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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重伤一 ...

  •   第四章重伤

      洛大胆眯起眼睛半晌,才缓缓睁开来。
      这是一座十几进的院落,坐落在来福镇中,显得很大,很扎眼。偌大的院子,没有一棵树木,也没有半株花草,更没有虫鸣,没有鸟叫。刺目的阳光打在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院子中央,一张轮椅,一个妇人。
      “我们终于又见面了,洛常青”,不知是激动还是愤怒,妇人的声音有些颤抖。
      洛大胆嘴角一斜,挤出了一丝冷笑,缓缓说道:“知道我老洛名号的,这世上恐怕没有几人了,不知尊驾是哪一位?”
      妇人抬头大笑,笑得居然干咳了几声。她猛地回头,凄厉地吼道:“你不记得我,我可是到死也不会忘了你。你抛妻弃子隐姓埋名,四十多年了,你竟还有脸活在这世上,还有脸生儿育女?你该断子绝孙的”。
      听到这么凄厉地咒骂,洛大胆不禁哑然。他怔怔地望着轮椅上的妇人,年纪、样貌,这分明就是他的妻子柳及珍。
      “及珍……”四十多年了,他以为她早已不在人世。如今,她活生生的出现,让洛大胆心头涌起说不出的滋味,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萦绕在胸中。
      他缓缓走上前,正欲伸手拉妇人。那妇人厉声喝道:“别过来,你的妻子柳及珍已经死了。我不是她,我只是顶着她驱壳的活死人。”
      洛大胆双手空空地怔在了半空,许久,缓缓放下,眼中不知何时已升起一团雾气:“那件事,我也是身不由己。及珍,我不是故意弃你不顾的。为此,我懊恼了四十多年……”
      “懊恼?你有懊恼吗?若有懊恼,你会自顾自娶妻生子、逍遥快活不问我的死活吗?你让我寻了四十多年,也恨了四十多年。洛常青,今日,总该有个了结了”。
      洛大胆听着妇人的话,眼中的神色变幻了数种颜色,往事如潮水般在脑中涌起又回落。许久,他平静了下来。
      “不错,我洛常青亏欠你太多,早就是该死之人。如今,你要什么自可拿去。”
      “哈哈哈哈,好一个要什么,自可拿去,这可是你说的。我就要你一双女儿的命”。妇人仰头长笑了几声,忽然垂眸斜睨着洛常青,嘴角上挂起了说不出意味的邪笑。
      妇人就是万隆钱庄的老板娘,她也是每日向洛常青讨当归的人,更是洛常青,不,洛常青的妻子。
      她团扇一挥,洛倾心姐妹顿时就被绑得粽子似的由两名精壮的老妈子提了出来。
      洛常青望着被绑得丝毫不得动弹的一双女儿,眸光暗了几分,神色复杂地看向妇人。
      “及珍,是我欠你的,终归由我来还,与她们何干。”
      洛倾心姐妹被拖出来的瞬间,柳沐风眸光一瞥,心下一动,微微怔住。她?柳沐风的面色一变再变,白皙中染上了些许暗沉的熏红。那日的偶遇,那碧波流转的双眸悄悄在脑中浮了上来。他握着的手紧了一下,旋即松开,面色清淡地看向妇人。
      许是屋外气息流转,姐妹二人身上的药力慢慢散去,双双睁开了眼睛。
      洛倾城四下环顾,目光扫到了爹爹身上,她发出一阵呜呜咽咽的声响,却不成一语,因为她被封上了哑穴。
      洛倾心也是环顾四周,只见轮椅上坐着的老妇人正怒不可遏地看向她们。这不是每日讨药的那位老婆婆吗?再抬眼看洛常青,她的心不由地一慌。他们这是遭到绑架了?忽然,她睁大一双眸子,有些不敢相信地盯着他,没错,是他,柳沐风。
