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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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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眼中的好风景都是不一样的。譬如作为一个初中生的叶泽弈的观点就比较奇怪。他喜欢看别人写字时晃动的笔杆上方,没有什么缘由,就好像有人喜欢旧时公交车上的售票员撕下车票的那一瞬间一样。硬要说的话,大概是那种知道对方在写字却不知道内容,只能看见用以表达的工具不断摇摆的那种感觉。多么委婉。可要是被对方知道了这种类似偷窥的行为也不是件好事。
“你什么毛病?”感觉到长久视线注视的杭方终于放下笔转过头对着自己的同桌翻了个白眼,楞了一下做出一副受到惊吓双手护胸的动作“你不会对我有意思吧?”
“是啊。你才知道?”吞下刚到嘴边显得过于认真的‘我不是同性恋’,叶泽弈好笑地看着杭方默默捂脸,不,是捂着蓝框眼镜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同学,三观要正知道不?你这样兄弟我很伤心啊。”
叶泽弈耸耸肩不再做任何表示。杭方知道他的个性也不再搭理,转过身继续写作业。听着不同的笔尖在纸上不停摩梭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钻进耳朵,叶泽弈突然莫名觉得有些心慌,这种心情并不陌生,因为他自己学不进去。所以说,坐在身为优等生的杭方边上完全不是因为一开始关系好。毕竟他这样擦边线上徘徊的人,老师总是不会任其自由发展。只是“日久生情”,挨得近了逐渐也就成了朋友。嘴上抱怨着坐在尖子生旁边很烦,其实叶泽弈一点也不反对这种安排,相反,他也希望自我拯救一下,他并不觉得自己真的就那么差。他在无自觉中有着极强的自尊心,可是在目标达不到以前绝不表态,所以被认为没出息也好,反正不想丢脸。再不济,被抽到回答问题的时候,同桌还是你的坚实后盾呢。
叶泽弈看了看教室里的白色挂钟,还有十来分钟最后一节晚自习就结束了。他忽然有点懊恼,因为他再次浪费了一节课走神。十分钟也看不了什么东西,所以他干脆翻开了新买的小说,就当是学语文搜集素材吧。最后一节课,老师不会守在教室,所以叶泽弈很放心地把整本小说摊在桌子上看了起来。
教室因为没人守着有些极低的说话声,它们钻进叶泽弈的耳朵里,再无意识的经过大脑溜上一圈,他觉得这使他的阅读变得断断续续有些烦人。不过想到他刚刚也说了话也就没好意思在心里继续抱怨什么,低头强迫自己看下去,只是——好渴望寂静,他不想听见任何人发出的任何声音,每每此时他都希望自己聋掉。
压抑着,烦躁着。手里的纸张微微偏黄,白炽灯下却依然刺眼,细小整齐的墨黑文字像是要跳出来,映在叶泽弈深棕色的瞳孔之中。
‘吴汉魂觉得窝在他心中那股焦虑,像千万只蛾子在啃噬着他的肺腑,他脸上的冷汗,一滴一滴······夜,太长了,每一分,每一秒,都长得令人心跳息喘。好像在这黎明的片刻,时间突然僵凝,黑暗变成了永恒。’(*《TEA FOR TWO》芝加哥之死)
黑暗是安全的,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是窒息的,但也是主人公这种人最理想的落脚地,本身也就毫无办法。叶泽弈这样想着,他觉得有同感。
‘可是白昼终将会降临······他不要再见日光,不要再见人,不要再看自己。’(*《TEA FOR TWO》芝加哥之死)
那不就只能去死了吗?···真是废话,题目就说清楚了吧。只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作为一个难得的留美博士会不会很亏?真的就是那么的绝望?或许再等等就不会那么想死了···还是说,好不容易达到了那个精神临界点,终于可以在那种心情下解脱了,然后相信自己死了肯定比活着好?
