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是柏拉图》森士

3、时光隧道

　　时光隧道在过去、现在和未来这三种元素之间架起桥梁，让人回味，让人冒险，最不能让人做的，就是改变事实，像《回到未来》那样，一旦改变事实，毁灭的可能就是自己这样一个本体存在。不过我们都想回到过去，因为电影不同于真实的生活，所有的都来源于想象。如果生活里存在时光隧道，是不是会和电影里的不一样，除了个人的生死不能改变之外，所曾做过的一切错事都可以通过改变时间元素来获得救赎

　　“太天真了!”房潇潇咬着可乐吸管，拨弄着她齐眉短发，偶尔用筷子的另一端搔搔头皮，昨晚好像没洗头，她正懊恼，对肖南这突如其来的怪念头当然没有好话。

　　这是一家小烧烤店。墙上贴着各种年轻的合拍照，里面大多是挺着大肚皮的老板和女大学生的合拍，学生的剪刀手张的很开，和咧开的大嘴，和伸出的长舌头，相得益彰，造作得堪称完美，只是贴得太近了，潇潇对肖南不耐烦的时候，看到合拍照，总想着那帮女的身上是不是太多香水味，以至于鼻子只对香水敏感，对油烟味完全麻木了？真是地地道道的“大学女人”，一条腿迈进社会，半颗脑上了小学。除了照片，还有更惹人注目的，是手写体告白，手写体脏话，手写体搞怪，手写体脑残。以前肖南所归纳的大学四种类型，在这儿烧烤店里好像只剩下最后一种了——自认傻逼型，好像毕业了，就不是进了社会，而是进了幼儿园。

　　“我先上个厕所，你好好想想怎么穿越。”

　　烧烤店旁边就是厕所，外卖小姐的素质毕竟还是差了一遭，真正的蹲厕是走廊过道，怪不得抽水系统总容易坏，不是常用需改新，而是不用遭废弃，连瓷的都好像上了锈一样，刷不干净的懒。潇潇没了尿意，在宿舍她算是不讲卫生了，在公众卫生间她却成了卫生标兵，学校应该有所嘉奖才是，大学四年她还没有得过奖学金。

　　“这么快？”

　　“最近几天尿道堵塞。”

　　肖南看着那根被潇潇咬过的吸管。

　　“要不要去医务室看一下。”

　　“那老色狼，我见都不想见。”

　　“真的假的？”

　　“厕所太脏。”

　　烧烤店太吵了。大学里最痛苦的是什么，不是老师，不是作业，不是自习室，不是傻逼舍友，是无聊。恋爱是为了什么？能谈，能消解无聊。现在毕业了，要好好谈，谈完了就不无聊了，跟失恋一个道理，毕业聚会要喝醉，要哭要闹要上吊，失恋还不是一样。
　　肖南所在的大学是艺术大学，某知名品牌艺术大学旗下单位，号称是独立院校了，只是
　　那知名品牌的名还得挂着，好看一点，好比老鼠屎底下得称个奶油，要不然谁会吃这枚巧克力蛋糕？学艺术的大学生嘛，总要有个性，和常人不一样的穿着，和常人不一样的思维，好像别人看到烤羊肉串就只当是吃的，艺术生会当是看的，听的，想的，将羊肉串串在自己的衣服上，冒充练功夫的一代宗师，“我要来十串！”变成“我要打十个！”，真是“天生我才必有用，不枉四年装逼功”。好在肖南学的是编剧学，戏剧影视文学，比那帮吹拉弹唱的多看了几本书，为人比较宅，在外面也搞不出什么事儿，所以还算正常，正常的比无聊更无聊，每次出来也总是潇潇在那边像《蝙蝠侠》里的小丑一样滋生事端。

　　“你说那边搞得怎样了？结束了吗？”

　　“不要谈结束好不好？一定有人向她礼貌性地告白。这剧情我大一就了解了。那时候参加过一次大学毕业典礼。”

