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te/The Last Change》厚终子

109、恩怨的始末 三 斩不断的情丝

　　火焰之后垂泪的，是无人理解饱受冤屈的寂冷的公主；沉溺在人群中回头弥望的，是默声暗许守护誓言的坚贞骑士。
　　在那纷繁溅落的火焰中，朦胧着女子眼帘低垂而无人繁解的悲伤。可是，在火刑场围观的众人，却无不在对这个默默承担着名为“政学”的代价的美丽女子指指点点。
　　——不贞的妻子，背叛的王妃。
　　所谓的……“红颜祸水”。
　　可是，你们这些只会在表层现象中指点江山的平庸之辈又真正懂得什么？！
　　只是因为，在这饱受战乱的国度，必须要有一位承载者所有理想的王，来带给你们和平的希望。而王的身侧，则必须有一位完美的后，来完成你们对美满家庭的向往。这样，只有这样你们才会以王的生活作为标榜来约束自己。
　　因此，她——格尼薇儿在圆桌骑士的簇拥之下进入亚瑟王的皇宫之时，才承载了满城的欢呼与喜悦。那位双手中约定着胜利的王，这位高贵的寥德宽王之女，显然是最佳的组合。
　　在那时不列颠的游吟诗人歌颂着国王与王后美好的爱情，人们称赞着王与王后是多么的般配。
　　王国的安定，人民的祈愿。
　　——与此相比，又有谁会去关注为此而承担一切，为此牺牲一切的女子的人生呢？哪怕这样的代价是担负在曾经娇弱的两个女子身上，哪怕这是一场互相之间没有恋情的、名不副实的二女通婚，可是为了维护“国体大义”，这两个女子的人生，又算得了什么呢？
　　人呢，就是如此——常常只会看到了那表面的辉煌而忽视了内在的悲伤。他们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格尼薇儿的丈夫、极富盛名的骑士之王，不败的传说，也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女性。
　　与那些不明真相的人不同，兰斯洛特知道这一切、痛惜着这一切。因此，他才成为了王身边深孚众望的完美骑士；也是因此，他才暗下决心，决定今生守护着她的容颜。
　　在第一次受到谒见的时候，兰斯洛特便在心中起誓，为这个王身后的悲哀女性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与亚瑟全然的理性不同。格尼薇儿在自己的寝宫中，无日不娇弱地垂泪。因此，骑士对于那坚毅的王的感情，是无上的崇敬，并因此不惜去埋没身份为王效劳；而对于格尼薇儿，骑士只有怜惜一词可以形容，因为，她根本就没有任何能够自保的手段。
　　格尼薇儿在庭院里溅落在石阶上的泪水，像锐利的剑刺痛了兰斯洛特的心。那声轻轻的叹息，将他一生掺入了凄清的凉意。
　　——“请不要哭，王后。从今以后由我来守护您。只有我才不会让您哭泣。”
　　本来已经为了王国放弃个人幸福的王妃，却在那一句话之下，便被击碎了脆弱的心房。但就算如此，两人并非僭越雷池。因为在他们之上，有着更为崇高的“大义”。知道缘由的亚瑟，也对此充耳不闻。
　　可是，仅是这一句话，将二人拖入了泥潭。
　　企图令王的威信扫地的卑鄙之徒以此作为契机，将王妃的“不忠”公之于世。自此，仅是“爱”与“被爱”，便成为了陷落的源头。
　　若她是一个纯粹的“女人”、平凡的人类，那么她就可以追逐她真正的爱恋。——女人，本就是为情而生，为爱而终的生物。只是……她不是，她是那个向亚瑟王献上圆桌而组建了“圆桌骑士团”的寥德宽王的女儿，必须承受着王家的代价。她只是作为人前的榜样而存在的、帮助王来稳定人心的，名为“王妃”的部件。
　　必须把她救下。无论是因为立下的誓言还是心中的爱恋。
