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叶抄》吴桑

20、褚青叶（十八）

　　结月润用刀子拍了拍青叶的脸颊，轻佻笑道：“秀一也好，你我也好，咱们已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要和和睦睦。不可对家人如此冷淡，懂不懂？”

　　青叶冷着脸，眼睛亦不看他，当着秀一的面，他面子上有些下不来，哼道，“你此时心里定然在想：他们二人单枪匹马，武艺也不见得怎么厉害。若是将我逼急了，我便去向官兵告密，将他们一网打尽。青叶小姐，你说，我猜的对不对呢？”

　　青叶冷冷一笑：“你猜得很对。”

　　结月润仰天大笑，道：“若是他们知道了你的身份，你说，他们还会相信你么？”

　　青叶道：“不去试试，怎么知道呢。”

　　结月润哼道：“你说的话，别人不会相信，此其一。其次，退一万步说，即便有人信你的话，但他们在明，而我在暗，他们也拿我无可奈何。”

　　青叶冷笑一声。

　　结月润突然话锋一转，笑了起来：“不过，我听说你因为岳母的事情而痛恨岳父大人，不肯再见他的面。你的不孝不悌先搁置一旁，日后再论。我这里有个好提议，你若能照做，我或许可以不带你走。”

　　青叶面色有所松动，抬眼将他一瞧：“是么？”

　　结月润伸手入怀内，掏出一个精巧的青色瓷瓶，塞入她的手中，低声向她道：“咱们以十日为限，十日内，你只消想法子将这药给你的老顾客老熟人侯怀玉服下即可。放心，此药乃是我国高人所制，无色亦无气味，入口仅能尝出些许苦味而已，若是掺入茶水饭食中，等他尝出不对时也晚了。若能成功，你与我的婚约即可作废。我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

　　青叶心中明了，道：“这是叫我给他下毒么？也罢，这毒先放我这里，我看看有无法子可想。”

　　结月润却摇了摇头：“谁知道他下回什么时候才能来，近来时局多变，夜长梦多，恐将来有意外，这事，还是早些去做的好。”

　　青叶作色道：“你说得容易！一来我没有办法去接近他，二来他的饭菜有人试毒，就算我侥幸得手，可若他出了事，我如何能脱得了干系？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么？”

　　结月润见她面上虽有怒色，可言语间却略有些松动的样子，心中一喜，言语间更客气了几分：“旁的人肯定没有法子接近他，可是你，我相信你必然有法子。你设法进入他的馆舍，再设法把这个药混入他的饮食茶水之中，一旦得手，我们从此两清，，今后我走我的路，你过你的桥。”

　　青叶却摇了摇头：“我一个平民女子，如何能接近得了他，去得了他的住处？”

　　结月润面上要笑不笑的，朝她深看几眼，方说道：“你昨晚出事时，侯怀玉正在数百里之外的义乌招兵买马，你猜，他是怎么知晓你被人掳走一事的？”

　　青叶傻傻问：“他是怎么知晓的？”

　　结月润伸头凑近她的面庞，得意一笑：“自然是我设法叫人去通知他的，原本我也并未抱太大期望，可是，事情却出乎我的意料，他得知消息，一刻都没耽搁，快马加鞭赶回来，把你给救了出来。我这一着棋，果然没有下错。”

　　青叶满面震惊与不解，结月润见了，不由得大乐，于是伸手去掸了掸她身上借来的新衣裳：“你心里其实都一清二楚，为什么还要装傻？你借了人家衣裳，难道不用还给人家么？上门还衣裳，你不会想法子留下来么？”

　　青叶听他如此说，便晓得自己这些日子的行踪都被他摸得一清二楚了，遂点了点头，说道：“要我去给他下毒也可以，只是我要知道其中原委，你为何要这样做？”

　　听闻此言，结月润咬牙发恨道：“这些日子以来，我大半手下的性命都断送在他手里！且他还在想着法子招降郑四海，据我所知，郑四海已动了心思！郑四海与我的人已有多年的买卖往来，若是连他也归顺了侯怀玉，而我的财路也就此断了！”

　　青叶道：“所以你要除去他，断了郑四海的后路么？”

　　结月润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天下再难出第二个郑四海，没了郑四海，我们的处境也会一落千丈，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除去侯怀玉，为兄弟们报仇，并断了郑四海的后路。唯如此，今后才会有我的生路！”

　　青叶拿眼看定他，问：“你说话算话？”

　　结月润道：“这个自然，除掉他后，你还开你的饭馆，做你的褚东家。”

　　青叶伸手接过瓶子，小心收好，说了声好，终究不放心，又问了一句：“那个人，你如何向他交差？”

　　结月润哈哈大笑道：“只要除去侯怀玉，留住郑四海，便是天大的功劳。岳父大人是个做大事的人，定然不会同你我计较。放心！”

　　青叶听他一口一个岳父大人，反感异常，冷冷道：“咱们十日之后婚约就要作废，你在面前，还是不要这样称呼的好。”

　　结月润却摇了摇头，道：“你不愿意做我妻子，我却十分乐意做岳父大人的女婿。岳父大人女儿有许多个，我自会去求娶你的妹妹。”

　　青叶将秀一一瞧，秀一当即面色一红，急忙低下头去。

　　青叶同结月润计议已定，把家中钥匙留给秀一，收好药瓶，拎上包袱，出了家门，扬长而去。

　　青叶找到满仔家时，满仔娘正关了院门在家里跳大神。

　　青叶不喜热闹，听见里面跳大神的动静，于是站在外面略等了一等，然而左等右等，满仔娘总也不结束。

　　青叶心内着急，再也等不得，于是伸手推开院门，就见满仔娘手摇铃铛，围着一个年老阿婆扭扭跳跳，满口叽里咕噜地念着咒语，满仔和甘仔则蹲在墙角看热闹，青叶悄悄走过去，拉个竹凳过来，坐下和他俩一起看。