      那日偶遇的一切美好,就在那一眼之后,便碎裂成了渣滓。原来,他救她是有目的的。她的所有期待和思念在这一刻化成了数十根尖针,扎上她的心口,生疼,脑中演绎过无数遍的不期而遇居然是以此等方式开启的,生平第一次对一个男子有了牵挂、心动……
      柳沐风眯起了双眸,面色清淡地迎上了洛倾心一双睁得圆圆的大眼睛。他从那眼眸中读出了心疼和失望,隐在袖中的双手紧了又紧。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为人心动的一日,虽只有一面之缘,却是如此深刻。他是该高兴还是该痛苦,他也说不清。只是此刻,他的心有些疼。
      洛常青眸色柔和下来,望向一双女儿。十八年的父女情分,虽非亲生,但她们让他有了一个想认真活下去的理由。她们的秘密不能再被提起,他不想她们再像当年她们的娘一样被追杀,不想她们今后躲躲藏藏过日子,想及此,他面色淡然了几分说道:“及珍,你恨的人是我,她们是无辜的。四十多年前,我就应该死了。你放她们一条生路,我就在你面前了断。”
      “死?死了就便宜你了。我偏要杀了她们,你就好好活着看看吧。”妇人带着哭腔厉声说。
      “柳及珍,你,你怎么变得如此不可理喻。”洛常青眸光沉寂了下来,他颤声说道。
      “还愣着做什么,将她们关进狗笼。”柳及珍没有理会洛常青的质问,冷声看向身后提着洛倾心姐妹的老妈子。
      两名老妈子应声拉着洛倾心姐妹就要往后院的狗笼拖。
      后院门被打开,铁铸的狗笼就摆在中央。笼中关着九只大狼狗,通体黝黑,眼神饥饿,仿佛是饿了几日不曾进食,此刻听到前院的动静,齐齐动了起来,争抢着扑向笼壁。铁笼被扑得晃荡起来,震耳欲聋的叫声任谁听了都要颤上一颤。
      洛倾心姐妹被点着穴不能说话,都是拼命挣扎着。
      洛倾心望着笼中饥饿的群狗,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反抗是多么无力。
      洛常青飞身上前,指尖轻点,打开了洛倾心姐妹的穴道,同时出手将掣肘姐妹二人的老妈子推翻在地。他无意伤她们性命,所以出手后,那两名老妈子只是惊呼一声晕倒在地。
      柳沐风攥在袍袖中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两枚飞刀。只是他一直攥着,不曾出手。
      妇人袍袖中飞出两枚梅花针,直直射向洛常青身后的洛倾心姐妹。这么多年,腿脚不便,却让她练就了这飞暗器的本事。
      洛常青回身接下飞针,眸色暗沉道:“及珍,你当真想要他们的命?”
      妇人冷哼一声,团扇轻挥,门后又走出几名精状的老妈子。
      洛常青走近洛倾心姐妹,解下绑在她们身上的绳子,低声说:“城儿,心儿,快走。”
      洛倾心几近低吼道:“爹爹,那你呢?你没看见她要杀你吗?”
      洛常青看向姐妹二人,低语道:“这是我和她的事,你们无需理会,快些离开。”
      洛倾城此时已泣不成声,她看着被愤怒填满胸腔的洛倾心,又望着神色淡然,一心赴死的洛常青,颤声说道:“爹爹,妹妹,我们一起离开此地。”
      此时,姐妹二人已经顾不得惊讶自己爹爹这深藏不露的一身功夫了,只是双双劝着洛常青和她们一起走。
      此时,妇人开口了。
      “你,是一定得死,至于你死后我放不放她们,那也由不得你”,妇人邪意地阴笑着,带着一丝寒意的喉咙里发出了哭泣般的低音。
      “祖母。”柳沐风望着祖母有些颤抖的双手,知道祖母真的对洛倾心姐妹起了杀心,快步上前施礼喊道。
      妇人凄厉的眼神瞥了一眼上前的柳沐风说:“风儿,你这是要拦着祖母吗?”