　　从拥挤的人群中冲上前去，拔剑将绳索斩断，救下那个可怜的女人，背负她逃离了刑场。
　　背负罪孽坚持到底的路并非没有。只要舍弃一切，带格尼薇儿走，去法兰西隐姓埋名，便能终了一生。——为了心爱的女子而放弃世界，本就应是正常男儿的夙愿。
　　冲冠一怒为红颜。
　　若是他只是一个纯粹的男人，而没有其他的身份，那么他一定会这么做，令王颜面尽失的吧。
　　只是他不是。他是个过于完美的骑士，勇武过人、举止优雅、深节重义。并且因此受到了精灵的祝福。——“湖之骑士”，成为万众仰慕的存在，成为骑士之道的再现。只是这无上的荣耀，也是他沉重的桎梏。
　　因为完美的骑士，必须在传奇的王身边，带着期待与向往默默背负着“骑士”之责。他的人生并不属于他本人，而属于崇尚骑士道并为此献身的全体人民。
　　他为完美的君王尽忠，与王结下了高贵的友谊；可是他也心知在这高贵的骑士道背后，有个饱受摧残，无人问津的女人终日泪垂。
　　应该冷酷到底，贯彻理念；还是舍弃忠义，为爱而活？
　　长久的困惑在卑鄙之徒引爆的全民狂怒中迎来了必然的终结。
　　为了救出被判死刑的王妃，只能对王兵刃相向——就这样，他失去了一切。
　　背叛的骑士——
　　因为他的“不忠”，圆桌骑士内部的协调被打破。最终，这一事件成为了战乱的导火索，国家在战火中分崩离析。
　　世人常用嘲弄的口吻如此称呼他。
　　这一污名已经深深刻在了过去的历史中，永世不得昭雪。
　　——我……毁了一个完美的骑士！
　　她陷入了令那个“完美的骑士”误入岐途的深深自责中，至今仍在哭泣。——若说他为心爱的女人做了点什么的话——那就是让她永远恸哭下去。
　　可是对于痛苦的根源，理想的化身，骑士之王呢？
　　兰斯洛特无法怨恨。
　　就算是要处决格尼薇儿，也是在骑士们的声讨下，迫于国王的威严。
　　就算是将要与已经被“圆桌”除名的自己兵戎相见之时，也只是杀一儆百的无奈。
　　她毕其一生从未责备过自己，就算是犯下了“叛乱”的罪行，也还是被致以崇高的友谊。
　　以信义为重，清廉公正，高贵勇敢、从不为私情动容，将苦难时代打上休止符的完美之王，让人如何怨恨，又如何憎恶呢。
　　若不是因为“正确”，若不是因为“骑士之道”，若不是因为“大义”。这一切可能发生么？！
　　抛下一切，作为流浪骑士远走法兰西。回眸，迈着沉重步子走回王宫的格尼薇儿。背影中看不到她那清水般的明目，不知何时何地，终归会落下眼痕中深藏的泪光吧。
　　孤影离去，流浪步履遍及天涯。寒风飘雪的日子里，在残酷的梦中，抛下骑士身份的自己，终会想起那心爱的女人。思念的尽头，终于明白，没有她的世界，爱无所寄。
　　想必那个女人也在深夜之中等待温暖的晨曦。
　　当听到王战死在剑栏的时候，兰斯洛特终于回到故土，想要再见一面已经深处修道院中的爱人。
　　只是……她再不愿相见了。
　　自己的懊悔与爱人的眼泪，在那位圣君的“正确”之中根本无处发泄。
　　没有任何希望的自己，终于做了修道士。
　　当正在祷告的自己听闻格尼薇儿病弱的消息时，急忙赶向了格尼薇儿的修道院。
　　——至少，也能为她做最后一点能够安慰她的事情吧。
　　到了那里，才知道格尼薇儿已经在半个小时前离去了，修道院里的其他修女自己王后在死前的情况。
　　那时，她对修道院里的所有人说道：“兰斯洛特已经做了一年的修道士，他肯定会急忙赶来，打算搬运我的尸体，请把我葬在王的身旁，上帝啊，不要让我再用肉眼看见兰斯洛特。”
　　格尼薇儿这样祈祷了两天，才辞别了这个世界。
　　兰斯洛特独自办理了全部的追悼仪式，当格尼薇儿的棺材被埋了下去之后。哀伤的自己再无法自持，终于昏倒在那里。惶惶之间，终于迎来了生命的终结。