好不容易才那么想自杀。无论主人公是不是那么想的,叶泽弈也想这么一厢情愿地认为。
所以才这么沉湎其中吧。
叶泽弈还是有些无法释怀,他总是有些难以从这类书里走出来,那些人不是空有躯壳行尸走肉就是自我挣扎痛苦凄凉,甚至能够想象他们憔悴青白的脸颜,凹陷青黑的眼窝,或是半死不活的机械表情,或是极度悲凉苦不堪言。
别说苦不堪言了,即使是淡如白开水一样的日子,如果没有精神寄托也是十分让人难以接受的。即使似乎什么都得到了满足,即使一切都没有恶意。
那种感觉,就像没有安身之处一样,不管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孤独无助。
叶泽弈如是认为。他觉得这些想法要是被别人知道了,自己就该多个外号叫矫情叶了。闭了闭干涩的双眼,还有十秒下课。
“喂喂,一会儿一起去吃东西吧?学校附近新开了一家店。”杭方在下课铃打响的那一刻停下了手中的笔,看向叶泽弈的时候才发现他一直在看白先勇的小说。“还真没看出来···你是这种文艺角色啊。”
“不了,我是按时回家的好孩子。”自动无视了后半句话的叶泽弈慢条斯理地收拾着东西打着哈哈,放好书签后合上放进抽屉的最下层。
“真不去?那我可就先走不等你了,那家店超级火爆的。·”杭方火急火燎的把东西一下扫近书包,好像他才是那个无心学习的学渣。说着又回过头继续道“真的很好吃,不去后悔。”
“你是促销员吗?”叶泽弈手上不停、头也不抬,看也没看杭方。
“不要这么冷淡嘛,你这样女孩子不会喜欢的。”杭方不满的给了叶泽弈一记眼刀,可惜后者压根儿就没看他。
“还不走?不着急了?”叶泽弈看了看挂钟,才终于把视线转向杭方示意他别再跟自己瞎扯淡了。
“诶,这个点儿了?还不都是你。”杭方拽上书包就离开座位跑出了教室,看都没看清楚的叶泽弈突然觉得风一般的男子或许说的就是吃货状态的杭方。
只是没过一会儿就感觉自己旁边墙上的窗户被猛地拉开,露出杭方笑地有些贱兮兮的脸“对了,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毕竟漂亮的男孩子走夜路很危险呢~安全到家哦~”
“借你吉言···个屁。”叶泽弈丢下这么一句话刷的关上了窗户,就听见杭方惊呼了一声我靠就走掉了。
叶泽弈叹了口气,看了眼仍旧吵杂的教室决定快点离开。
街边的路灯很明亮,学生都三三两两的走在一起显得很热闹,只是映在人的眼里竟然有些光影模糊。叶泽弈只是觉得有些晃眼,他不明白为什么人都喜欢找伴,明明能够一直陪在身边的一个也没有。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固然可以多,但是为什么会抱有过多泛滥的情绪?人是独自来到世上,也会独自死去,并且是固体的绝不兼容。他觉得只要知道这点,就可以说这个世界上其实本来就没有什么孤独症患者,所以他反复地想着。
直到连自己都想烦了。
直到连自己都相信了。
每天思考的大多都是丝毫没有意义又有些奇怪的东西,难怪自己的存在也不是那么令人高兴。但是似乎只有这么做心情才会好些,一旦习惯了某种情绪思维,哪怕是消极负面的东西,要是哪一天强逼着自己不去想,那感觉也是很痛苦的。
这到底是不是天性不知道,只是叶泽弈不相信有天性这种说法,任何事情都是可以改变的。对于他原来和现在是怎样的人他丝毫不在乎,他只是很担心将来会是怎样的人。
走在人来人往的天桥上,叶泽弈抬眼望着前方的夜空停下了脚步倚在栏杆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因为有人造光的反射还透着一层紫红,这样的夜色很常见却总也不会厌烦。这里的冬天十分湿冷,但是不会下雪也很少刮风所以要是走走也会暖和起来,有时甚至能出上一层薄汗。
也不知道安瞳是今天走还是要住上一段时间,叶泽弈忽然不是那么想回家了,他很是反感家里有除了父母或者两方的爷爷奶奶以外的人存在。几个小时一天以内还可以忍,时间要是长了叶泽弈就不怎么想给对方好脸色看了。所以他不喜欢许七月,尽管许七月态度很好,他依旧认为这个表姐在属于他的空中间打扰了他,而后者还毫不自知以为自己在他面前游弋地很顺利。