      柳沐风眉头轻蹙,旋即淡淡地说:“祖母,孙儿不是那个意思。”
      妇人斜眼望着柳沐风说:“风儿,既然你不想那两个娇滴滴的美人去死,那,不如,就将他们许配给我孙儿如何?”
      柳沐风嘴角微勾,浅浅的笑意浮在了脸上,他盯着睁大眼睛望向这边的姐妹二人,对妇人说:“孙儿的妻子一定是玉质名门,美貌温婉的,眼下虽没有寻到这般女子,但也不至于屈就纳这两个毫无用处的野丫头填房。”
      妇人忽然笑了,颤抖的手渐渐平静,淡淡地抬手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刀刃出鞘,通体银白,寒光凌凌,刀柄上趴着一只张牙舞爪的赤虎,刀身如行云流水般柔畅,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却似是要勾魂摄魄。赏玩了半晌,她缓缓地将刀身回鞘,袍袖一挥,赤虎飞出,落在了洛常青的脚下。
      “你自己了断吧”,妇人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院子里还是一片死寂,洛常青缓缓俯身捡起地上的匕首,抚摸着赤虎,这是当年他赠与她的定情信物。
      他们的后晋和敌国契丹修好后,他带着她去了契丹,他们一起策马,射猎。再后来,他们的君主脱离了契丹,那时候,他已经从一名士兵成长为军中副将。契丹放他和他的军队出城备仗,却留下了他们的家小在城内,而那时他的妻子柳及珍已怀孕五月有余。
      不久,他的主帅石重接到后晋君主的命令后倒戈,契丹汗下令将全体军士的家小悉数绑上了城楼。契丹汗一声令下,城楼上顿时一片呼喊声,连老弱妇孺都不曾幸免……洛常青不敢想下去了,那样的景象让他四十余年来夜夜噩梦。
      洛常青手心一紧,刀鞘被震出,飞落在院角。他抓起赤虎,目光缓缓移向洛倾心姐妹,面色无任何表情地说道:“城儿,心儿,有些事错了就要付出代价。爹不后悔,你们不必难过。爹爹有这么乖巧伶俐的一双女儿,也不枉此生。”说完看向妇人,平静地说:“及珍,我欠你的今日就还给你。我今日求你念在夫妻一场的份上,放过城儿和心儿。”
      妇人脸上没有半丝表情,淡淡地说:“夫妻一场?那是你的女儿。是你的女儿,便是我的敌人。我对敌人,可是从来不会心慈手软的。”话音刚落,手中两枚梅花针再次应声飞出,射向洛倾心姐妹。
      洛常青脸色微沉,飞身接住射向姐妹二人的梅花针丢在地上说:“及珍,你怎么变得如此狠毒?”
      妇人轻喘着大笑一声说:“狠毒?我的狠毒是拜你所赐。若不是你绝情决意弃我于不顾,我何至如此。”
      洛常青一把扔下赤虎,走上前说:“柳及珍,国难当头,身为军中副将,你教我如何顾及儿女情长?”
      妇人眼眸中有些氤氲的雾气飘了上来:“是啊,儿女情长在你的国家大义面前,就如同粪土。我可以不向你讨命,可你的儿子,还未出世就折在死人堆里的而儿子,他总可以向你索命吧?”洛常青一怔,妇人手指微颤,袍袖一挥三根梅花针依次飞出,直向洛常青飞去。洛常青飞身避开,只见那梅花针当当当三声直直嵌入门口的照壁,很深,似要透骨。
      洛常青回眸看向那三枚梅花针,脸上的的颜色瞬间一变:“及珍,你当真恨我到如此地步?”