　　无始无终的英灵之座中，久久激荡着混沌的语调。
　　——若你是……狂暴的野兽，执念的怨灵，那么一切都可以……
　　是的，一切都可以。如果他不是骑士，而是不知廉耻，不讲道理的野兽、堕入畜道的恶鬼的话，或许能雪洗这份悔恨。——只有疯狂的堕落才是救赎。
　　野兽不会迷茫。正因如此，它也不会痛苦。没人对它有所期望，没人对它有所寄托，如果能成为只为一己私欲而驱动五体的野兽，才可以不管那些所谓的“正确”，才能拯救那个女人，才能拯救自己！
　　忘记自己的名字，舍去了律己的誓言，身体只为充分发挥早已浸染双腕的杀戮技巧而存在。为此而羞愧的自尊不在了，为此而悔恨的心灵也不在了。只为了……怨恨的复仇，为了夺回心中的失去的一切！
　　诞生于深邃的时之尽头，将深壑的怨气缠绕，他是光辉传说背后的阴影，他只知道，因为现在跪倒在倾盆大雨之中的这位白银剑士手中那不朽的荣耀，他才会被永远的贬低——
　　当黑色的魔剑显露出它顺畅锐利的剑身时，失去了斗志的骑士之王再没有还手之力。
　　疯狂的剑舞，将Saber抛起而落下，手中的圣剑只是在格挡中才发出无奈的哀鸣。
　　“诅咒你……”
　　Saber原本相信，他们是朋友。就算是因为一些不可避免的理由而兵戎相见，但内心依然是相同的。一方是体现骑士道的臣子，一方是体现骑士道的王者。
　　“恨你……”
　　他不曾原谅，不能接受。他死了之后，还在用怨恨诅咒那样的结局，那样的悲惨命运。
　　兰斯洛特与格尼薇儿相爱——阿尔托莉亚却没有将这无可解脱的不义行为视作背信弃义，这一切都是因为王隐匿了性别造成的。必须终身背负这一矛盾的，是格尼薇儿。
　　阿尔托莉亚理解这份沉重的牺牲，并对他表示感谢。同时，心中暗含愧意。但对于爱上她的人兰斯洛特这一点，她甚至感到欣慰。这个与王有着同样理想的人不会令国家陷入危机，她相信他会与自己共同分担责任。而事实上，他也确实这样做了。虽然作为骑士身陷最为不齿的不义之道的痛苦，但他还是在暗中支撑着格尼薇儿，支撑着王。
　　之所以会被当作丑闻揭露，使得二人不得不站在对立的立场上，也是那些仇视卡莫洛特的叛徒们一手策划的。由于兰斯洛特无法坐视心爱的女子被杀，阿尔托莉亚不得不以王的身份将其进行处决。
　　可是这样的骑士怎么会堕落为Berserker？
　　我的朋友……这才是你的本意吗？是那对命运的绝望，使你在用憎恨来诅咒为你带来绝望的王和国家吗？
　　就是因为我们怀抱着同样的理想，才使你堕入着憎恨的深渊吗？
　　「光救赎是无法领导的」
　　——不是的。告诉我不是这样的。
　　兰斯洛特卿。只有你，才能理解我的做法吧……
　　“不……住手！”
　　依靠最后的理智地挡住了重重落下的黑剑，满盈铠甲的水混合着苦涩的泪在呼喊中溅落。
　　「抛下了饱含期待的人民，独自去做那理想中的圣人」
　　——若是你点头认同，那么我会确信我的道路是正确的。只有你……因为你才是人们理想中的骑士。
　　这是……最后一次了。已经……再没有下一次的抵挡了。脆弱的双膝再次跌在了地上。
　　他……没有回答。他，并不认同自己的做法。那么，既然他如此怨恨，只好用身体接下他的长剑，作为最后的补偿。
　　在Saber闭眼准备迎来终末的时候，粗犷的喘息声戛然而止。
　　唐突造访的寂静中，Saber的手清晰的感受到了Berserker逐渐消失的心跳。剑柄紧握在手中，爱剑的利刃以贯穿了黑色甲胄。
　　在这生死的短短数秒，胜负已分。可是那藏于脑海的贪念让崇高的骑士之王感到羞耻，痛苦的两行清泪划过了她清丽的脸庞。
　　“对不起……即使这样，我也必须得到圣杯。”
　　明知道不该杀他的，可是，还是对他下了杀手。现在的Saber，只是一个执念的俘虏罢了。在踏过无数尸体与鲜血的她，只是为了许愿机的奇迹。