　　那边的情况，果然如肖南所料。

　　“现在轮到演艺学院的戏剧影视文学专业。下面有请我们最受学生喜爱的方琼老师上台为戏文专业的学生颁发毕业创作优秀奖。”

　　方琼弯着上身从一帮戏文专业的学生中站起，穿着乳白色的风衣，眼睛笑着眯成了一条缝，还是戴着她的粉红色框眼镜，看起来不再像她上课那样高高在上，女神折返人间，成了亲切和蔼的邻家姐姐。她穿过阶梯教室的台阶走道，手上拿着一张名单，手指甲狠狠地嵌进了那份名单里，指着那底下划红的名字——肖南。

　　“真高兴能在这一刻给大家送别，经历了四年的大学洗礼，你们的心智成熟了，对社会有了初步的了解，是到了你们即将面临生存考验的时刻，希望你们不要辜负对自己的期待。想起来，一波又一波的，真是轮回啊……”她总要在最后一句加上感概的语调，就跟她上课一样，时不时地跳出来，不再是为了传道授业，而把自己当成了世间命运的受害者，楚楚可怜的，制造致命的吸引力。这，就是她为人称道的美丽。对于肖南来说，不知道是喜是悲。当先看到一个人感性一面，与她亲切交谈时，却意外地发现她残忍的理性，这种感觉是否很别扭，只是觉得她在装蒜？

　　“好，现在由我来为大家宣读12级戏剧影视文学专业毕业创作优秀奖的入选名单。”

　　台下是一片掌声，给她造势，给她鼓舞，给她敬仰，给她蔑视一切的骄傲。

　　“恭喜齐凤飞同学创作的电视剧剧本《春秋霸主》获得毕业创作优秀奖！”

　　“恭喜余天一同学创作的电影剧本《蚊子》获得毕业创作优秀奖！”

　　“恭喜夏天翔同学创作的舞台剧剧本《像我一样的坏人》获得毕业创作优秀奖！”

　　“恭喜……”

　　停顿，该死的和活泼的停顿。下面是一片寂静，只是那名单上的凹痕太明显，以至于方琼
　　手能清晰地摸出自己心上的刀疤。

　　“恭喜肖南同学创作的舞台剧剧本《我的老师是柏拉图》获得毕业创作优秀奖！”

　　声音好像是在打颤，只是不明显，被她三十多年练就的处变不惊所掩盖。她下意识地往学生席看了一眼，没有看到肖南的身影，说不上是庆幸还是遗憾，总之肖南还是想躲，或者说自己想躲？

　　“恭喜……”

　　“恭喜……”

　　“恭喜……”

　　连着几声的恭喜之后，是她的结案陈词，邀请所有获奖学生上台，然后她从礼仪小姐手上接过证书，一一赠予，然后拥抱，礼貌里面多存了一份感伤，毕竟是相处了四年的老友，即便要离开，舍不得那几滴眼泪，总该施舍一个拥抱和一份沉甸甸的祝福。没有遗憾了。

　　“现在我宣布，毕业典礼就此结束！”

　　所有学生坐得都没那么规矩了，开始抱团，不分性别，男的都在想着怎么吃点豆腐，女的都在想着怎么留联系方式，好想着将来浪荡惯了，换了几波男友，心累了，找老同学叙叙旧，顺便谈谈婚姻大事，到底是老同学，彼此之间还存着点洁白的青春。方琼和男学生们聊得挺欢，要拥抱有拥抱，要贴脸有贴脸，要告白有预备好的眼药水，这么说多少有点冷酷，从纵向上来看，一波又一波的，都这么送的，习惯成自然，也能理解这帮搞文字的闷骚之坏，不妨让你留点好印象，进入社会了能有点谈资，说自己搞过师生恋，是独一无二的；从横向上看，那么多人，那么多的即将离开的影子，多伤感啊，人生原来就是这样，在轮回之上还矗立着数不清的情感波点，每一点都跳动着热血的心脏和回味的爱慕，只是这回味太短暂了，多伤感啊，跟妓女有的一拼了，但多少存在差别，妓女要的是快感轮回，是无数的性伴侣；方琼要的是精神轮回，是无数的灵魂伴侣，陪着她一起伤感人生，带着浓重的柏拉图色彩，也不枉她是名牌大学的硕士研究生，还是研究古典文学的，算是研究生里的研究生，只研究不生，三十五六七了，还没个小孩。

