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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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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清冷的圆月镶在静谧的暗色天幕中,温润的月色淡淡的流向湖面,偶尔一丝微风,树林发出喑哑的沙沙声。
红尘一梦,云烟三年。
许露珠再次醒来,看着毫发无伤的身体,原来这个世界真的只是个梦。
刚出亡梦谷的那晚,魏卿云真的来过,他说的话也并非信口胡诌。
“露珠,在这里,我们没那么容易死……死后会在这个时空的另一个节点以另一个身份带着记忆复活。”
初秋的夜晚携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寒意在湖面游荡,许露珠坐在湖边蜷缩成一团,她冷得睡不着,却又不知何去何从。一言不发的对视着湖面的月色,夜很长,但总会天亮。
“月亮爷爷跟着我走,走到南方见楼房,楼房里面一双鞋,借给我的露珠穿了走亲戚了还。”父亲哼唱的童谣在月夜下响起,露珠轻轻的念唱,脚微微的打拍子,歪着头笑了。
远处林中的火光近了,“露珠……”声音隐隐约约,嘶哑而焦急。
露珠疑惑的望向身后的黑夜,仔细的辨认着若有若无的呼唤。
提着灯笼的人一个踉跄摔在了坑里,火光熄灭。急急忙忙的爬起,继续朝着湖的方向走去。
“露珠!”
黑暗中有人影向许露珠走来,用她熟悉的声音,喊着她的名字,高兴而颤抖。
许露珠缓缓起身,月亮不再遮遮掩掩,笼罩着周遭的夜色渐渐散去,她的双腿再也不属于她自己,身体也容纳不下沸腾的灵魂。
先前,她坐在湖边,像个流浪的弃儿,她什么也没做,又像是在等人叫她,如果有人喊她,她一定会用最亮的声音回应,那样那人就能把她从黑暗里找出来。
梦境的美好不外乎失而复得,得不可得。
身体的记忆已经先于灵魂,眼泪止不住的落下,许露珠愣在原地,脆生生:“爹!”等她看清来人暗黄褶皱的脸,冰冷发麻的手脚不再令她颤抖。
男人把厚衣替许露珠披上,把露珠裹得严严实实的,借着月光能清晰的看到满是沟壑的双手上沾着泥土,“爹来接我们家露珠回家喽!”
隔着厚厚的衣服,许露珠又哭又笑地抱住了眼前的老头,“爸……”。明明知道不是却还要执拗的拥抱,一样的面孔带着相似的温柔。她的整颗心就像随时待命的炮弹,她的父亲去了回不来的地方,天上却掉下个别无二致的爹,现代梦,古代圆,阴谋或执念都不是她此刻考虑的,握住已经握在手中的,她想要好好的活。
许老头只当露珠在说“怕”,拍着露珠的背,他心中满是苦涩,他老来得子,虽然是个女儿,他却喜欢得紧,但他家露珠脑子却不太好使,经常不记得回家,在外面一呆就是一天。
此时,凉国与北凉规模浩大的两年战争已经结束近一年。这场大战中双方各有输赢,结局却没有赢家,没有输家。
强强对决必定导致损失惨重,到最后已经是战鼓鸣泣而兵士不动,他们为了守卫国家保护妻儿而踏上战场,刀戟划开的却只有亲人的坟土。
为了挽回损失,北凉与凉国结盟,罪恶嗜血的铁蹄踏上了周边小国的领地。许露珠现在所在的陈国就是芝麻小国中的一个。
不等兵临城下,陈国皇帝已经识趣的退位,都城中到处都是异国的士兵,没有交战,没有血腥,一夜之间换了个皇帝而已,百姓缩在自家胆战心惊了几天后又开始继续为生活奔波忙碌。
许老头并没有发现女儿被掉包了,他发现自家露珠不再呆呆傻傻,心里宽慰了不少,除了觉老天开眼再没有其他反应。他依旧捕他的鱼,种他的地,他得趁着自己还能动时多给自家露珠准备点嫁妆。要是露珠能像隔壁茜子那样嫁个好人家,生个胖娃娃,他这一辈子也就满足了。
天微亮时从村子出发,许露珠背着鱼篓进城时正是清晨,街上已经有不少商贩,她七拐八拐到了潮湿的鱼市,青石路面上到处都是水洼,空气中的腥味经久不散,让人分不清是鱼的腥味还是栅栏后面圈养的奴隶身上血痕的气味。
一个月前鱼市旁边的一大块空地被圈起来,简易的石墙和木栅栏,士兵把一大群奴隶关在里面,每天都会横着抬走一批,接着送来一批新的,守卫的人不多,持鞭的壮汉们经常聚集到一旁喝酒,他们并不怕奴隶逃走,每一个奴隶都戴上了脚镣,他们逃不了,劳累和鞭笞几乎夺走了他们所有的生命潜力。
正在处理死鱼的刘婶看到露珠来了,瞅了瞅露珠背篓里的鱼:“你爹呢?”
