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书·枉凝眉》於意云

2、陶然共忘机

　　难铭祠的正北门虽高阔，却极为素朴，毫无装饰，门内迎面的照壁也是光秃秃的。早有做杂事的小役奔出门来，拉马去了。看见那高高的青灰色门檐，未妩眉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仰头发呆，不知望向什么。“怎么了？”未扬眉轻轻问，悄悄地握住未妩眉的手，心头隐隐担忧，想：过去这么久，难道戾气不消，她还能感知？
　　未妩眉咽了一口气，悄声问：“我们要从这里进去么？”神色竟似有些惶惑迷惘。
　　未扬眉点点头。陆晴空亦停步，转头淡淡地看着未妩眉。未妩眉怔了怔，道：“没什么，我们进去吧。”说着轻快地一跃，接连几步先迈过了门槛，又回头对未扬眉笑道：“这真是个好地方……”说着闭上眼，张开双臂，转了半个圈儿，深深呼吸，竟是十分惬意自在的样子。
　　未扬眉忙道：“站好了！这等不尊重……”
　　陆晴空微笑着走进门去，说：“难铭祠亦为一方圣域，北门神裔想必也有感应。”
　　转过照壁，一片庭园幽深。这里是祠中圣者和祭司的隐修之所，常人不至，花木池塘楼台轩榭俱是清净。偶尔在回廊上遇见白衣翩翩的修行人，亦是平静淡泊的面容，他们对陆晴空微微躬身行礼，陆晴空便颔首作答。未妩眉先是睁大眼，好奇而兴奋地观望着周遭深沉伟丽的园囿，待见陆晴空如此受人尊崇，便拉着未扬眉的袖子问：“他好了不起么？”
　　难铭祠最高位者称为大圣尊，亦是大洛帝国国师；之下有十二圣者，陆晴空是首席，也是现今大圣尊的首徒。他自幼在难铭祠持戒修行，精深本领，地位不低，平时王公贵族皇亲国戚轻易都见他不到，也确实“了不起”。如今听未妩眉发问，未扬眉在她手腕上一捏，小声道：“别乱说话！”陆晴空已回首淡淡微笑道：“我等缛节繁文，让北门神裔见笑了。”
　　未扬眉正尴尬，未妩眉却又高兴地说：“这有什么？家里人见了爹爹也是这般，我不笑的。”忽又转脸看着未扬眉开心道：“见了哥哥也是这般……”未扬眉只得忍声喝道：“真是胡闹，在这里不要大声说话。”未妩眉答了一声哦，浑不觉受责般，仍是饶有兴趣地边走边看。
　　展晴翠在后面想：真是乡下丫头！一点儿规矩都不懂！随即对韩晴光低声抱怨道：“这丫头到底来干什么的？”韩晴光摇头，只听前面未妩眉大声叹道：“就算这里是好地方，又这样漂亮，娘也不该住这么久都不回去……”此话一出，陆晴空身形一滞，未扬眉也呆在原地。未妩眉仍脆生生地接道问：“她现在在哪里？我怎么还没看见她？”依旧满脸兴奋地东张西望。
　　未扬眉长眉轻扬，厉声喝道：“你真是多话！地母神祠，清修的圣域，你这个样子，实在罪过！”未妩眉听他口气严厉异常，不由得怔了，连展晴翠和韩晴光也骇了一跳，觉得未扬眉气势凌人。未妩眉是轻轻一挑眉毛，面带恼色，睁大眼睛看未扬眉，正待开口，只听陆晴空沉声徐徐说：“还请北门神裔先与家师见个面，家师自有安排。”
　　“那是自然，我们当然要先拜谒大圣尊。”未扬眉急忙道，又狠狠一握未妩眉的手，高声说，“你再没规矩，我就替爹爹打你了！”
　　未妩眉仍是瞪大眼看他，慢慢道：“你……敢！”虽对未扬眉不甚服气，大概对“爹爹“二字还是敬畏的，终究放低了声音，跟着未扬眉安静走路。