也许安瞳还在和母亲聊天,甚至许七月也会难得的不学习坐在客厅里陪着聊聊。女性的细锐音调;偶尔迸发出的笑声;客厅明亮的灯光;如果那只野猫跑回来了就还有猫叫,要是现在家里···除了自己母亲以外的全部吵杂和刺眼的东西都消失掉就好了。
也不知道到底停留了多久,也许有十分钟,也许有二十分钟,校裤口袋里的手机突然传来一阵震动,叶泽弈拿出来看了一眼,他首先关注的是果然过了二十分钟,然后才看到来电人号码,是家里打来的电话。
并没有马上划向接听键,而是沉默的看了几秒准备了一下才接通电话。
“喂,我在路上。今天我是值日生,所以晚点到家。”不等对方先开口,叶泽弈也大致知道母亲打电话的目的,索性随口就扯了个和早上一致的谎言。
“哦,这样啊,快点回家啊,妈妈就是打电话问一下,知道你安全就行了。外面冷,快点回家啊。”安晴的语气十分亲切温柔,这和在外人面前的态度很是不同。
“嗯。妈妈····”
“嗯?”
叶泽弈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开口道“我不是女生,没那么容易被害的。”
“嘿你这小子,你是妈妈的儿子,担心一下都不行?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也要注意安全。好了好了,路上就别打电话了,挂了啊。”安晴这边放下听筒,垂下眼帘,她觉得自己越来越不了解儿子了,叶泽弈以前在她面前是无话不说,这让她一度比较自豪自己的儿子很亲自己。只是现在他开始越发的沉默了,也许男孩子长大了都是这样子的吧,又不是还很小的时候。这个家里本来丈夫也不常在,想到这里,安晴抚上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摩梭了两下,当然不是怪他,只是觉得怪冷清的。
她转头看向许七月的房间,门缝里透出一线暖色橙光。还好最近有这个侄女的陪伴,乖巧伶俐也十分贴心,的确是个出色的孩子。
唉——,安晴叹了口气,照例去了厨房准备两个孩子的夜宵。
叶泽弈回到家的时候提着的心便放了下去,没有预想中的事情,是和往常一样的普通夜晚。在玄关踢掉运动鞋换上拖鞋后朝着厨房的方向道“妈妈,我回来了。”
“回来了就先去洗个热水澡暖和暖和。”安晴朝外探了探头,看见叶泽弈后又继续转头自己手上的事。
“嗯。”叶泽弈往自己的房间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走向厨房,“妈,你做的什么?好香啊。”他站在自己母亲的旁边,视线直往锅里瞟。
“煮了一点养胃粥,天冷,胃容易着凉,你又不爱喝热水——说多少遍你这孩子也不听。正好七月也爱吃,就做了些。”安晴说着,手上的事情也不停。“好啦,别站这儿了,快去洗澡。”
“......”叶泽弈并没有马上走,只点了点头,把视线从锅里移开向上看,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比母亲要高出个几厘米了。之前没怎么关注,所以一下子觉得母亲的身影变得瘦小了。
“妈。”
“嗯?”
“明天也做这个吧,很香。”叶泽弈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一向很少提出自己的要求,即便对方是自己的母亲...不,应该说正因为对方是自己的母亲。
安晴听了颇有些开心地笑了出来,用手把耳边的头发捋上去道“好啊,你爱吃就好。”
缕缕白色的热气蒸腾而上,在暖黄色的灯光下飘进人的鼻腔,滑向人的肺里,暖到心里深处。
时光要是能停在这暖香氤氲间就好了。
明天亦是,后天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