子……还有……”
　　“小胡子，你家老大是重承诺之人，不管是追我，等我还是寻我，都只是为了履行约定，我还是不要自作多情给他添麻烦了。”
　　“只追你、寻你、等你。也不知是只与你一人做过约定还是只记得与你的约定。蠢姑！”
　　露珠摇了摇葫芦：“诶，你这是一肚子坏水啊！”她喜欢秦陌，对秦陌而言估计一生最大的灾难。
　　“露珠，相信本大爷，云水大仙既然敢和凡人相爱，就一定知道人妖长相厮守的法子，这个你完全不用担心……”
　　“小胡子……”露珠是想留在这儿陪他爹的，她也确实喜欢秦陌，只是，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
　　“好，你说，大爷我听着。”
　　“如果能再见到他，我一定会清楚的告诉他我的心意。”许露珠厌烦这种理不清的关系，她直觉秦陌是喜欢自己的，可是秦陌却回复她只是约定，她不信，却又拉不下脸死缠烂打，划清界限，对大家都好。
　　看到院子里的人，露珠立刻停了下来。
　　“秦老大，哦哦，秦老大！”小胡子兴奋的在露珠怀里蹦哒。
　　“闭嘴。”露珠咬牙，老天在玩她吗？什么几率……
　　秦陌转身看到露珠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想了想，做出惊讶的表情，笑着招了招手。
　　许老头从屋内出来：“露珠，来来来，给爹搭把手。”
　　许老头砍柴时不小心伤到了秦陌，至于怎么伤到的，只能说，很微妙。
　　秦陌住在露珠家“养伤”，许老头出门前特地嘱咐露珠：“秦大侠受伤了，你陪他多说说话。”
　　露珠头顶黑气搬了个小凳子与秦陌相对而坐：“伤哪儿了？”
　　“忘了……大概是腿吧……”
　　听到秦老大的回答，躲在一旁听墙角的小胡子咚咚咚的撞墙。
　　露珠把矮凳子朝秦陌移了移：“讲故事吧！”
　　“好！”秦陌微微点头，她确实欠他一个故事。
　　“当年，北凉女皇登基，下旨要求百花一夜齐放，百花纷纷遵旨，除了牡丹。没有开花的牡丹最终被贬谪。你说牡丹为何抗旨不开？”
　　秦陌想了很久，北凉从未出过如此蛮不讲理的女皇，故事定是露珠胡扯，他点了点头，看着洋洋得意的某人：“大概是有别样风骨？”
　　“你知道的，上天总会给天赋异禀者添点小缺憾，容貌出众的牡丹记性却不大好，学名称这病为间歇性失忆症，开花宝典被其他姐妹借走，她当晚恰好忘记怎样开花了。”
　　“有点冷……”原来露珠是在说他失忆啊。
　　露珠看看天上的太阳，又看看秦陌，难道是内伤？皱眉：“我去拿柴生火。”
　　秦陌突然俯身抱住露珠的头，又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脑勺：“露珠，真好！”能够再次相遇，真好。
　　“我，我要去卖鱼了。”许露珠顾左右而言他，背着个空竹篓就往外走。
　　小胡子躺在竹篓里嘀嘀咕咕。
　　许露珠停在路边放下了背篓，拿出葫芦：“我喜欢秦陌！”
　　小胡子愣了一下，她这又是唱哪出，它装模作样的咳了咳：“秦老大风姿卓越，温柔专情，我也喜欢！”
　　“我是说我要告诉他，清清楚楚的和他说。”
　　“好事啊！”小胡子顿时来了精神，“你不会又变卦吧？”秦老大说不要干扰露珠的选择，她这算是自己顿悟的吧？
　　“不会！要不，我现在就去和他说？”
　　“不行不行，正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小胡子把露珠唬得团团转，他得赶紧和秦老大通气，这事怎么也得秦老大先开口是不？

　　月明，无星亦无风……
　　许露珠被噩梦惊醒，背后湿了一片，抹掉脸上残余的泪水，她披了件衣服起身喝茶。
　　屋外，月光格外的亮堂，像是点了盏天灯。
　　露珠出门后看到秦陌在院中浅眠，听到隔壁许老头如雷鼾声，捂嘴低笑，心中顿时了然。
　　秦陌睡眠本就很浅，许老爹的鼾声令他头疼不已。待在院中，露珠惊醒，喝水，出门，现在又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半晌，不见露珠有动静，他缓缓睁开眼，许露珠已经蹲在他旁边头一点一点的睡着了。

　　天微亮，露珠坐在床上看着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发呆，她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露珠收拾好后背着鱼篓出门，出门前又回头看了院子一眼，摇摇头：“梦中梦？”
　　突降的暴雨把露珠滞留在了城内的茶楼，屋外不停的雨水让她想起了那年亭中的等待，如果是那时的秦陌，她可能早早的就不顾一切的选择了爱情。只是那时的自己太过执拗，卯足劲只想回家，不过话又说回来，秦陌就是秦陌，他喜欢的一直是他，只有他……

　　下雨了，许老头的腿又开始痛了，他拿出前几日在山上采的草药往腿上抹，虽说露珠不让他上山，不过采点草就能换钱，确实比卖鱼强多了。
　　抹了草药后的腿有些红肿刺痛，许老头奇怪的看了看腿。
　　屋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想是秦陌把露珠接回来了，许老头扶着腿去开门。
　　“作孽啊！”老妇在门口淋着雨哭喊，许老头一怔，出大事儿了……

　　许老头前些天在山中的隐蔽处发现了官府要的那种草，好大一片，此刻同村的人正带着官兵去寻。
　　一村的渔夫，谁会知道那是毒草啊！等不及披上蓑衣，许老头立刻往山上赶。想起老妇老泪纵横的脸，许老头的脚就痛得更厉害了。“怎么办啊！我家安儿有好几天没回家了，这毒草都喂到我们陈国兵的肚子里了啊……”老妇的哭喊时时刻刻揪着他的心。
　　腿越来越重，仿佛没了知觉，许老头摔在地上滚了一身泥，雨越下越急，他喘着粗气挪到树下休息片刻，空中雷电闪过，他又只能离开树干移到空旷灌木丛里，任由雨水淋在身上，渐渐的整个大腿都没了知觉，他无法坐起，只得躺下。
　　闭着眼睛听到了铺天盖地的雨声，他都做了些什么呀！帮着外人把自国的兵卒给坑害了。冰冷的雨水加速了体温的流失，耳朵朦朦胧胧地听到了婴儿的哭声。许老头微微睁眼：“露珠，我的露珠儿……”他侧头看到了一条河……
　　大概是什么时候呢，十六年前吧。那日，也是这般狂暴的雨，家中断粮多日，他只得硬着头皮冒雨捕鱼，左撒网，没有，右撒网，还是没有。他沮丧的把渔网再次撒出，风雨把船儿打得摇摇晃晃。
　　小渔船在河中拦住了一个木盆，他捡到了他家小露珠，那么大的雨，盆中的婴儿奄奄一息地哭着，只是想活下来啊……
　　喔喔喔，露珠不哭，一晃眼，小婴孩儿就那么大了呀，露珠不哭……不哭……
　　他还想多活些日子，露珠还没嫁人，还没……许老头的眼涩得厉害，我可怜的露珠该怎么办哟……
　　秦陌找到许老头时，许老头还在模糊不清地说话，言语支离破碎，他立刻背起许老头往山下赶，阵雨过后的山路湿滑难走，秦陌感受到背后的心跳渐渐远离：“快了，快了，露珠还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