　　转过两道回廊，碎石漫成的小路通向一道月洞门，门上刻着“陶然”二字。嘎地一声，一只浑身雪白的鹦鹉飞了出来，在诸人面前扑啦啦地兜了个圈儿。展晴翠抬手，白鹦鹉就落在她臂上。未妩眉嬉笑道：“给我！给我！”向展晴翠伸出手去。展晴翠瞪了她一眼，白鹦鹉已展翅，轻巧地飞到未妩眉的掌间，咕咕低吟着点了点头，仿佛在行礼问候一般。未妩眉用一根手指摸着白鹦鹉的脑袋，再不顾其他，畅声大笑，十分欢欣。
　　白鹦鹉扑啦啦地飞进月洞门里去，未妩眉一面笑，一路蹦蹦跳跳地跟上。未扬眉只在后面着急，陆晴空微微摇头道：“无妨。”未扬眉只好苦笑，取下背上的青布口袋，低声问：“这个，带进去怕是不恭？”陆晴空依旧摇头道：“无妨。”
　　进得月门来，满眼琼花瑶草，在水润的雾雨中，锦绣缤纷，翠意盎然。一个白衣老者正笑眯眯地站在碎石小径上，满头银发，一部雪白的长须垂至胸前。陆晴空等三人都恭敬道：“师父。”
　　未扬眉撩衣下拜：“未扬眉参见大圣尊。”他心里着急，只怕未妩眉还是无礼，不料未妩眉已在前面屈身行礼道：“老伯伯好。”那模样竟是十分乖觉。
　　白衣老者一手一个拉起兄妹俩，对未妩眉笑道：“你是北门神裔，怎么跟我行起礼来？”
　　未妩眉仰头看老者的脸，答道：“您和神明一样，我当然要对您行礼。”
　　白衣老者又是一笑，对未扬眉点点头，问：“领主大人可好？”
　　“是，谢大圣尊垂问，家父安好。”未扬眉恭敬答道。
　　未妩眉在一旁深深一揖，说：“爹爹要我代他问候难铭祠的忘机大圣尊——老伯伯，您就是忘机大圣尊，对不对？”
　　白衣老者呵呵笑道：“我姓陶，你叫我陶伯伯就好。”
　　“好，我就叫您陶伯伯！”未妩眉兴高采烈地答应着，小女儿撒娇一样扭着白衣老者的袖子摇晃，天真烂漫。陆晴空毫不动容，展晴翠和韩晴光却从未见过有人同大圣尊如此随意，直是惊骇。未妩眉又在催问：“陶伯伯，您快告诉我，我娘在哪里？”
　　陶忘机笑眯眯地说：“呵呵，别急，别急。你难得来一次，伯伯这里和北门神殿大不一样，你不想好好地走一走、看一看么？”
　　“好！”未妩眉居然也不反对，大声应答。于是陶忘机看向展晴翠，道：“你带北门女主去前面走走。”展晴翠满心不乐意，也无奈地应一声是，对未妩眉涩声道：“你跟我来罢！”未妩眉笑吟吟走上两步，回头道：“哥哥你不来么？”未扬眉微微点头道：“你先去罢。”未妩眉哦了一声，两股长辫在身边一甩一搭的，蹦蹦跳跳穿过了月洞门。
　　等未妩眉的脚步声消失殆尽，庭院里一时竟是沉默。未扬眉垂首，半晌无语，终道：“此事，还仰赖大圣尊成全了。”
　　陶忘机笑道：“晴光，你陪琅琊少主去见长春尊者罢。”
　　韩晴光霍然抬头，神情颇为惊愕，随即省得自己失态，忙垂首道：“是……是！”未扬眉已是喜道：“多谢大圣尊！多谢！”喜极之下，竟有哽咽之意。陶忘机微微笑道：“去罢。”未扬眉应了一声“是”，对陶忘机郑重一礼，才跟韩晴光去了。
　　眼看未扬眉走得不见了踪影，陶忘机方转头向陆晴空，问：“你觉得怎样？”
　　陆晴空答道：“现在倒也没觉得不妥，只是……”他略有犹豫，停了停方低声说：“只是琅琊女主在进北门的时候，似乎不大爽快。”
　　“哦……”陶忘机捋着长须慢慢道，“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