      妇人不再看洛常青,只是垂首一字一顿地说道:“恨入骨髓。”
      洛常青也不再看妇人,眼睛轻轻合上许久又睁开,缓缓走向洛倾心姐妹:“罢了,心儿,以后照顾好你的姐姐。” 说完,飞身一掌将姐妹二人打出了门外,同时双手运气,门轰一声被紧紧合上。
      姐妹二人被洛常青的掌风震出了院子,直直地扑倒在了长街上。
      门外传来了阴测测的笑声。
      “好一出生死离别,看得我都要流眼泪了。”一名女子随即飘身而入,随着身形落地,一股异香扑鼻而入。
      “洛将军,交出经书,或许我可以保你一命。否则你被这老毒妇杀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女子右手戴着绣着梅花的金蚕丝手套,左手捂着胸口,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话音刚落,三枚梅花针齐齐飞出。
      女子身形轻闪,轻盈地躲过了梅花针。
      忽然墙外略进了几人。
      “交出经书,否则今日这院中的人,一个都别想走。”说完,手指一动,洛倾心姐妹被带了进来。
      话落,墙头齐刷刷跳下数十人,将几人团团围住。
      洛大胆、柳沐风、老板娘齐齐出手,身后十几名老妈子也齐齐出手。
      洛大胆直直避开来人,奔向洛倾心姐妹。
      一座小院的寂静被打破。
      洛倾心脑中一片空白,今日之事来得突然,她都来不及思考到底发生了何事。
      老板娘腿脚不便,转眼间就被擒住。
      “要是再出手,我就杀了她们三人。”
      “剌天均。”洛大胆眸色一厉,愤怒地喊道。
      剌天均的手深深地扣入老板娘的脖子,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洛大胆。
      “经书。”
      “我说过,经书不在我手上。”
      “看来,洛将军真的没诚意。好,那就让你们这对苦命夫妻阴间相聚吧。”说完,箍着老板娘脖子的手寸寸收紧。
      老板娘望着面色铁青一动不动的洛大胆,忽然就笑了。这么多年,他当着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洛将军,我可没时间和你耗。”说完,冲着身后使了一个眼色,身后两人立刻将洛倾心姐妹也一齐带了上来。
      院中的柳沐风被几十人缠住,不得脱身。袖中的飞刀却是绕开几十人,齐齐向着洛倾心身边的两名来人飞来。飞刀不偏不倚,力道刚好就嵌入了两人的眉心,那两人齐齐倒下。
      洛倾心趁势挣脱,一把拽起姐姐向着院外冲去。
      就在此时,一直在旁冷眼观战的女子突然出手,瞬间,洛倾心姐妹就被她牢牢制住。
      病西施蒋玉菡,即便是百炼钢也会被她的绕指柔情给生托活剥,她是个披着柔弱外衣的妖孽。
      想及此,柳沐风眸色一变,迅速略向女子。
      “蒋玉菡,你也要来分一杯羹吗?”
      “分一杯羹?柳大公子莫不是说笑吧,我蒋玉菡可不屑与人分食,我要的是全部。所以,柳公子,你最好少管闲事。”
      “蒋姑娘,你在我家里闹事,还出手伤了我的人,你说我少管闲事?”
      蒋玉菡不屑地瞥了瞥倒在地上的几名老妈子,冷哼一声:“不中用的老东西,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小刀。”
      隐在暗处的护卫蔺小刀闻言,飞身而出缠住了剌天均带来的几十人。柳沐风手中暗聚了一团红光,真气运势而出,直直打向了蒋玉菡。蒋玉菡玉颜微变,手上的金蚕丝手套暗自发力,洛倾心的后背重重地受了一掌。柳沐风手未收回,也在同时打在了蒋玉菡的身上。蒋玉菡后退几步,洛倾城被甩出数丈晕了过去,洛倾心则是脸色惨白,受了重伤。
      柳沐风心头一紧,瞬间便略到了蒋玉菡身前。
      “放了她,否则今日我这洛宅便葬了蒋姑娘。”
      “哼,我偏不放,你能奈我何?你不会是喜欢这小妮子吧?”