　　年老阿婆闭着眼睛，躺在一块破旧门板之上，已然看不出死活。她老人家身边跪着一片孝子贤孙，孝子贤孙们一边眼巴巴地看满仔娘施展起死回生大法，嘴里有一声没一声地哭嚎：“娘啊！你怎么就舍得抛下儿子们去了，亲娘啊！”

　　满仔家院子里有一片花圃，里面栽种了许多花草，其中月季开得尤为好，忽然一阵风来，花香扑鼻，青叶“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满仔便悄声嘱咐她，让她千万忍住，不要出声，以免惊扰老娘作法，又低声为她讲解：“阿婆是被跪在跟前的这个儿子气的，一口气没上来才死过去了的。”

　　满仔娘正跳得热火朝天，忽然被青叶的喷嚏声给惊醒，身子立时一定，打了个长长的冷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待缓过来神，急急冲青叶叫喊道：“你快去把大门关起来，快关起来！你把花阿婆的魂魄给放跑喽！”

　　青叶傻了眼，赶紧站起来，跑去门口，把院门给关上。

　　满仔娘直愣愣地冲她问：“你刚才开门时可觉得有一阵风出去了？”

　　进门时有风还是无风，青叶并没有留意到，然而听她这样一问，怕她救不活人，反倒要赖到自己头上，忙说：“你家院子又深又大，一开门就有一阵穿堂风刮过来的，不怪我！”

　　满仔娘赶紧两手一拍，惊叫道：“不得了了！才刚的那股风是花阿婆的魂魄呀！我费了老大的劲才招来的魂魄，被你一开门就给放跑喽。”

　　立时便有一个孝子嘴里哭喊着：“我苦命的娘呀，你等等你儿子呀！”一面哭着，一面爬起身来，冲出院门，去追那缕清风去了。余下的几个孝子贤孙们对着青叶干瞪着眼。

　　青叶不信神佛，但觉好笑，嘴上却对那群孝子贤孙道：“哎呀，真是对不住，我不懂这些，当然也不是有意的。”

　　因为青叶误放花阿婆的魂魄，以至于满仔娘作法半日，都没能救回来老人家。满仔娘两手一摊：“魂魄没了，我也回天无力。人抬回去吧。”

　　青叶生怕人家怪罪，不敢多留，喊上满仔和甘仔，三人一同往海边去了。

　　甘仔因得了青叶交代，和满仔两个早早把扁舟准备好了，待晚间到了海边,二人去将扁舟抬出来，再合力推下海。

　　满仔怕青叶嫌弃自家的小船脏，拿袖子将扁舟内一块本就不脏的横板擦了又擦，这才请青叶坐下。

　　下海之后，满仔与甘仔二人在前轮流摇桨，夜风甚大，他们两个力气也不小，一叶扁舟在海上跑得飞快。青叶有些晕，遂趴在船舷上假寐，不敢睁眼。大约一个时辰过后，扁舟划到了一处无人荒岛上。

　　荒岛上有人接应，与满仔对了暗号，又仔细查看后头有无船只跟踪，确定无人后，方才将她三个人引到另一艘大些的渔船上，大船又行走了许久，快到半夜时，这才到了珠仙居住的一片小岛之上。

　　这岛原本无名，有渔民在岛上看到过仙人，后得名仙人岛。又因此岛极隐秘，外人难以找到，即便无意间发现，也难以踏足。即便如此，岛上人仍十分谨慎，青叶一行人所乘大船离岛尚远，便有十数人手持长-枪鸟铳，撑着大小船只过来盘查，见是满仔青叶等人，才算放了心，一齐笑：“原来是褚姑娘，好一阵子没见了。”

　　青叶乘了大半夜的船，昏昏沉沉地被甘仔扶着下了小舟，到得岸上，珠仙早等着了，老远便笑着唤她：“妹妹！”

　　青叶脚一碰着陆地，赶紧蹲下来干呕，珠仙被她恶心得也陪着呕了几声。

　　青叶好笑，珠仙伸手来拧她腮帮子：“都是被你害的，你还好意思笑我。”

　　二人笑闹一通，携手同往岛上而去。路上，青叶问：“四海哥呢？”

　　珠仙叹气道：“他这阵子忙得很，白日练兵，晚间议事，每每深夜才能歇息，我也不大见得到他了。”

　　二人随意闲话几句，珠仙又嗔青叶：“我不太好到上面去，你许久也不来陪我，我在这岛上都快寂寞死了，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也没有。”

　　青叶道：“我要做生意，忙得很，前两日好不容易下了决心，把店关了，来岛上陪你长住一阵子，可是突然又有了事，等我明儿回去，把事情都办完，再来陪你。”

　　珠仙笑了起来：“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子，当我不知道么，无非是懒散，也不愿到我这里受拘束罢了。对了，我叫人给你送去几回东西，你都收到了没有。”

　　青叶道：“放心，都收到了。只是，我成日围着灶台转，身上都是烟火气，那些贵重东西送我，可不是暴殄天物？你这阵子怎么回事，怎么老是要送我东西？”

　　珠仙环顾四周，见左右无人，悄声笑道：“你只管放心用，并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东西，都是那位三皇子侯怀玉送的礼物，他为了笼络你四海哥，这一阵子流水般地给咱们送礼，都不晓得送来多少宝贝了。我一个人，哪里用得完那些，所以挨样都给你留了些。”

　　说着说着，珠仙忽然顿住，惊讶问：“妹妹，你手心怎地冒了这许多汗？”