　　滚烫的泪珠与飞溅的鲜血混合一处，侵染了她亮银色的手甲。
　　“如果不这样做，我的朋友……如果不这样做，我就根本无法对你做出任何补偿。”
　　“——真是让人难过。都到现在了，你还是在为此而举剑么？”
　　令人怀念的熟悉。
　　抬头看去，黑色的骑士一如既往如同平静的湖面般沉稳的目光注视着满脸泪水的王。当废弃了与Master的契约，趁着还未消失的间隙，他从疯狂的咒语中暂且解放。
　　“兰斯洛特卿…”
　　“嗯……也许，我也只能用这种疯狂来传达我的思念。”
　　悲悯的眼光流连在贯穿了身体的不可视之剑上，皱紧的眉头仍未散开。
　　“其实……我当时是想让你亲自惩罚我。王啊……我当时真希望你因为自身的愤怒向我问罪……”
　　若是那个王能够像正常的人一样，为了自己王国的崩析而愤怒怪罪自己的话……
　　“如果能够被你制裁……如果你能向我要求补偿……那么我也一定会相信赎罪……我一定会相信，总有一天能找到原谅自己的方法。……王妃应该也是同样吧……”
　　他们……背负着与王同样的理想。只是由于人的感情才会软弱，因此而无法贯彻那个崇高。这二人直到死也没能得到救赎。因为背叛了最为重要的人而深深自责。自责自生前带入了坟冢，甚至埋进了无始无终的英灵之座。
　　这样的痛苦该去向谁诉说呢，究竟谁该怎样责备谁才能获得解脱呢。就是因为没有“错误”，因此也丧失了救赎。
　　深深地叹了口气，兰斯洛特放松了身体，倒在骑士王怀中。怀中的身体很轻，Saber不禁觉得喉咙发堵。Servant逐渐消失的身体，已经几乎没有了重量。
　　“在王的怀中，王的眼前死去……哈哈，这样的我简直……就像一个忠义的骑士那样……”
　　“不，你并不是就像……兰斯洛特卿。”
　　你就是一位忠义的骑士。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对国家，对王奉献出的真诚。所以不用再自责了。哪怕那是不能犯的过失。你的品质不是凭这样一个过失就能够颠覆的。
　　虽然想这么说，可是阿尔托莉雅恍然明白，这不是他的救赎。
　　「王不明白别人的心声」
　　在离开圆桌的同时听到的这句话——是谁说的呢。
　　王只能是孤独高傲的——
　　曾经对自己这样说着，寻找救国之路的同时，自己究竟忽略了多少人的想法和苦恼。
　　可是英勇献身的高文，殉于使命的加拉哈德，他们在最后一刻都在想着什么呢。他们是否同样怀着后悔和不甘离世的呢。若是贵为“骑士之道”巅峰的兰斯洛特都没能认同自己，那么为什么自己就能一口咬定并非如此呢。
　　仿佛有无数荆棘撕裂了内心一般痛苦充满着她的胸怀。
　　难道说身为王的自己根本不应该高高在上——
　　如果这样，就不会带来破灭的结局了么？所有人就能得救么？
　　“无法斩断对格尼薇儿的情丝。我因此无法原谅自己。可你却并未向吾等问罪。只是在吾等面前昭示着‘正道’。”
　　……
　　“可是……亚瑟啊……我的王。我们绝对可以肯定。您就是最伟大的王。这是……所有圆桌骑士的心声。”
　　不，连终生都奉献于“骑士道”的你都没有能救赎，我算什么王？！
　　不，一定可以的。
　　不……
　　“还能补偿……还来得及……我还有圣杯。我还有能够颠覆命运的奇迹……”
　　只是……已经轰然倒下的兰斯洛特再无声音，黑色的骑士之铠碎作无边的光点……
　　无暇再做悲伤，只有前进，才能对他们做出补偿……
　　再……近了一步。只要再将那个墨色的魔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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