      “是又如何。”
      “好,那我便杀了她。”
      柳沐风不再言语,忽然出手打向蒋玉菡,出手之快让蒋玉菡来不及抵挡,只能将洛倾心挡在了自己身前。
      柳沐风在距离洛倾心寸余之地忽然收回了力道,转了个弧度,剑指直直打向蒋玉菡。蒋玉菡一声闷哼,重重受了一指,吐出一口血。
      “柳沐风,算你狠。”说完,闪身离开了院子。
      柳沐风扶住了重伤的洛倾心。
      “你如何?”
      洛倾心此时已经无法说话,只是不住地颤抖着。
      洛大胆缓缓拾起地上的赤虎匕首,抬眼望向妇人。
      “及珍,你我的恩怨,今日可以做了了结了。”
      剌天均忽然笑了起来。
      “洛将军,先交出经书。”
      洛大胆并未理会剌天均,只是看着老板娘。
      “及珍,我对不住你。”
      柳及珍别剌天均箍着,心却是寸寸收紧。
      “洛长青,你不能将经书交给他。”
      “洛长青,本座没有那么多耐性。”
      剌天均的手寸寸收紧,老板娘渐渐支持不住,青紫的脸庞滑下了几颗泪珠。对洛长青,她不再有奢望。
      “剌天均。”
      “经书,你到底交不交?”
      “放了她。”
      “经书。”
      剌天均的手寸寸收紧,老板娘眼看就要支撑不住。就在此时,柳沐风忽然出手。剌天均来不及闪避,猛地一把丢出老板娘出手迎上了柳沐风的掌风。柳沐风的功夫,他先前是见识过的,如今更是不敢大意。
      洛大胆在老板娘身子飞出的一瞬间接住了她,见她伤得不重,便将她放回了轮椅。转身去查看一旁晕着的洛倾城了重伤的洛倾心。
      “洛长青。”老板娘忽然出手吸回了被洛长青丢在地上的赤虎,手腕一转,赤虎向着洛长青飞去。
      一片鲜红瞬间染晕了背后的衣衫,顺着衣角吧嗒吧嗒滴在地上。洛大胆来不及回身,沉重的身体便倒在了地上,怀中的桂花糕散了一地。
      妇人的脸仿佛在这一刻凝住了,没有半丝表情,一动不动。许久,扭头催动轮椅缓缓驶向洛常青。轮椅走过的地上撵出两道尖利的深痕,利得仿佛要刺穿人心,更仿佛每行一段心就会被挖下一角。长久以来的追寻,到底是恨,是思念,还是不甘心,连她自己都说不清了。直到行至洛常青面前,她才缓缓抬头望着天,眼神朦胧而空洞地说:“洛常青,相思相见知何日,放心,这次我不会让你弃我而去。”
      轮椅轰然倒下,妇人眸中死一般的沉寂,她看到了罗常青怀中的灵位,爱妻洛氏及珍之灵位。妇人长眯着的眼睛慢慢展上笑颜,她双手颤抖着一个字一个字细细抚摸着她的灵位。忽然,笑容凝滞,往昔的一幕幕涌了上来。
      那日,她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被扔下城楼,她闭着眼睛默念着洛常青的名字,她幻想着他会来救她,想及此,她就没那么害怕了。可是,她的身体在下沉,最后在闭上眼睛之前,看到的是丈夫率领部队绝尘而去。不知过了多久,大雨将她泼醒过来,那时的她,已经丢了半条性命,落下了终身的残疾,连腹中的孩儿也化做一滩血水。若不是城下有无数死尸垫着,她绝计活不下来。
      眼前的洛常青到底是死了,她抚摸着他沧桑的发,忽然觉得他老了许多。忽然,她尖啸一声,拔出洛常青背上的赤虎朝自己心尖上扎去……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尽,早知如此伴人心,还如当初莫相识……
      变数总在一瞬间发生,当柳沐风发现老板娘的异样后,薄唇微抿,对着剌天均使出了洪荒真气。