　　当然，上面的所有吐槽都不是肖南现在想的，他刚点了5串儿金针菇外加一瓶冰啤。潇潇吃了一点，为了减去胸上的肥，留了剩盘给肖南消化烦恼。肖雨不是特别喜欢胸大的姑娘。

　　“你啊，就知道逃。之前有个男孩追过我，你知道他是怎么给我表白的吗？”

　　潇潇用手摸了一把桌面，蹭出一层油来，趁肖南不注意，直接抹在了一串羊脆骨上。

　　“他跟我说：房潇潇，其实我挺喜欢你的，但是我们谈了恋爱之后，我能在你面前说‘其实你并不漂亮吗？’，然后我说，行啊。”

　　“他都不认为你漂亮，为什么要追你？”

　　“俗气！”潇潇亲眼看着他将羊脆骨吃进嘴里，好像骂他这句“俗气”不是说他的本质俗气，错在羊脆骨的那层油上，污染了他的内在。

　　“本来就是嘛？一个男的连你的脸都看不上，凭什么就说我懂你的内在，没表白之前跟你熟吗？”

　　“不熟，但是我就喜欢他这种有话直说的性格。不像你，什么事儿都往心里憋着，不了解你的人还以为你是个阴谋家。三十岁之前不是所有女孩都喜欢神秘的大叔。”

　　潇潇翻了一个白眼。翻白眼的功夫，悄悄脱了拖鞋，搔了脚心的痒，脚趾剥落下一块指甲油。

　　这会儿功夫，肖雨进来了：“潇潇，你谈恋爱了？”

　　肖雨和房潇潇一样，留着短发，上身穿着中性的纯黑色T恤衫，外加一件卷着袖的浅蓝色牛仔外套，下身普普通通的牛仔裤配帆布鞋，典型的拉拉装，皮肤白的像厕纸一样白。

　　“肖雨姐，人家怎么会谈恋爱吗？还不是再等着某人……”烧烤店厨房里的那几只鸡被拔了毛，一身的鸡皮疙瘩，居然还没死，听到潇潇这娇嗲的语调，迫不及待飞出来恶心人了。肖雨刚做好，凳子还没热乎着呢，就有好事加好色加喝醉的毕业女学生带着香水味混杂着酒味摸上了房潇潇的肩膀。

　　“同道中人，留个号码怎么样，美女？微信也成，要不要扫个二维码？”

　　潇潇撑住了下巴，眼睛半睁不睁的，暗暗瞄着女学生可爱的小酒窝。当女学生右手搭着她的右肩膀，两边渐渐合拢，准备套住潇潇的脖子时，潇潇喝了一口冰啤，没咽下去，鼓着两腮就往女学生嘴上凑。这一法国湿吻直吻得地老天荒，时间停滞。烧烤店里的所有人看得痴了，那女学生又被灌了一嘴啤酒，直直地倒在地上，昏了过去。女学生的同伴羞得没脸见人，关系好的赶紧拉着她灰溜溜地滚出了烧烤店。

　　“你这算不算是花心？”肖雨给自己倒了杯啤酒，调侃道。

　　“肖雨姐，这顶多算是明着挑衅你，告诉你本小姐也是有很多人追的，你得抓紧点儿甩了那个富婆。”潇潇性感地舔了一下上嘴唇。

　　“到底是学生啊。”肖雨拿过肖南的杯子喝了一口啤酒。

　　“还去北京那边的小剧场？”肖雨拉过肖南的手，翻过手掌，看着肖南的手心，然后手指在他的事业线上滑来滑去。

　　“当然了，没着落呢。想去北京看看。”肖南吃了串金针菇。

　　“就不能留在南京陪陪你姐，真是的。那小剧场有什么好去的，你还不是干编剧导演，是去搞什么市场营销，做微信编辑。倒不如来我理发店里给我帮忙。老姐我也从来没怀疑过你的审美，只要你肯专心，在南京的时尚圈混个风生水起也不是难事，不是还有Cindy的帮助吗？钱你不必担心。”