“我让他在家休息,如今我记得路了,一个人来也不碍事。”许露珠笑着放下背篓。把活鱼和死鱼分开放好。
“你小时候你爹都不让你来这儿,当颗明珠似得捧着,要不是你娘去了,说不定你比我们家茜子嫁的还要好。”刘婶笑呵呵的处理着鱼,一刀对着鱼头下去。
露珠没有回话,把目光投射在不远处的木栅栏上,反抗国的俘虏被圈养在软弱者的土地,只有这时,评价陈国退位皇帝的“仁厚”二词才显得没那么可笑,至少他的百姓不至于沦为他国的牲畜。
巷口传来整齐的步伐声,终年不干的水洼被震得荡起圈圈波痕。许露珠下意识的转头,正在处理鱼的妇女们见这阵仗立刻手忙脚乱的收拾砧板和随意弃在地上的内脏,几桶清水泼下去,所有的污秽都被冲刷。
队伍最终停在了狭窄的巷子口,奴隶被陆陆续续地赶进来,铁链在地上拖曳,刺耳发寒,露珠的手臂被身旁的女子拽的生疼,她的恐惧不比他们少,死过一次只会让她更怕死。
臣服的小国是凉国和北凉为反抗者准备的天然牢笼,牢笼里关着的除了奴隶还有毫不知情的百姓。
陈国都城的大街小巷在皇帝退位的当天就多了手持刀戟的凉国兵卒,一段时间的人心惶惶后,百姓发现这些兵卒只是抓捕邻国藏匿的犯人,尖锐的兵戟并不伤害无辜的平民。百姓渐渐只当这是他国的争斗,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只要鲜血没有染红脚下的土地,就不会有人相信这是战争。
“停!”队伍的后头传来沉重而冰冷的命令。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得整个空气都凝滞了。
两个兵卒上前迅速把一个奴隶压在地上,连日的折磨早已令奴隶的身体筋疲力竭,他任由人把头按进肮脏的水洼中。
一双精致的黑紫靴停在了被制住的奴隶面前,许露珠总觉得声音似曾相识,却是又低了低头,不敢张望。
收到示意,压制奴隶的两人开始强行掰开奴隶紧握的拳头,男子蜷在地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反抗,刺啦一声,粗布被撕裂,男子衣不蔽体的被摔在几个卖鱼女的近处,身体于青石的撞击声在巷中回荡,拳头仍旧紧握,他慌乱的试图遮蔽什么,没人敢抬头。
“你的身体同其他奴隶别无二致,不要试图隐藏那些同于万千奴隶的东西,你没有权利羞怯,更无理由握住任何东西!”黑紫靴上前一把擒住奴隶的手腕,奴隶的手骨断裂,一片几乎被揉碎的枯叶缓缓下落。
“千渠。”男子终于开口,声音为不可闻,夹杂着乞求。
宣千渠愣了半晌,起身盯着漾动的水洼:“给他件衣服!”他以性命相托的大哥,赌上了整个宣城百姓,屠城叛国,他不信,为此,他亲手把出生入死的挚友推向血狱,也失去了溶月全部的消息。
军队离开,奴隶迅速被赶进牢笼,守在边缘的壮汉为了尽责,朝着行进的奴隶甩了好几鞭子。
充斥着鼻孔的是鱼腥还是血腥都不重要了,熟悉而怪异的声音令许露珠一整个早上都心不在焉,鱼卖完了,收拾好背篓离开,她忍住好奇远远的绕过了那处水洼。
水洼中的枯叶静静的躺着,被来往的不注意的行人带出,又被鞋子几下碾成了碎末。
许老头放不下心自己的宝贝女儿,露珠一人出门后,他在床上煎鱼般,翻了正面翻反面。掀开被子,他起身披好衣服朝门外望了望,回到床边坐了会儿,穿好衣服朝鱼市赶去。
走到半路他又想到了什么,折回家去。进屋锁门,从柜子底层摸出一个布包,把绳子解开,一层一层的布解开,许老头选了半天,挑了一个最小的碎银,重新把布包系好塞在柜子底层,想了想又换了个地方藏好,压在为露珠准备的过冬新袄下。
许老头赶到鱼市时宣千渠已经带着凉国军队离开良久,他张望着巷子里头的鱼市,见露珠一个人乖乖的坐在小板凳上卖鱼,喜滋滋的把手放在了怀中的碎银上,整张脸乐得褶皱千层,他家露珠的糊涂病总算好了,过了年就二八年华,也该嫁人了,他得尽早想法子再给他家露珠多攒点嫁妆。
许老头在鱼市外找了块空地蹲着,和路边的摊贩聊了起来。
许露珠从鱼市出来时看到了蹲在路边的人:“爹!”
许老头听到后连忙起身解下露珠背后的鱼篓背在自己背上,给露珠理了理头发,乐呵呵:“走!爹今天带你去福气楼吃面条。”
“面条哪儿都可以吃,李婶煮的就不错。”露珠挽着许老头的手往福气楼相反的方向走去,“爹,我们去李婶的摊上吃,听说李婶家的母鸡下的蛋格外大,我们去挑两个最大的。”
福气楼算是城内小有名气的饭馆,知道露珠是为了省钱,许老头背过头抹了抹眼角,他家露珠懂事了,会疼人了。
即使是清贫的家庭,父母也总会让孩子得到最好的关爱,在鱼市外等待的许老头是露珠思念已久的父亲,那一刻是真实的,这一切也是她一直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