      “嘭”的一声,掌力在空中发出了惊天巨响,剌天均踉跄地退了几步,胸口又受重重受了一掌。于此同时,蔺小刀也是毫不留情,将剌天均带来的人已杀了大半。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双刀客蔺小刀竟在柳沐风的麾下。剌天均此时才定睛打量着蔺小刀,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柳沐风,心知今日必不能得手,身形一闪出了院子。余下了手下见剌天均离去,也齐齐住手跟着跃出了墙。
      洛倾心悠悠醒转了过来,忍着胸口的阵阵剧痛,她看向了倒在地上的洛大胆。只见洛大胆身下大片血迹已染红了青砖地面,和老板娘的血相互浸染在一起,已分不清彼此。
      她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心痛,无奈,愤恨……一瞬间,无数复杂的情绪如潮水般涌了上来,淹没了心脏,让她再也无法呼吸,心口的剧痛仿佛要将她吞噬。
      “爹爹”,洛倾心轻声唤着,不知何处来的力气,爬着挪到了洛大胆的身前。血浸染了她的衣衫,她眸光凝滞,盯着散落了一地的桂花糕。
      忽然,她颤抖着拾手拾起桂花糕,唇瓣微动,放入口中。清幽的桂花香犹在,此刻却染了浓浓的血腥味,她浑然不觉,一口一口吞了个干净。
      院子里静得只能听到洛倾心唇瓣开合的声音。忽然,洛倾心清唇紧合,脸色惨白,从口中硬生生吐出了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柳沐风身形微动,飞身过去一把抱起洛倾心,对着蔺小刀说:“去,请大夫。”
      两名受了伤的老妈子赶紧起身上前将晕倒的洛倾城一并扶进了偏厅。
      秋风袭来,阵阵凄寒。墙外的枯叶被风卷着吹进了院子,让本就寂静的院子更平添了几分萧索。
      柳沐风缓缓坐到了地上,双手随意地搭在膝上,氤氲的眸子细细端详着倒在地上的老板娘。他五岁就跟着祖母了,要说不伤心,那是假的。可这些年,祖母喜怒无常,行事诡谲,他们之间似乎总有些说不出的隔阂。
      无非是互相依附罢了,柳沐风嘴角浮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
      他就这么坐着,冷毅的脸上不再有任何情绪,一双眸子也看不出任何颜色。直到蔺小刀带着郎中急匆匆跑进院子,他才缓缓起身对着一起匆匆而来的管家说:“吩咐下去,厚葬老夫人和洛前辈。”
      管家望着柳沐风,似要说些什么,迟疑了一阵,垂下了头,终究未出口。
      柳沐风看了管家一眼,面色清淡,冷冷地说:“葬在一处吧。”
      管家应声正欲离开。
      柳沐风接着又说:“今日之事,不必放在心上,更不要挂在嘴上。”
      管家意会地点头应了一声,出去了。
      蔺小刀小声开口:“公子,《奢摩他》确在洛长青身上,只是如今他已死……”
      柳沐风轻轻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缓步进了偏厅。
      厅中,在大夫的施针下,洛倾城醒了过来坐在长榻上掩着面吧嗒吧嗒掉眼泪。今日之事来得太过突然,她来不及接受。而洛倾心,情形就没有这么好了。她躺在榻上,浑身滚烫、面如死灰,额上细细密密的汗珠不停地冒出。一会儿的功夫,全身湿的就像淋了雨一般。
      柳沐风上前低声询问大夫:“洛姑娘如何?”
      大夫轻叹一声摇头做出一个要出去的动作。
      柳沐风快步跟上来,两人出了偏厅。
      “大夫,洛姑娘情形如何了?”
      “哎,这位姑娘重伤伤及心脉,加之受了刺激,血气痹阻,恐有性命之忧……”
      没等话说完,柳沐风已扣住大夫手臂,纤长的五指似要抠入皮肉:“你说什么?”