　　“肖雨姐，要不然我不去北京，替南南在南京陪你怎么样？那个李仙笛毕竟太忙，哪有时间时时在你边上呢？”潇潇撒娇似的抱着肖雨的胳膊，手背不时地轻轻摩擦着肖雨的胸部。

　　“你啊，好好照顾南南就好。他更适合你，都4年的知己了，谈婚论嫁都不为过，为了他改变你的性取向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你说什么呢，肖雨姐，我要不是贪着你，谁愿意和这么个闷骚男做知己啊。”潇潇摇着肖雨的胳膊，嘟着粉嫩嫩的嘴唇。

　　“你这么说我弟弟，不怕我生气？”

　　“才怪咧，也只有我敢在你面前这么批评他，说明咱两儿关系好，哪像你那个Cindy，除了给他钱，供他上大学外，还能给他什么呀。这4年里，我可没为南南少花钱，哪次出去吃饭不是我掏的钱。还带他去酒吧，去咖啡馆，去日料店，这不都是为了你吗？你为什么就看不到呢？”

　　“我替他谢谢你。要不然去了北京，你还这么供着他怎么样？”听到潇潇这么说，肖雨打趣道。

　　“才不呢，我跟他说过，我要一样一样的吃回来。在北京，每次出来吃饭逛街，我都不用带钱包的。反正他每月也有5000多的工资，房子什么的住我那儿就好，房租就靠他请我吃饭。我一个人寂寞得很，你又不在。”

　　“我真是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太善良了？你说呢，老姐？咱们两个相依为命的孤儿，遇到的女孩儿都是非富即贵的，总感觉不太真实。”

　　“你以为呢，都像你那个什么方琼老师似的，拿你这么个乖巧善良的纯情小处男渡她的中年危机啊。”

　　“中年危机还不至于吧，那个方琼老师我见过，至多不就三十五六岁吗？长得也不显老，文气得很。”肖雨摸了摸肖南的头，凭着职业敏感在想着在肖南离开南京之前，给他整个什么发型算是好看。

　　肖南心里堵得慌，虽然很想哭，但不适合现下的气氛。他也想笑，有老姐和潇潇这两个活宝。不哭不笑之间，他看了看时间，那边的毕业典礼早就结束了。自己算不算是解脱？以前也总是这样，只要在学校里看到她，自己那天晚上一定睡不着，然后第二天一定会告诉自己会忘的，会忘的，再然后表层意识里就真得忘了，潜意识虽然还有残留，但总归不会影响现下的生活。

　　太堵了，纠结似地堵。肖南喝了点酒，打了个嗝，总算是放松了下来。

　　“明天要不要去看电影，刚出的《小黄人大眼萌》，我在美团上团购上三张票？”

　　潇潇听到了小黄人贱笑的短信铃声，试图转移一下话题，让肖南减少难过的时间。

　　果真如潇潇所想，那短信是方琼发过来的：我希望你不要一直逃避，祝你幸福。

　　潇潇拿过肖南的手机，看了一下短信：“要不要我给她打个电话？这短信太气人，我想骂她几句。”

　　肖南用指甲撕着贴在啤酒瓶上的包装纸，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潇潇放下手机的档口，肖南呼了一口粗粗的气，是那种压抑的悲伤一瞬间全部释放出来的气。脖子刚抬起，眼泪就顺着面颊倾泻而出。

　　祝你幸福，祝你幸福。这话一直在时空隧道里回响，从大一到大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