      大夫只是一介布衣草民,哪里能受得住眼前这种种,不禁露出痛苦的神色。柳沐风自觉失态,旋即松了手。
      大夫抚着自己有些瘀青的手臂讪讪地说:“心脉受损,无药可解。柳公子恕罪,老朽实在,实在是医术不精,万不敢误了姑娘的病情,还是,还是告辞了。”
      柳沐风眉目轻蹙,面色微变,厉声问道:“那,你可知何人可医?”
      大夫顿住脚步,转头深深一揖:“若是神医张施陀在,或许可医。”
      柳沐风眸中闪出一丝亮光,只是瞬间,又恢复了暗沉:“张施陀,云游仙医,可遇而不可求。”
      “姑娘的病情不容耽搁。或许,或许柳公子可以派人去寻访一下。”
      柳沐风双眼眯起,淡淡地说:“好走。”此时,已经有老妈子快步过来,引着大夫准备出去。
      柳宅后街的鞠月楼上,一男子白袍裹身,外披黑色纱衣,面如一缕云烟拂过般透着不可捉摸,淡雅的唇上点晕着一颗似有似无的朱砂痣,脸上不经意地绽出一抹放荡不羁的邪笑。
      张渤疾步上前对着此人施礼道:“公子,您让属下好找。”
      这位公子,正是汴梁城有名的风流小国舅李继言。
      听到张渤的声音,李继言双眸微侧淡淡地问:“何事?”
      张渤面带讪笑躬身施了一礼说:“公子,汴梁城来消息了,您还是快些回去吧。”
      李继言也笑了,不过这笑容却是很复杂:“眼下有比那些消息更重要的事。”
      张渤顺着李继言的眼神望去,没错,那分明就是柳宅。这里方才发生的一切都被李继言看了个一清二楚。可此时已归于平静,张渤什么也看不到,只是回头茫然地望着李继言。
      李继言并没有解答他的疑惑,只是淡淡地说:“走吧。”
      张渤一头雾水,想问些什么,但看公子无意说与他听,便也识趣地住了口。李继言眼底似乎升起了一丝狡黠,半晌才又扭头说:“她可不能死,不然就没意思了。你去通知张神医那老家伙……”
      柳宅偏厅里,又过了一日夜,洛倾心依然昏迷着,额上的巾帕换了一条又一条,高热依然没有退下去。
      洛倾城已经醒过神来。她才渐渐接受了爹爹的去世,断然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妹妹出事。她紧紧握着妹妹的手,一双眸子牢牢地盯着她,似乎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都牵动着她的神经。
      柳沐风安静地坐在厅外,眸中闪现出那日庙会偶遇的情形。那样清澈的眼眸,不正是自己多年来一直寻找的吗……思忖间,侍从唐明从门外进来,面带喜色地拱手说:“公子,张神医请到了。”
      柳沐风从思绪中抽离回来,扶在椅上的双手不禁紧了紧,随后眉头一颤,有些惊疑地问:“你是说张施陀,张神医?”
      唐明利索地说道:“正是,属下今日刚来,偏巧就碰到张神医在集上设摊义诊,就请了回来,现在正厅候着。”
      柳沐风眼底升上了喜色,一瞬间又蹙起了眉眼,似有些不敢相信:“快,快请进来。”
      正欲抬步出门,他又转身问:“你何时来的,可是王爷有何吩咐?”
      “禀公子,王爷无事吩咐,只是吩咐属下日后跟着公子。”
      柳沐风不再说话,面色亦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不多时,张神医便被请进偏厅。
      这位张神医约莫六十岁上下,身材瘦削,白发、白眉、白须、白袍,只有脸颊泛着些许墨色,看似仙风道骨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异样。
      柳沐风抬眸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老者,心中不知为何竟升起一丝不安,可眼下却不便多做计较,便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张神医也没有过多寒暄,径直走到塌前:“都出去。”
      四下丫鬟看了一眼柳沐风,得到一个点头后便鱼贯而出。随后洛倾城也被柳沐风扶了出去。
      偏厅门被重重地合上,门外无一丝声响,静得几乎可以听到每个人的呼吸。门里自是一番诊断。
      不多时,张神医缓步走了出来,面色似有些得意之色。一出来便迎上焦急等候的柳沐风和洛倾城。
      他轻咳一声,不慌不忙地说:“这位姑娘被金蚕丝所伤,心脉受损,的却是很严重……”
      柳沐风忙打断话语问:“那依您看,如何诊治?”
      张施陀白眉一挑,不咸不淡地说:“老儿的医术,柳公子难道有质疑?”
      柳沐风忙施礼道:“在下并无此意,只是关心则乱,还请神医见谅。”
      张施陀缕了一把白须,不屑的神情跃然脸上。
      “看你也是堂堂男子,怎么这般扭捏?”
      洛倾城见状忙上前施了一礼道:“神医莫要见怪,妹妹她到底如何了?”
      张施陀斜眼打量了一下洛倾城,眯起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老儿已为姑娘施针阻滞了邪气,但心脉受损是无法恢复的”,说到这里摇了摇头:“日后勿动心念,便不会有性命之忧,也可生活如常。这里有一张药方,照方抓药,一日两次,三日后便可行动自如。”
      柳沐风垂首一揖道:“多谢神医。”
      此时,洛倾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俏颜上有了些悦色。
      “哼,谢可不是红口白牙说出来的。”
      “那神医要什么?”柳沐风轻声开口问道。
      “让她跟老朽回去做几顿美食,就算扯平,如何?”
      “这,在下无法做主,您还是问一下洛姑娘吧。”柳沐风说完便看向了洛倾城。
      洛倾城浅浅一笑。
      “神医,小女子这就跟神医回去……”
      张神医眉眼盯在洛倾城身上打量了一阵,才缕着胡子轻笑着说:“姑娘,你可比那小子好多了。”
      送走张施陀,柳沐风便命人抓药,煎药,一日两次亲自伺喂。
      洛倾城也是衣不解带地陪在病榻前。
      转眼就到了第三日。
      洛倾城从张神医处回来,便跑进了偏厅。
      “洛姑娘,你去休息吧,不然身体受不了,倾心这里有在下。”
      洛倾城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柳沐风,对方投过一个无比温和地眼神。她身子不觉一颤,小声回答:“多谢公子,不必了。”
      说话间,她才看清了眼前人的样貌。身材凛凛,眉目俊秀,鼻梁挺拔,唇色微红,只是连日来不眠不休地守在病榻前,让他的脸上染了些许疲惫之色。
      洛倾城起身摸了摸洛倾心的额头说:“妹妹烧退了,呼吸也平稳了许多,应该很快就会醒来,柳公子不必担心,我在这里守着就可以了,柳公子去休息吧。”
      屋内再无任何声响,柳沐风点了点头走了出去。洛倾心没事,这是柳沐风最想看到的,可他又怕她醒来看到自己,动了心念。
      “管家,吩咐下去为两位洛小姐备餐”,吩咐完后,转身准备回自己房里。唐明从门外匆匆进来:“公子,有要事。”
      柳沐风带着唐明进了屋,才淡淡地询问:“何事?”
      “主上派人传信,最近汴梁城中出动了暗哨来镇上,似是冲着我们来的。”
      柳沐风眉头微蹙,随后问:“暗哨?可知是谁派出的吗?”
      “还不得而知,主上嘱咐公子万事小心。”
      “让他放心,我这里没事。那位张神医……”
      唐明会意地回道:“属下自他出门便一路跟踪,他当真只是让洛姑娘为他烹饪美食。没有做过别的。”
      柳沐风轻轻笑了笑,原来,这位张神医好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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